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明

第一四六章 攔截

第一四六章 攔截

山區和平原完全不同,幾十裏的山路聽上去不遠,卻抵得上平原地帶的上百裏縱深,足夠兩支大軍展開一場你來我往的大戰。

為了節省體力,三路清軍一直沿著狹窄的山路撤退,山路再窄也是一條路,離開山路直接翻山越嶺會累死人的,而且還會打散部隊的編製,碰到一支有組織的敵軍就隻能任人宰割。

屯齊的中路軍開始比較輕鬆,越往後走,遇到的阻力卻越大,楚軍也知道中路清軍最容易跑掉,派來的阻擊部隊最多,小股的騷擾部隊更是接連不斷,兩天山路走下來,雖然沒有打什麽大仗惡仗,清軍也傷亡了數百人,屯齊身邊的親隨都死了兩個,在三路清軍中反而落到了最後。

碩詹、紮喀納的左路軍情況也好不了多少,他們是一支純八旗部隊,沒有綠營仆從軍跟隨,八旗包衣就充當了輔兵和炮灰的角色,在楚軍的阻擊下不斷傷亡,戰馬由於體積較大,受傷倒斃後又會阻塞道路,也成了楚軍狙擊手的重點打擊目標,包衣奴才和戰馬越來越少,更多的八旗兵隻好自己扛起武器鎧甲,在山路上辛苦跋涉,還要白天黑夜的忍受楚軍的騷擾,士氣越發低落。

東路的何洛會帶著傷兵營和中軍,情況更加混亂,晚上在山路上露宿的時候,酗酒打架的現象屢屢發生,有些八旗兵甚至蒙著被子掉眼淚,何洛會查哨的時候還碰到了兩個精神崩潰的清軍士兵,赤身**。到處亂跑,嘴裏還大叫著自己是神仙附體。何洛會將他們當場斬首,才避免了一場騷亂的發生。

按照原定計劃。清軍最快用兩天時間繞到巴掌洞山後麵,和譚泰會師後成功突圍,可是兩天過去了,他們才剛剛走了一半,勉強走到弓背頂端的最高點。

這樣下去會被楚軍追上的!

何洛會等清軍主將拚命催促部隊加快速度,大幅減少休息打尖的時間,把能扔掉的東西全部扔掉,隻帶三天份的幹糧,進一步輕裝簡行。天亮前就再次出發,開始了下半段的逃跑之旅。

這是一場賽跑,楚軍的主力正在快速追來,清軍如果跑贏了,活,跑輸了,死!

清軍為了繞過巴掌洞山,走得是一道弓背形狀的弧形路線,一開始向東北方向前進。過了弓背的最高點後,轉向西北方向前進,看到路程過半,突圍的希望大增。清軍的士氣有所回升,不用主將催促都加快腳步,碰到楚軍小部隊的騷擾也置之不理。把受傷的同伴往路邊一扔,大踏步繼續前進。

山路崎嶇。是明清兩軍都要麵對的困難,對追擊一方的楚軍影響更大一些。由於互相阻擋的關係,楚軍的追擊部隊被巴山,固爾瑪渾等部攔住後,隻有少數部隊互相接戰,楚軍的主力卻被擋在後麵,所以清軍雖然嚴重遲到,卻還沒有被楚軍追上。

但是何洛會、屯齊等清軍主將知道,越接近成功的時候越危險,他們派出更多的斥候和尖兵探路,向側翼增派數百清軍來回巡邏,以趕走那些討厭的楚軍小部隊,進一步加快行軍速度,又派人通知巴山和固爾瑪渾,在阻擊楚軍的同時逐步後撤,跟在大部隊後麵一起突圍,至於留在最後麵的後衛部隊,當然是張國柱那些綠營兵。

撤退之初,何洛會就派人抄小路和譚泰聯絡,請他出兵接應,兩天過去了譚泰應該已經收到消息,隻要他派兵往前迎個十裏八裏的,突圍的把握又大了幾分。

第三天上午,斥候回報,楚軍汪晟所部派來了五千人馬,從斜刺裏直插清軍前路,打著崇陽營、蒲圻營和吉安營等三支楚軍主力的旗號,分別對著三路清軍,斥候還看到了呂仁青、顧宗福的將旗,崇陽營的領兵主將則是一個名叫李毅良的參將,名不見經傳。

“終於來了!”中路軍的屯齊接到報告後,竟然有一種異樣的輕鬆感。

像寧鎮會戰這種大規模的戰役,戰敗後必然會遭到對方的全力剿殺,楚軍前兩天派來的都是小股部隊,最大的一支阻擊部隊也隻有五百人,屯齊知道對方肯定還有最後的殺招……如今圖窮匕見,這五千楚軍就是最後的殺招,其中吉安營對著屯齊的中路清軍,隻要把他們打敗,就能順利突圍,屯齊就像考試前惴惴不安的學生,發卷後一看題目不算太難,心裏踏實了許多。

真的不算太難,起碼沒有偏題怪題。

這是一場拚速度的運動戰,遭遇戰,楚軍再沒有以逸待勞的優勢,也就無法修築堅固的工事,無法利用臼炮和燧發槍進行防禦,在這種丘陵山區裏,明清兩軍都會麵臨協調指揮上的困難,部隊撒出去就控製不住,拚的都是小股部隊的素質,屯齊非常自信,以八旗兵的個人素質和戰鬥力,一定能打敗吉安營。

他立刻命令前軍,全速跑步前進,朝著吉安營的阻擊位置迎頭衝上去,力爭把他們一舉擊潰!

吉安營選擇的阻擊位置在一道山口,兩座山峰相對而望,中間夾著一條長長的山穀,地勢逐步抬高,形成了兩道山坡,就像山口旁邊的兩扇大門,互為屏障,易守難攻。

山頂上,明清兩軍的尖兵在搏鬥,山頂兩側,明軍和清軍的先頭部隊在奮力往上爬。

清軍尖兵領頭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低級軍官——代子,名叫雅爾圖,他原來是獵戶出身,在山溝裏鑽慣了的,身手非常敏捷,手裏的倭刀上下翻飛,和一個同樣武藝高強的楚軍士兵纏鬥了幾個回合,終於把對方殺死,轉頭向山下看去。

斥候一般不披甲,尖兵大多數穿輕甲,戰兵則要披上真正的鎧甲,行動就沒那麽快捷,這個年代也有身披重甲的鐵甲兵,但是那玩意兒太過笨重,爬山的時候慢吞吞的像蝸牛,所以明清兩軍大部分都強忍炎熱,身穿棉甲。

兩側的山坡長度相近,陡峭程度差不多,明清兩軍也是前後腳開始爬山,就像一場特意安排的公平比賽般大部分條件都一樣,比拚的就是最原始的體力,雅爾圖原本以為八旗兵的體力更好,肯定能領先爬上山頂,此刻往下一看,卻發現楚軍的速度更快一些。

“怎麽會這樣?!”

雅爾圖臉色陡然一變,不由得愣在那裏,要不是同伴在旁邊保護,差點被楚軍士兵一刀砍中。

作為一個八旗老兵,雅爾圖以悍不懼死著稱,但是能活著的話,肯定也不想死,楚軍大隊人馬如果首先爬上山頂,這二十幾個清軍尖兵就死定了。雅爾圖當下呼哨一聲,收攏部下且戰且退,向清軍方向靠攏,心裏卻仍然疑惑不解,南蠻為什麽爬山這麽快,難道他們的體質比八旗兵還好?

不可能啊!滿清從努爾哈赤時代開始崛起,八旗兵二十多年來到處燒殺搶掠,早就過上了酒肉不缺的日子,漢人卻經曆了長期的饑荒和戰亂,普通百姓就算沒有餓死,也是饑一頓飽一頓的,嚴重營養不良,二三十歲的漢人士兵從小就虧欠,體質肯定不如八旗兵……

雅爾圖隻考慮體質,卻忽略了另一個重要的因素——適應性。

人的適應性是最強的,就像古代人沒有暖氣,卻能在零下十幾度,幾十度的氣溫下長期生存,在現代人看來簡直不可想象,吉安營的士兵大都來自多山的江西,衝鋒的這支先頭部隊都是百裏挑一選出來的,他們從小在山區長大,打熬得人人都是飛毛腿,走上十幾裏山路如履平地,八旗兵騎馬的羅圈腿遠遠比不過他們。

楚軍快了一步,先到山頂!

雅爾圖帶著手下的八旗尖兵,死死守在山頂的一處高點上,想給清軍後續部隊保住一個立足點,卻被潮水般的楚軍士兵瞬間淹沒,隨著一陣箭雨和砍殺,把身披輕甲的八旗兵屠戮一空,武藝高強的雅爾圖被亂刃分屍。

楚軍的燧發槍是前裝滑膛槍,射速和精度都無法和後世的步槍相比,必須排成密集的射擊隊形,再配上堅固工事的保護才能發揮火力優勢,在這種遭遇戰裏卻很容易吃虧,所以楚軍派來的火槍兵隻有一小半,更多的則是弓箭手、長槍兵、盾牌兵等肉搏兵種。

吉安營在楚軍老八營裏排名靠後,剛剛開始換裝燧發槍,顧宗福又是一個老派的將領,對火槍不是太信任,對肉搏戰的訓練一直抓得很緊,在這種狹路相逢的遭遇戰裏正好大顯神威,吉安營的士兵登上兩側的山頂後,殺死少量的八旗尖兵,然後聚成幾股,朝著即將登上山頂的清軍衝了過去。

清軍先頭部隊的鋒線隻慢了一步,卻失去了最關鍵的先機和地利,被居高臨下壓過來的楚軍殺得步步後退,後隊數百名八旗兵源源不斷跟上來後,才終於穩住陣腳,山頂上,明清兩軍的人數越來越多,展開了一場舍生忘死的惡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