殘明

第一二四章 見風使舵的選擇

第一二四章 見風使舵的選擇

在滿清開國的政治人物中,多爾袞和洪承疇都是出類拔萃的存在,兩人對形勢的判斷不約而同想到了一起,提出的戰略思想堪稱正大光明的陽謀。

國戰,比拚的終歸是國力,滿清的地盤比南明大,人力物力財力都超過對方,隻要把自己的根基紮穩,消滅南明是遲早的事情。

欲速則不達,這個道理人人都懂,但能在複雜的形勢下做出準確判斷,卻需要高明的政治眼光,多爾袞和洪承疇對天下大勢的感覺都非常敏銳,隱隱嗅到一絲危險的味道後,很快達成了共識,寧可穩紮穩打把步子放慢一些,也不要冒險追求速勝。

滿清入關將近四年,由於多爾袞過於強勢,順治帝的皇權一直難以樹立權威,造成統治階級內部山頭林立,攝政王多爾袞一派,禮親王代善一派,鄭親王濟爾哈朗一派,順治孝莊的帝後一派,剛剛被打壓的豪格一派……各方勢力一個巴掌都數不過來,互相之間有合作,有鬥爭,在重重矛盾中維持著脆弱的平衡。

滿漢官員跟著紛紛站隊,互相不斷攻訐,而連年征戰之餘,滿清國庫極度空虛,老百姓負擔沉重,和統治階級之間嚴重對立,滿漢民族矛盾也日益尖銳……總而言之,各種問題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

多爾袞本來希望用一場大勝來轉移各方視線,通過戰爭轉移內部矛盾,但令他失望的是。湖廣會戰表麵上雖然取勝,卻沒有收到太大的成效,由於戰爭資源消耗殆盡。在短期內沒有能力對南明發起大規模進攻。

令他感到一絲不安的是,南明方麵最近一年來頗有些勵精圖治的氣象,廣開科舉,移駕桂林,掌控廣西,西聯雲貴……,隆武帝的幾項舉措都不乏可圈可點之處。變成了一個值得重視的對手,如果貿然讓孔有德進攻桂林,勝了未必能抓到隆武帝。但萬一打個大敗仗,朝野間立刻就會出現一場大地震,威脅到多爾袞的統治。

“沒想到朱聿鍵(隆武帝)突然開竅了,早知道這樣。還是應該先打湖廣和兩廣。不應讓博洛攻打福建。”多爾袞笑道。

“經過福建之變後,偽明隆武帝擺脫了鄭芝龍和東林腐儒的束縛,起用了一批務實官員,確實比當初強了一些,但其偏安兩廣蠻荒之地,早晚必為王師所擒。”洪承疇繼續強調他的戰略思想。

多爾袞笑著點了點頭:“這麽說來,朱聿鍵身邊倒有幾個人才嘍?也好,將來平定南明之後。這些人都可以重用,還請先生為本王推薦一二。”

洪承疇卻是一愣。不知道怎麽回答。

他原本出身大明,對隆武帝手下的幾隻小魚小蝦都很熟悉,何吾騶細密有餘,終嫌孱弱,呂大器東林餘黨,誌大才疏,傅冠不拘小節,難堪重任,其他眾人更是碌碌無為之輩,難入洪承疇的法眼,到底是誰在給隆武帝出謀劃策?

……

多爾袞和洪承疇對形勢的判斷極為準確,但這世上的一般人卻沒有這樣的信息渠道和眼光,隨著清軍基本占領湖廣全境,很多人都以為天下大勢已定,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

按照牛佺的建議,熊立春屯兵幕阜山,靜觀以待變,不料明軍一潰千裏很快丟了湖廣,就連汪克凡的楚軍也躲進了井岡山,看不出有任何反攻的跡象。幕阜山現在已經變成了孤懸敵後的孤島,等到清軍騰出手來進山圍剿,寧州義兵肯定死路一條。

“早知道這樣,不如當初就向韃子投降。”錯過了賣身投靠的最佳時機,熊立春非常懊悔,對牛佺也有些不滿。

但牛佺在大順和滿清都幹過道台知府,屬於高級行政管理人才,治理幾座山寨和半個縣城不要太簡單,這些日子在寧州幹的非常出色,熊立春已經離不開他了,而且熊立春身邊沒有出謀劃策的人,碰上事情還得和牛佺商量。

兩人經過反複討論,確認明軍已經不可能翻盤,最起碼在一兩年內不會反攻湖北,所謂亡羊補牢,為時未晚,現在抓緊時間補票,還能趕上投降滿清的最後一班車。

事關後半生的榮華富貴,幾千兄弟的生死存亡,熊立春雷厲風行,說幹就幹,和滿清的招降使者頻繁接觸,書信往來討價還價,很快達成了投降協議。

這段日子裏,熊立春在牛佺的熏陶下,對滿清官場已經頗為了解,知道向誰投降才最為合適,這條大腿有可能要抱一輩子,必須謹慎選擇。

從理論上來說,孔有德無疑是第一人選,但他遠在湖南搭不上線,而且身份官職太高,熊立春投降後未必能得到重用。

寧州是江西的地盤,金聲桓對招降熊立春最為熱心,派來的使者就沒斷過趟,但跟著一個綠營總兵混沒什麽前途,所以也被否定了。

剩下的唯一選擇,就是湖廣總督羅繡錦了。

羅繡錦不但是文官,而且官足夠大,短期之內也會一直呆在湖廣,節製江西等省的軍務,熊立春向他投降,就能繼續留在寧州發展自己的實力。

羅繡錦也希望掌握一支自己的軍隊,並在江西境內安下一顆釘子,以監視不太安分的金聲桓,所以和熊立春一拍即合,給他了一個還算優厚的條件,投降後官升一級,從參將變成副將,仍然鎮守寧州一帶。

從眼前來看,湖廣會戰似乎已經結束了,清軍獲得了毋庸置疑的勝利,寧州義兵的前途非常渺茫,所以熊立春對這個結果非常滿意,緊鑼密鼓地向前推進,唯恐出現什麽變化。

但變節投降這種事,永遠是不得人心的,但凡有些骨氣的人,都不願主動跪下當奴才,熊立春剛剛向幾位主要將領透了透風,立刻引起了強烈的反彈,一半以上的將領都反對投降滿清。

不降也得降!

熊立春以勢壓人,突然翻臉。他手裏握著兵權,又有一班山寨裏的兄弟支持,那些反對投降的將領沒有組織領導,無法與其抗衡。

有的將領動搖了,到哪兒不是當兵吃糧,既然主將拿定了主意,就一直跟著他吧。

有的將領卻寧折不彎,被熊立春抓了起來。

還有的將領迫於形勢,表麵上屈服同意,回到自己的駐地營寨後卻暗中聯絡,準備出走寧州,去井岡山投奔汪克凡。

蛇無頭不行,他們推舉遊擊將軍卞祥為首領,又和寧州縣令陳尚文取得了聯係,將近兩千人馬還帶著老營家眷,想要在熊立春的眼皮子底下離開幕阜山,搞不好就會發生火並,被熊立春直接消滅。

“無論向東向西,繞路肯定不行,幕阜山周圍都是韃子的營寨,咱們這點子人馬肯定衝不過去,隻能順著大山向南走。”卞祥是武寧縣人,和樊文欽是老鄉,手下的士兵也大多來自武寧,不屬於熊立春的嫡係,所以堅決出走,他指著地圖說道:“但這一路都是幕阜山的山寨,熊立春不用派追兵,隻要給這些寨主招呼一聲,就能把路堵住。”

“那怕什麽?堵路就把他們打跑,一群山賊土匪有什麽可怕的!”哨官張延世是武將世家,帶兵打仗都有自己的一套辦法,部下的戰鬥力不錯,根本沒把那些山賊放在眼裏。

“怕是不妥,這些山賊熟悉地理環境,若是設下埋伏,你雖然善戰恐怕也會吃虧。”卞祥搖了搖頭,這件事終歸還要看熊立春的態度,如果他鐵了心拿自己人開刀,再派一支人馬攔截追殺,這兩千兄弟就很難平安脫險。

所有的路都走不通,張延世又急又躁,叫道:“那幹脆別走了,咱們就在寧州和熊立春幹一仗,拚個你死我活!”

卞祥歎了口氣:“如果有一線希望的話,我也願意奪回寧州,向汪軍門有個交待,但熊立春手下兵馬是我等的兩倍,這幾天又加強了戒備,況且真要和自家人馬火並,兒郎們的士氣肯定受到影響,這一仗實在沒有勝算。”

張延世等人默然無語,寧州義兵的精銳都在熊立春手裏,裝備好,兵力多,已經搶占了縣城等重要據點,硬拚肯定不是好辦法。

突然,陳尚文插話說道:“這件事不如交給我吧,本官雖然沒有蘇秦張儀之才,但自信憑著三寸不爛之舌,總能說得熊立春有所顧忌,放我等自行離去。”

“不妥!熊立春外粗內滑,心狠手辣,既然已經打定主意投降韃子,豈會因你幾句話就改變主意?”卞祥連忙勸阻:“陳大令是軍門心腹之人,我等哪怕拚得性命不要,也會護送大令平安離開幕阜山,萬萬不可輕易冒險。”

“卞將軍盡管放心,熊立春也許會把我關起來,但肯定不會輕易殺我,其實沒太大的風險。”陳尚文歎了口氣,堅決地說道:“我自來寧州上任,幾乎寸功未建,如今又惹出這場變故,若是不能做點什麽,將來有什麽麵目去見汪軍門?”

他身為寧州縣令,事先沒有察覺熊立春投降的企圖,已經是嚴重的失職,事發後再不加以彌補,哪怕逃回井岡山,以後也沒法抬頭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