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劍相思

第18章 邂逅瘋華倫 靈藥贈少俠

第18章邂逅瘋華倫靈藥贈少俠落日餘輝裏,過龍江身上白衣閃燦出一片刺目白光,整個身軀看上去柔若無骨,隨著關雪羽拉開的劍勢,成為環狀墜了下來。

關雪羽一劍走空之下,大吃一驚。

此時此刻,過龍江的忽然來到,勢若狂風怒濤,卻是一發而不可收拾。

像是一枚突然滾過來的鐵環,過龍江整個身子,其實就是一個圓圈,猝然而臨,勢若旋風,一俟來到了近側,其時已走避不及。

一彎長虹,閃自過龍江這個滾動的人球,這一劍看似光華一道,容到眼前的一霎,忽地幻化為三,成了三段劍影,劈一掛二,直向著關雪羽正麵猛力劈下來。

關雪羽一招失手,心知不妙,卻沒有想到對方劍勢如此詭異莫測。

眼前情勢,躲閃懼感不及,便隻有實接硬架之一途。

一念之興,掌中劍運力一抖,就勢向外揮出,隻聽得“嗆啷”一聲脆響,雙劍交鋒之下,關雪羽格開了對方的一劍,緊接著利用後彈的力道,快速地向左麵揮出,“當”一聲脆響,格開了右側麵的一劍。

雙劍交鋒的當兒,關雪羽這才感覺出對方沉實驚人的臂力,然而這還不足為患,卻有一道陰森森的劍氣,驀地閃出,直向他左心窩處疾刺而來。

以關雪羽之機智身法,對於末後這快速閃出的一劍,竟然不能防範,一驚之下,由不住嚇了一身冷汗。

危機一瞬裏,忽然想到了燕門絕技“七十二手燕子飛”中救命一招——“燕起秋波”,在緊迫一瞬裏,陡地揮出左掌,直向對方來犯的長劍身上按去。

這一手顯然出乎過龍江意外,不禁為之一驚。

掌劍接觸的一霎,激蕩出清脆的一聲劍鳴。

似乎就借助著這些微力道,關雪羽已野鶴振空般地騰了起來,在空中一個快速的疾滾,呼啦啦夾帶著大片的衣袂帶風之聲,已閃出了兩丈開外。

當真是險到了極點。

落地之後的關雪羽,雖僥幸沒有為對方劍勢所傷,卻也嚇得麵色蒼白,一顆心通通直跳,這才知道對方非但一身內外功力驚人,即以眼前這手劍術而論,顯然亦在自己之上。

他原來對於本身的劍術自視極高,想不到與對方一經接觸之下,才知道自己仍然不是對方的敵手,一腔熱念陡地降落冰點,內心之沮喪驚悸,真個到了無以複加地步,一時隻管瞠目看向對方,作聲不得。

眼前人影輕閃,過龍江已來到眼前。

“我幾乎忘了,燕字門的‘七十二手燕子飛’劍法,確是高明之至,有幸既然相見,總要我長長見識。”

話聲一頓,掌中長根劍已居中劈下。

這一劍看似四平八穩,居中而下,直向關雪羽頭頂正中劈下來。

然而關雪羽有了前車之鑒,卻不敢再作如是想。

想念之中,他一麵再提真力,貫注於劍身之上,並不急於迎架對方的劍身,足下前跨一步,陡地一劍直向著過龍江咽喉上力刺了過去。

這種以進兼防的劍招,確是厲害,況乎劍身之上真力貫注,不要說真的被紮上性命不保,就是為劍上光華沾上一些也不是好玩的。

過龍江何等精明之人,看到這裏冷哼了一聲,心中不禁暗吃一驚。

所謂“一人拚命,萬夫難當。”

正是說明了一個人氣勢駕人。

眼前關雪羽因眼見過龍江劍法了得,自己隻怕不是對手,生死攸關,說不得也就存了破釜沉舟的決心,集全身功力於眼前一役,是以劍勢一出,大異尋常,過龍江亦不得不及時回避。

兩口劍在極端險象裏,“當”的一聲互相交接。

那隻是微妙的一式交接。

交接之處隻是劍尖部位,由於力道沉實,一觸之下所生的反彈勁道至為強猛,兩個人的身子,乃像風中燕子般忽地騰飛開來。

關雪羽把握住這一刻良機,猛可裏在空中一個倒剪。

“呼”一聲,反欺而上。

這一式大悖常情,快到了極點。

原來關雪羽目前雖然未能全部習會燕家七十二手飛燕劍法,卻也精通過半,眼前這一劍即是劍法之中“風雨燕歸來”之一招。

“呼!”隨著關雪羽拉出的一隻右手,這一劍有如銀虹例卷,卻於丈許長虹裏,卷起了一天劍雨,猝然而臨,使得過龍江全身上下,俱在劍雨覆蓋之中。

即使以過龍江如此能耐之人,在驟然麵臨著這等劍勢之下,亦不禁為之大吃一驚。

總算他身手確實有過人之處。

隨著關雪羽騰起的劍勢就空一個疾流,白衣如雲一般霍地張了開來,隱藏在長衣內的肉身,這一霎間,竟像是變得異常的薄小,幾乎是薄薄的一片,這等收氣禦風之功確是武林中極不易見的身手,更難能的是,他竟然施展得如此自然,乍看起來,簡直與長衣合為一體,隨著關雪羽展出的劍勢在空中作一定的波浪移動,那麽疾猛的劍勢,竟然全走了空招。

隨著關雪羽展出的劍勢,但隻見一片白光閃過,卻將對方那雪白長衣的下擺,斬下了巴掌大小的一片。

然而作為動手拚命來說,這一招顯然是失敗了。

金雞太歲過龍江一聲冷笑道:“小子,你納命來吧!”話到劍到,快到無以複加,即使以關雪羽那等功力之人.亦無能看清,他這一劍的出勢,隨著過龍江極為輕靈的一個前跨之勢,掌中劍筆也似地直抖了出去。

這真是精妙絕倫的一劍。

隨著一縷尖銳的劍風,筆直的直刺而進,雖然是四平八穩的一劍,卻令人萬難躲閃,妙在他的時間部位準頭,三者配合得天衣無縫,簡直無懈可乘。

這一劍過龍江手狠心毒,直取對方心髒。

其實是他早已處心積慮的一招,終於得逞。

然而,最終的結果,卻難免令他大失所望。

鋒銳的劍尖,在刺中對方心窩的一霎,想象中原應該是“噗”地一聲,事實卻並非如此,代之而出的竟是有如撥動琴弦“叮”然一聲。

過龍江掌中那口長根劍,非但未能將對方身上刺穿,竟反彈了回來。

顯然是在對方身上長衣之內,另外有物件防體。

過龍江不禁為之暗吃一驚,關雪羽絕處逢生,亦由不住為之嚇出了一身冷汗。

當然,關雪羽肚裏明白,要不是自己內裏穿著那一件“飛燕護心寶甲”,眼前這一劍定當一命嗚呼。

饒是這樣,由於對方這一劍力道至猛,雖然仗著護甲的反彈之力,將對方劍上力道化解不少,餘下的勁道猶有可觀。

頓時,隨著過龍江長劍力刺之下,關雪羽整個身軀驀地騰空直飛了起來,這一個後退的勢子。

一半由於過龍江劍上的力道,一半是借助於關雪羽本身的用力,如此一來才算是把對方猛銳的穿刺之力化解幹淨。

容得關雪羽的身子落定之後,才意外的感覺到,敢情此身竟然站立在一方峭壁當前。

這座古堡原本就建築在高山之巔,四麵懸空,隻是占地甚大,處身堡內,萬難體會,落足堡外便自不同。

原來環峙古堡四周,種植的有萬竿修篁,關雪羽這一奮力騰起,便超越於竹叢之外,一麵是強敵在側,另一麵是萬丈懸崖,真可是進退維穀,左右兩難。

過龍江原本可以一劍結果對方性命,卻沒有想到對方身上竟穿有護心寶甲,時不我與,一招之誤,竟使對方得能逃過而有活命之機。

當然,他是絕不能就此甘心便放過了對方,冷笑一聲,緊接著騰身而起,“呼!”一聲,一掠數丈,緊循著對方騰起的身勢之後,落身於竹林之外。

關雪羽仗寶衣保住一命,內心餘悸猶存,這時乍見過龍江如影附形而至,猶自不肯放過自己,既憤又驚,怒嘯一聲,腳下力點,“嗖”地欺身而近,他掌中劍向外揮處,閃出丈許長短的一道銀芒,斬上削下,劃出了一個“乙”宇,直向過龍江上下齊斬過來。

這一劍由於關雪羽悲憤在心,自是出盡全力,淩厲的劍氣之下,迫使過龍江不得不為之暫時後退。

他這裏方自閃身而避,關雪羽已陡地折過身勢,隨著淒厲的一聲長嘯,直向著萬丈懸崖下縱身而逝。

隨著關雪羽投落的身勢之後,過龍江再一次的快速閃身,來到崖邊。

目光所及,但隻見雲霞片片,蒼蒼茫茫幾乎將整個崖口封鎖,哪裏分辨得出對方一些蹤影。

這一手顯然又是出乎過龍江意料之外,以他那般傑出的輕功絕技,對於關雪羽投身懸崖之舉,也是不可思議,關雪羽必然隻有死路一條。

然而,過龍江卻又不能斷然判定,作如此想,一時在崖前踱來踱去,苦苦不得良策。

自他出道以來,會見過紮手厲害的人物不知凡幾,卻沒有任何一個像眼前關雪羽這般令他作惱頭痛。

這一霎,他目注著雲霞滿遮的洞底,亦不知是悲是喜,抑或是另有傷情別緒?他武功奇高,目空四海,當今天下除了有限的一二元老人物之外,幾乎沒有一個人看在他眼睛裏。

百戰百勝,所向披靡,金雞太歲盛名之下,天下更是無一畏懼之事,無一可怕之人。

然而這一霎間,關雪羽這個年輕人的影子,卻在他內心蒙上了一層陰影……那是一種奇怪的感觸,當他俯身向著崖下雲霧悵望時,下意識裏,總是認定關雪羽這人還沒有死,雖然這個可能性是極其微小……極其微小,並不是等於零。

俗語說得好:人不該死,五行有救。

聽來像是無稽,其實若非知曆其境者,萬難體會。

總之,當關雪羽飽受虛驚,不勝狼狽地逃得活命之後,回首方才經曆之事,簡直匪夷所思,像是夢幻,其實卻又是再真不過的事實。

當時的情形發生得太快,天下事也往往就是這麽巧法,關雪羽投身懸崖的一霎,是因為他發現到半嶺崖間岔生有一截鬆枝,以他的輕功造詣,足可用以借足,強敵在側也就不欲多思,隨即縱身投落。

哪裏曉得,容到他身子方自縱落,那棵岔生的鬆枝即刻為波詭的雲霧所遮住,是以後來的過龍江雖然仔細注視,卻亦看不出一些端倪。

再往後的情況,想來雖是跡近神奇,不大可能,其實卻也並不太困難。

關雪羽挾持著他傑出的輕功、內功,運用著兩手兩腳,一路施展出“壁虎遊牆”的絕技,在平如刀削的峭壁間沉實前進,約莫大半個時辰,終於攀上了側麵偏峰。

容到他爬上峰頭,俯身地麵,這才覺出全身像麵人兒一般,真的連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如果說這座峰頭再偏高一點,隻消再高出丈許,後果便大堪憂慮。

在地上足足躺了半個時辰,才算恢複了一些氣力,看看自己這副樣子,真跟要飯的差不多,兩隻手掌多處都已磨破,身上衣服那就更別說了,再加上濕林淋的汗水、泥汙,就像剛從陰溝裏爬出來的那份德性,好在是天已經黑了,荒山野嶺間也沒人注意,一個人摸著黑往山下行走。

猛可裏吹過來一陣透體的寒風,關雪羽由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附近草叢間“嘩啦”地響了一聲,像是什麽人藏匿其中,關雪羽一驚之下,陡地拔出了長劍,卻隻見一條黑影穿出來,敢情竟是一隻山狼,一徑地落荒而去。

關雪羽由不住悵望著黝黯穹空,發了一陣子呆,歎息一聲,這才把那口青桑長劍收入鞘中。

他這裏自己喚著自己的名字,感傷著道:“燕雪呀燕雪,你本是不可一世的劍門人物,一向自負極高,想不到遇見了這個過龍江,竟而兩度亡魂,險喪性命。

今夜落拓至此,誠是丟盡了燕字門的臉,此時此刻連一隻小野狼也能嚇得我心驚膽顫,傳揚出去,隻怕江湖四海也無容我燕雪立足之處了。”

說著說著,隻覺得一陣心酸,幾乎落下淚來。

夜風呼呼,吹得他衣襟飛揚,獵獵作響,先時汗水所沁濕的薄衫,此刻給冷風一襲,越加的不是滋味,再加以身上多處為鋒銳的石麵割破,寒風襲下,簡直像是刀割的一般。

然而這許多的疼痛,卻都不比他內心的創痛來得更厲害。

呆呆的停立在一堵山石之前,他的一切感受都仿佛為之停頓而麻木了。

對他來說,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所感受的奇恥大辱,想到悲憤之處.真恨不得就著眼前大石一頭撞死算了,猛可裏他拔出了長劍,向著迎麵大石,一陣疾風驟雨般地劈砍,霎時間石屑紛飛,濺了一片,落下的碎石屑,就像是冰雹般落向四野。

他這樣像瘋子也似的發泄了一陣子,獨自個坐在當地喘息不已。

經此發泄之後,心裏才像是舒坦了一些,再看手中劍,兀自青光燦然,這般猛砍硬磕,卻不會想到是否會傷及心愛寶劍?這時冷靜下來,好不心疼,當下小心地把劍身拭抹潔淨,細細觀察一會,幸無片毫損傷,家傳名劍畢竟不同一般。

想到了方才之事,總算萬幸,如果自己來前沒有穿上那件護心寶甲,此刻料必已死在了對方穿心劍下,再者,奮身投崖之時,如果沒有看見岔生崖畔的那棵古鬆,一腳踏空之下,更是焉能還有命在?該死不死,顯然冥冥中另有安排。

想到這裏,他不禁雄心頓起,暗中咬了咬牙,自忖著隻要自己此生不死,終必能練成絕技,再一次找過龍江分一勝負。

他心裏這麽盤算著,便自還劍入鞘,一步步續向山下行去。

隻是這一霎腦子裏,盡自都是過龍江的人影,尤其是方才雙力比鬥時的那些動作過程、此刻想來,極為清晰,一幕幕由眼前掠過,想到了對方那招狠厲的一劍穿心,兀自由不住心有餘悸。

他雖不似過龍江那般自負過人,目空四海,但是凡武功練到了一定境界,確實不易服人倒是真的,但是一想到金雞太歲過龍江那般身手,卻不能不令他暗自折服。

越是這樣,便越加地激勵起他的雄心壯誌,不隻一次地為自己許下心願,此生今世,當以打敗這個過龍江,為第一要務。

這樣發著狠,心裏真個便似舒坦多了,不知不覺,回到了落腳的客棧。

華燈初上,棧房裏來往客人甚是熙攘,關雪羽自忖著這副作子實在見不得人,便繞到了後街小巷,縱身而入,摸著黑來到了自己的居住的這爿院落。

他性喜安靜,每一次居住客棧,都煞費周章,特意地要店家安排靜室,一來便於自己練功。

再者為的是逃避亂囂的酬酢,就像眼前他所居住的這個地方,便是鬧中取靜,小小的院落裏,隻有三間靜室,其中兩間是空著的,關雪羽占住一間。

獨享這滿園秋色,倒也有一分恬靜。

然而,他似乎就要失去這份恬靜了。

當他一步踏上廊道時,意外地發覺到,緊鄰著自己的那一間客房,現在竟然有人居住了。

原因是這間房子此刻竟亮著燈。

微微愕了一下,心裏不免有氣,記得當日來時,他早已與店家說好,這裏不再收受外客,自己情願多付些錢,想不到卻是變了卦,原想立刻去找尋店家理論,想一想自身此刻之狼藉模樣,實在是見不得人,暫且隱忍不發,明天再說。

想著,他便特意地放輕了腳步.繼續前行。

一陣清雅的琴聲,隨著微風隱送過來,聲音裏透著淒楚古雅。

先時,當他一腳踏入院牆時,便仿佛聽見了這陣子琴瑟之聲,事屬平常也沒有留意,現在,當時再次聽見時,情形便自不同。

原來琴音發處,正是自己這位新來的鄰居。

彈琴弄瑟的人敢情不是凡俗之輩,這乍入耳際的三擘四劃,已是大有餘韻,聲調古雅,正是引人入勝。

“哦,”關雪羽一步站立,不免神馳,“這是什麽人?競有此功力造詣?”一念之興,便不禁把先時怨忿之心打消了一半,若非眼前齷齪。

真恨不能直趨造訪,倒要見識見識這是何等人物?隻是現在,他卻寧可保持著一副屬於自己的寂寞,雖有詫異之心,想過也就罷了。

進屋亮燈,一翻清洗之後,換上了一套幹淨的衣裳,這才像是真的舒暢不少。

“不才愧我非名士,可喜卿能作解人”,那陣子幽雅含有古韻的琴音,自一開始就若即若離的響著,對於此刻的關雪羽來說,實在是一種心靈上最恰當的安撫。

斜倚著倦軀,原應思睡的神情,卻竟外在此縷縷音韻裏,得到了振奮、亢進,敢情是欲睡不能了。

昔蔡中郎得桐木而製琴,乃名“焦尾”,自此而後,這門樂藝便屢有進展,發展至今,堪稱洋洋大觀,極不簡單,良琴擇主而造,佳士亦非良琴而不樂,諸此自不比一般巷坊凡俗,大抵而言,擅琴者必得弦外之音而佳,否則便落俗矣。

關雪羽於此道雖然算不上一流之境,卻也得窺堂奧,說得上一個知音,正因為如此,這乍然飄臨的琴音,才令他格外感覺親切、驚喜,平心而論,對方於此琴藝之一途,卻是較乎自己更高明多了。

眼前這人顯然既琴又瑟,尤其難能,所謂“琴傳而瑟不傳”,是因為擅琴者多,而懂瑟者稀,合琴而瑟者更少矣,這人必將是右手挑琴,左手彈瑟,左右互換,一樽滿俯,謂之“珠玉滿懷”,寓意於白香山“大珠小朱落玉盤”之典故也。

過去在青燕峰,關雪羽常見父母雙合琴瑟,那才是歎為觀止,晉朝的楊泉曾說:“琴欲高張,瑟欲下調。”

是因為瑟聲偏高,不慎便將奪琴聲,故隻能取其幽,至於所彈之曲,琴如是,瑟亦如是,同聲相應,才能配合無間。

有了這番認識,關雪羽此刻再聽隔室人所和琴瑟,更不禁大為欽佩。

他所以猜測隔室隻是一人獨奏,並非二人配合,那是因為由相同無隙的指法中聽出,一個“小間勾”接下去一個“大間勾”,魂魄相依,聽起來真個回腸蕩氣,接下去的一段大四走弦“大漠風沙”,更不禁把關雪羽聽傻了。

正因為這一曲“大漠風沙”也是他父母喜愛的曲子,此時聽起來便越加的感到親切,當日父母雙合此曲時,曾使他歎為觀止,直認為當今人世,再無人能與之抗衡,而眼前這陌生客人的造詣,更像是較諸父母猶上一層,令他驚異的是隻聞曲韻的抑揚曲折,一擘一劃都似與父母一般。

他這裏正自如癡如醉,彈者更似難能自己,陡然間音歇飛吟,所謂“弦瑟欲斷,聲聲按本”,琴瑟道中得此“奇”境者,實不多見。

關雪羽忍不住脫口而出,輕輕地喝了聲彩。

彩聲方自出口,隔室的琴瑟聲驀地中止,彈者用了一手輪指,亂音一轉就此打住,卻聽得隔室傳來了一聲冗長的歎息,就此歸於寂靜。

關雪羽心中甚是後悔,隻道是自己一時盂浪,大意失色,敗壞了人家清興,那一聲歎息,多半是為此而發,想要到隔牆說上幾句道歉的話,隻怕益增唐突。

“算了,今夜晚了,明天再說吧!”心裏這麽想著,便過去撥暗了燈光,順便打開了門扉向隔壁看了一眼,卻隻見銀紅的窗戶紙上映著一個高髻長髯的老人形影,不過是匆匆一窺,緊接著那房裏的燈光便自熄了。

關雪羽益發地覺出無趣,方要把門關上,隻聽得一聲女子的口音說道:“慢著!”暗影裏人影一閃,一個高挑的窈窕身影陡地現身眼前。

隻須瞄上一眼,關雪羽便立刻認出了她是誰來。

“鳳姑娘?”“是我,”一抹笑靨展顯在鳳姑娘臉上,“抱歉,這麽晚來造訪,我可以進來麽?”“這……請。”

鳳姑娘一笑,進入屋內。

關雪羽走過去,正欲剔亮了燈。

“不用,難道你忘了,我是不太喜歡亮光的……”關雪羽點點頭,回身坐下。

腦子裏記起那一次在麥家晤談時,果然是置身於黑暗之中,比較起來,今夜還算是亮的了。

“你的命真大,居然還沒有死,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恭喜!”說時,鳳姑娘那一雙充滿了睿智、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他身上滴溜溜轉了一轉,淺笑著點了一下頭。

“看來還算好,隻不過破了幾塊皮,有些擦傷罷了。”

關雪羽奇怪地道:“你都知道?”“嗯,知道的不少。”

她唇角帶著一絲神秘的微笑,“我知道你見著了過龍江,兩個人在竹林子比劍,你敗了跌落懸崖……”說到這裏,她微微閉了一下眼睛,緩緩地又睜開來,頗有怨意地白了他一眼,接下去道:“害得我飽受虛驚,白忙了一場……”“白忙了一場?”關雪羽一時被弄糊塗了。

“怎麽不是?”鳳姑娘說,“我得著了訊兒,特地帶著幾個人,燈籠火把。

在山窪子裏一陣子好找,連個影子也沒找著,可是我還是不死心。”

大眼睛轉了一轉,怨歎一聲,她才又接下去道:“待他們回去以後,我一個人又施展輕功,登上峭壁找了半天……咳,那可是真嚇人,差一點連我也活不成了,山又陡,壁又峭,連個借力站腳的地方都找不著,隱約看見了生在半壁間有幾棵鬆樹,我心裏就求神說,阿彌陀佛,好歹要也掉在樹上就好了……”關雪羽報以微微一笑,掩不住眼神兒裏的感激之情。

鳳姑娘那雙剪水雙瞳,似嗔又嬌地掃了他一眼,哼了一聲,接下去道;“我心裏是這麽禱告了,可就是沒法子能爬上那幾棵樹去,沒法子就揀了幾個小石頭子兒往樹上亂發一氣,丟了半天也沒有回音,可見得你不在上麵,這才失望地回來。”

頓了一下,她幽幽一歎道:“這樣就隻有兩個可能了,一個是你已經脫險返回客棧,另一個便是凶多吉少了,我心裏可是亂極了。”

在關雪羽印象裏,這位姑娘還很少說過這麽多話,一喜一嗔,躍然臉上,表情真摯,絲毫不帶做作。

在說到“心裏亂極了”那句話後,忽然覺出了有語病,臉上由不住有些發臊,正巧關雪羽正在注視著她,她便把頭轉過一邊,看也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關雪羽苦笑道:“多謝你的關懷,你倒是真的沒有猜錯,也幸虧那幾棵樹才救了我,隻是這些事你怎麽會知道的?”鳳姑娘眨了一下眼睛道:“因為我想要知道……你信不信?隻要是我想要知道的事情,我就一定會知道。”

關雪羽倒也不太驚奇,這句話如果出自一般人嘴裏,也許是誇大其詞,但是出自這位來自“七指雪山”鳳姑娘的嘴裏,便不足為怪。

由方才對方所說的話中推測,關雪羽已猜測到鳳姑娘現在身邊頗不寂寞,似乎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早先在臨淮關他曾聽過一個傳說,說是這位鳳姑娘已收服了聞名的皖北大盜“沈邱四老”,據說這四個人甘願聽其驅使做任何事,他雖聽知、卻並未加以證實,這時由鳳姑娘語氣裏,顯然是煞有介事了。

“你在想什麽?”鳳姑娘一雙澄波眸子,直直注視著他。

關雪羽搖搖頭說:“沒什麽。”

接著他輕輕發出了一聲歎息,由衷地看著她道:“姑娘對我恩重如山,我卻愧無所報……每一想起,便曾無限遺憾,我隻望有一日能為姑娘做些事……免去我心裏的歉疚,但願能達到這個誌願才好。”

“你別……啦!”鳳姑娘聽到這裏,情不自禁地低下頭笑了,嚶嚶地笑了兩聲,又再抬起頭來,“求求你以後別再說這些話了好不好?酸不拉吉的,噢,我差一點還忘了,聽說你還是個念書的,還中過舉人呢,是不是真的?”關雪羽搖搖頭說:“我不想談這些,就算是吧!”“啊,那可真好。”

話聲充滿了興奮。

接著她拍了一下手說:“你剛才不是說想要報答我對你的什麽恩……嗎?現在機會來了……”也不知道她腦子裏轉的是什麽念頭,隻見她一副喜不自禁的樣子,挑著眉,睜大了眼,滿臉喜孜孜的樣子。

“你到底是願意不願意嘛?”“我還不知道是什麽事。”

關雪羽無奈的樣子,心裏卻幾乎已猜出是什麽事了。

鳳姑娘搖搖頭,樂不可支地道:“我一高興就糊途了……是這麽回事,我爹從小就罵我不喜歡念書……性子太野,說我像個男孩子,隻是天知道……可誰又來教我呢?……這一下機會來了,我可找著人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

關雪羽說:“你是想跟我念書?”“對了,”鳳姑娘說,“不知你肯不肯收我這個學生?”“這……”“不願意?”“不,”“願意?”“不……”關雪羽訥訥道,“不是……這個意思。”

“那又是哪個意思?”圓睜著水汪汪的一雙大眼睛,期盼地瞪著他,就怕他說這個“不”字。

“這件事,我得好好想想。”

關雪羽微微皺著眉,卻也無能拒絕。

四隻眼睛對看之下,鳳姑娘繃了一下嘴角,哼了一聲道:“就來一句幹脆的話吧。

行,還是不行?”這可是難題一件,答應吧,這可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拒絕吧,剛才嘴裏還在說著要報恩,輪到對方有事相求時,自己可又往後麵退,又後悔了,豈非語出無誠,出爾反爾?”風姑娘腳尖一連串地踢著椅子腳,半嗔著:“怎麽回事嘛?夠久了,答應了吧,告訴你收了我這個學生,包你不吃虧,我一定用功,不調皮搗蛋,怎麽樣?”關雪羽終於點了頭,鳳姑娘臉上這才現了笑靨。

“好!咱們可是說定了,以後我就管你叫老師了。”

“那可不要……”關雪羽皺了一下眉道,“這麽一來,我豈不是被你拴住了?而且在這裏我也不打算住很久……”“你放心,我也不會死纏著你,你不走,我還得走呢,隻是看機會就是了。”

鳳姑娘輕顰黛眉道,“隻是,我們念什麽書好呢,我隻念過四書……”關雪羽一笑道:“這些你倒是不必費心,書我有的是。”

鳳姑娘秋波一轉,可沒看見這些書放在什麽地方。

關雪羽指了一下頭:“都在這裏,今天我累了,改天再上課吧。”

一聽他答應了,鳳姑娘可是打心眼兒裏開心,就道:“這樣吧,我們暫定,每逢雙號,就是我念書的日子,明天是四號,雙日,我晚上來,到時候可不能說了不算喲!”關雪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