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明

第一四五章 純粹

第一四五章 純粹

擊斃濟爾哈朗的捷報傳來後,朱聿鐭、馬吉祥、乃至他們手下的文武官員有一個算一個,怎麽都不敢相信這個消息是真的……明明打得這麽辛苦,突然說擊斃了敵軍主帥,十有**……不,十足十是誤報。

兩天後,張漢儒那批關禁閉的官員來了,再三確認之下,朱聿鐭和馬吉祥才終於相信,楚軍打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大勝仗,真的擊斃了濟爾哈朗!

擒賊先擒王!

擒賊先擒王的道理人人都知道,但在實戰中很難做到,兩軍交戰,先把重重保護之下的敵軍主帥幹掉,難度不是一般的大,楚軍卻完成了這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從而一舉奠定勝局,朱聿鐭和馬吉祥都陷入不可抑製的狂喜,極度亢奮之下,連著幾天暈暈乎乎不知道怎麽過來的。

如果把隆武政權比作一棵大樹的話,王公勳貴和文武大臣就是處在樹冠頂端的枝葉,他們個人的生死榮辱,乃至整個家族的命運都與之息息相關。寧鎮會戰打贏了,這顆大樹屹立不倒,在可以預見的未來還會更加繁盛,這些王公勳貴和文武大臣都是最大的受益者之一,不管以前是否有矛盾,有分歧,這一刻他們的確對汪克凡充滿了感激,把他看成國之幹城,不可替代的社稷棟梁。

朱聿鐭以前被圈養,和汪克凡沒有交集,也就談不上矛盾和分歧,所以他的喜悅更加純粹,寧鎮會戰的勝敗關係國運,必將濃墨重彩地寫入史冊。能夠親眼見證重大曆史事件的誕生,甚至親身參與其中。還扮演了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都讓朱聿鐭感到無比的激動和自豪。

馬吉祥是一個武將出身的官員。更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政客,看到寧鎮會戰勝局已定,他除了高興之外,比朱聿鐭想得更多,也更加長遠,私下裏給汪克凡寫了一封信……

(在封建時代的人治社會裏,“政”和“治”這兩個字一般都是分開使用的,政是管理和施政的手段,治是安定祥和的社會狀態。統治者隻要稍有節操,希望通過施“政”手段以實現天下大“治”,當然了,這也隻是希望罷了,一般情況下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崇禎肯定不想當亡國之君,嘔心瀝血折騰了十幾年,最後卻把大明玩死了……“客”卻是一種寄生狀態。政客就是政治上的寄生蟲,隻關心權力,隻關心自己和小集團的利益,往往為此鬥個你死我活。全然不顧國家的整體利益,在他們的詞典裏從來沒有相忍為國的概念,比如明末的東林黨就是其中典型的代表。)

馬吉祥沒有節操。張漢儒這樣的官員多少還有一點節操,寧鎮會戰取勝後。亡國的危險暫時消除,一條康莊大道似乎就擺在眼前。張漢儒多日來的顧慮和擔憂都一掃而空,欣喜之餘,開始考慮隆武政權的將來,對汪克凡和楚軍的心態很是糾結,又有了新的顧慮和擔憂,隻是沒有表現出來……

楚軍將士沒有想那麽多,和朱聿鐭那種簡單的純粹相比,他們才是真正的純粹,仗還沒打完,還有好幾萬韃子等著楚軍去消滅,哪有時間考慮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追!追上去!絕不能讓何洛會跑了!楚軍上下戰意昂然,明知受傷的野獸更加凶狠,卻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

朱聿鐭也想跟著一起去,被汪晟直接擋駕,一點情麵不講。

“汪三兒!我一直把你當好人,沒想到你是個蔫壞,比汪老四肚子裏的壞水還多!你被何洛會按著猛揍的時候,孤王不懼危險來幫你,現在好容易反攻了,要贏了,你卻過河拆橋,難道怕我和你搶功不成?”

“殿下誤會了。”

汪晟是個實誠人,朱聿鐭雖然強詞奪理,他卻老老實實的對答,誠懇解釋道:“當初何洛會攻,我軍守,局麵雖然看著凶險,戰局卻在掌握之中,末將可以確保殿下的安全……如今我軍雖然反攻,但是清軍拚死突圍,戰場形勢瞬息千變,殿下若是再親至前敵,將士們未必能護衛周全,萬一出了什麽差池,就算能斬首千級也難咎其責,還請殿下體諒我等的難處。”

“別說這些沒用的,反正你這麽做就是忘恩負義!這樣吧,我跟著呂仁青一起走,不離他的中軍總沒危險,行不行?”朱聿鐭不會討價還價,直接把自己的底牌亮出來了。

“那也不行。殿下想去前敵,最少要等我軍合圍之後,那時候一切都穩定下來,應該風險不大。”

“別唬我了!我懂!我找人問過,這一仗必然是速戰速決,哪有合圍一說?”

朱聿鐭事先已經做過功課,向內行請教當前的戰局。何洛會的部隊散布在群山之間,三路清軍齊頭並進,一旦被楚軍的主力追上,立刻就會土崩瓦解,運氣好了能跑出去一些,運氣差了全軍覆沒,總之沒有條件把部隊重新收攏在一起負隅頑抗,也就沒有包圍、合圍的戰鬥過程。

他指著汪晟,痛心疾首地說道:“壞呀!你可真壞!這個節骨眼上還騙我,說你一肚子壞水沒虧說你吧?”

汪晟努力做出坦然的表情,臉皮卻微微發燙,解釋道:“就算速戰速決,也會有小股殘敵被圍困,末將並未欺騙殿下,總之這件事沒有商量,殿下先留在這裏等兩天吧……”

汪晟油鹽不進,朱聿鐭隻好留在他的中軍營。

從重要角色突然變成觀眾,讓朱聿鐭產生了巨大的落差,從早到晚坐臥不安,每支楚軍追擊部隊出發的時候,他都親自跑去送行。

“國樟(顧宗福字),抓到何洛會或者哪個滿清宗室,你都盡量活著帶回來,我拜祭孝陵的時候用得上,拜托了。”

吉安營的一部參加追擊戰,由顧宗福率領,朱聿鐭在汪克凡和汪晟麵前沒大沒小,在顧宗福這一級別的將領麵前還有幾分矜持,雖然很想跟著他一起開溜去前線,但總算忍住沒說。

“諾!”顧宗福是老派的明軍將領,對明朝宗室非常尊重,知道自己的大嘴巴沒有把門的,在朱聿鐭就有意少說話,能說一個字絕不說兩個字,讓熟悉他的楚軍官兵都非常詫異,要知道,顧宗福平常說話一向沒溜兒,在汪克凡麵前有時候都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朱聿鐭卻也是個沒溜兒的王爺,和大家心目中的親王形象差距甚遠,顧宗福在他麵前卻一改常態,大家都覺得很不適應。

“去吧,祝你旗開得勝,馬到成功!”朱聿鐭也不喜歡這個樣子。

大多數楚軍將領對他沒這麽尊重,京良那樣的年輕人跟他更是無話不說,朱聿鐭反而覺得更開心,顧宗福見了他總是過於拘謹,他也隻好一起端著,太累。

“多謝唐王吉言!”顧宗福是將門世家,幾代人為大明效忠,尊重的是唐王的身份,而不是朱聿鐭這個人。

隨著他一聲令下,吉安營的隊伍開始出發,士兵們唱起戰歌,大步走向蒼茫的群山。

“萬人一心兮,泰山可撼。

惟忠與義兮,氣衝鬥牛。

……

赴水火兮,敢遲留?”

看著慷慨豪邁的出征將士,朱聿鐭心潮起伏,向顧宗福問道:“國樟,寧鎮會戰取勝後,我們能收複南京嗎?”

顧宗福正要告辭,又肅立答道:“必克!”

“將來……再過幾年啊,我們能把韃子趕出關外,回到北京嗎?”朱聿鐭充滿憧憬,卻又覺得那樣的場景太過遙遠,就像做了個美夢,最後總是要醒來回到現實。

顧宗福回答得斬釘截鐵:“大明中興,天命所歸!”

“好!說得好!三軍將士萬眾一心,定然能將滿清打敗!”朱聿鐭開心地哈哈大笑,頓了頓,又對顧宗福問道:“等到天下太平了,你想做什麽?還在軍中為將嗎?”

顧宗福沉默片刻,抬起頭平靜地望著朱聿鐭:“那時候,我大概已經死了。韃子早晚會被趕出關外,但楚軍的十萬將士中,很多人都會死在戰場上吧。”

……

帶著視死如歸的勇氣,吉安營、蒲圻營和崇陽營的一部,共計五千餘人的精銳楚軍,從斜刺裏向東北方向穿插,晝夜行軍,追趕並攔截清軍。

連成一串的火把像一條長龍般在夜晚的山嶺間穿行,顧宗福等人率領的這五千楚軍擔負正麵作戰的任務,每個戰兵都要披甲和攜帶武器,為了提高行軍速度,汪晟把手下大部分輔兵和牲口都派來了,幫助戰兵背運沉重的鎧甲,減輕他們的負重。

但是山間的小路崎嶇難行,楚軍既要繞開清軍巴山等部的阻擊部隊,又要提防譚泰的接應部隊,在山裏拐來拐去,行軍的速度受到嚴重影響,唯一能夠幫助他們的,就是先前派出的小股騷擾部隊和阻擊部隊,把清軍的速度拖得更慢。

如果有人能在高空俯瞰全局,就會看到明清兩軍都在艱苦跋涉,一追一逃中,雙方的距離在一點點拉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