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辛夷塢】

晨昏【辛夷塢】_分節閱讀_85

這個人情,即使她肯接受,這筆錢也緩解不了公司現在的困境。

所以,當時向遠感謝張天然之餘,感歎了一句,“我心領了,不過你的廠房現在賣不是時機,何必呢?”

張天然卻笑道:“想當年我也是個熱血青年,你不相信我也會為朋友兩肋插刀?”

向遠回答他,“不怕當著你的麵明說,插傷了你,流出的血也未必夠用,你現在也不容易。”

張天然也沒再勸,兩人說好,隻要向遠有需要,即使是杯水車薪,他也會盡其所能。

話說到這個份上,向遠也覺得沒有必要把路斷然堵死,因為她想到了沈居安給她開的一劑藥方。

沈居安說,假如江源無法參加招投標,他倒是不會介意中標之後外包給江源加工。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生意人,所有的企圖都是如此**裸,就算他明著是拉了江源一馬,實際上他開出的外包單價,低廉至匪夷所思,江源如果同意合作,的確會很快有一筆資金回籠,但是沈居安要求的合同時限之長,條款之苛刻,直接意味著江源在喝下這碗救命藥水的同時,吃了一個長期的大方。

向遠沒有辦法指責沈居安落井下石,他本來就是一個利益至上的人,換了她自己,又會高尚到哪裏去。況且,沈居安也說得對,吃得一時的虧,這也不失為走投無路的一個選擇。她在心裏有過打算,如果真的別無辦法,那她就隻有對老張開口,利用那筆資金拿下沈居安的外包工程,先度過最艱難的時期,至於以後是怎樣暗傷,那也是幸存之後才能考慮的事情了。之所以沒有跟葉昀提到這一碼事,是因為不到最後關口,向遠始終不願意作此下下之策。

“跟我一起回去吧,向遠,隻要明天的太陽還會出來,就沒有什麽坎是過不去的。”葉昀知道自己的話在困境麵前蒼白之至,然而也唯有這樣勸她。

向遠終於吃完了飯盒裏的東西,“對了,你大哥呢?”

“大哥這幾天都在陪爸爸,出了這樣的事,爸爸身邊沒有個人是不行的。”葉昀說著,又補充了一句,“大哥他也很擔心你。你要安靜,不一定非在這鬼影也沒一個的辦公室,回家我絕對不會打擾你,隻不過太久沒有在老房子裏住了,你們都不在,覺得怪難受的。”

向遠載著葉昀回到葉家,在路口正好與莫建國開出來的車狹路相逢,兩車擦過之時,莫建國還搖下了車窗,笑眯眯地打了個招呼。

走進家門,葉騫澤果然已經早他們一步到家,他坐在沙發上,神情疲憊之至,麵前的兩杯熱茶餘溫嫋嫋,顯然方才已經跟莫建國打過照麵。

“回來了?”他看到向遠,強扯出一個笑顏。

向遠坐到他的身邊,“莫建國來過了?”葉騫澤點頭之後,向遠繼續說道:“隻怕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吧。”

“是啊,莫恒出事後,他就再沒到過我們家了。說是有些擔心,來看看我爸爸,其實他怎麽會不知道,我爸爸這幾年都很少在家裏住。”

向遠叫了一聲楊阿姨,“葉靈呢?”

“吃過藥一早就睡了。”楊阿姨回答說。

向遠這才再度問葉騫澤,“莫建國還說了什麽?”

葉騫澤遲疑了一會,“沒說什麽。”

有一度,葉昀察覺到了向遠臉上的淡淡失望。

“騫澤,你不打算告訴我莫建國開出的條件嗎?”

“先別說這個,阿昀,你們兩個吃過了沒有,楊阿姨煮了一些,我讓她去熱一下。”葉騫澤別過臉去。

“我吃過了,先上樓去。你也早點休息。”向遠也沒有繼續在這個問題上追問下去,慢慢走上了樓。

第六十八章 兩全

半夜裏,葉昀心裏有事,就益發難以入眠,他睜大眼睛看著年歲久遠而顯得有些暗沉的天花板,忽然就想起了小時候在鄉下時,那經常漏雨的屋頂。那時,葉昀聽了向遠的話離家,隻因為向遠再三地告訴他,他叫了十幾年“爸爸”的鄒瘸子不是他的家人,鄒家沒有義務再繼續養他,他不肯走,隻會成為別人的包袱。現在,他換回了“葉”姓,在親生父親身邊長大了,爸爸、哥哥、死去的阿姨,甚至家裏的老保姆都待他不薄,他們事事順著他,可成長的過程中,每一天晚上,葉昀都在這座老房子裏感到不安和惶恐,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找不到家的歸宿感,一如媽媽死後,當時的“爸爸”鄒瘸子娶回了那個寡婦,他覺得那破爛的瓦房也不是他的家了。

從小到大,葉昀總想讓自己乖乖的,讓自己看起來懂事,這樣才不會給別人添麻煩,可是,他覺得自己無論在哪個屋子裏,都是個“別人”。他孝順親生父親葉秉林,尊重在世時的葉太太,真心愛戴他唯一的哥哥葉騫澤,甚至也善待瘋瘋癲癲時的葉靈,可他覺得自己和他們都隔了一層膜,看不見,卻真實存在,就連葉家的富貴他都覺得跟自己全無關聯,他從來沒有在意過那些家產沒有自己的一份。

現在,眼看大難臨頭,說不定一不小心,葉家苦心經營的大廈將會倒塌,令人稱羨的財富也有可能付之東流,可葉昀發現自己居然感覺不到難過和害怕,僅有的煩惱,也隻是為向遠的奔忙而心疼。他暗暗咒罵自己是個沒有良心的白眼狼,可是,在這間空落落的屋子裏,在這個人滿為患的世界上,隻有向遠是他的親人,也是……也是他的不能去愛的愛人。

她睡了嗎?她在幹什麽?她會不會躺在大哥的懷裏,兩人緊緊相擁?又或者,還在為公司的事情難以入眠?葉昀絕望的發現自己是如此齷齪不堪地在腦海裏猜度、臆想著關於向遠的一切。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甚至無法控製地豎起耳朵聆聽另一個房間裏傳來的動靜。繼而更加輾轉難眠,滿身發燙。他早知道自己應該遠離這棟房子,不該再回來,更不應該放縱自己的無恥和卑鄙。

他把眼睛緊閉地發疼,越想睡著,靜夜裏的任何一點聲響反倒越清晰了起來。

“啪”

這是物體重重落在老舊的橡木地板上的聲音。葉昀立刻掀開了被子坐了起來。或許,這隻是睡前的向遠不小心將梳妝台上的東西掃落在地。又或者是大哥的硬裝書本從床頭掉了下來,無論哪一種都與他無關。他靜靜地坐了一會,可還是沒有忍住,踮起腳尖,輕手輕腳地扭開門鎖走了出去。

走廊盡頭的主臥,門縫裏還透露著燈光,葉昀還在猶豫著是不是該走近,腳步已經先於思維向前邁去。

門當然是關著的。葉昀剛站在門外,還沒調勻呼吸,硬物擊打在門頁上的聲音驟然傳來,門頗為厚重,響聲不算太大。卻把門外的葉昀驚出了一頭冷汗。他忽然覺得不安,一時間也管不了是不是妥當,扭了扭古銅的鎖,門並沒有從裏麵鎖緊,葉昀輕易地推開了它。看到的是站在床邊雙眼發紅的葉騫澤,還有坐在梳妝台邊一臉木然的向遠。

“大哥,向遠,你們在幹什麽?”

葉昀往前一步,腳便碰到了地板上的東西,他低頭一看,竟然是向遠的手機,依然是他好幾年前送給她的那一款,已經略微掉漆,可她一直在用。

“沒事,阿昀你回去睡覺。”葉騫澤對門口迷惑不解的葉昀說道。

向遠麵無表情地說,“你怕什麽,怕多一個人知道莫建國對你拋出的**?你以為摔壞了電話,就隻有你一個人知情?不就是為了莫建國說的,隻要葉靈嫁給莫恒,鼎盛願意把最近他們打算對外招標的一批建材內部交給江源承辦,而且還提前預付50%的款項的那件事嗎?沒錯,他一早就給我打過電話了,我不說,是因為你也根本沒有要跟我商量的意思。”

葉昀拾起了地上的手機。老機子,耐用且耐摔,這麽衝擊之下,居然分毫未損,屏幕的通話記錄上顯示著,9:35莫建國來電,11:02莫建國來電,16:47莫建國來電……

葉昀看了大哥一眼,又看了看向遠,大致已經知道是為了什麽事。

葉騫澤澀澀一笑,“商量?向遠,我跟你有的商量嗎?我知道你的判斷,而我們的選擇從來就是不一樣的。”

向遠對葉昀伸手,拿回了自己的手機,低頭擺弄著,漠然地說道:“是啊,你真了解我,你就這麽確定我會急不可耐地賣了她?不怕告訴你,我是覺得莫建國的提議值得考慮,也是眼前的一個良機,但是,正如你提醒過我的,江源姓葉而不是姓向,我犯不著強出這個頭,這個惡人輪不到我來當。騫澤,就算公司現在是個爛攤子,也是你的爛攤子,而不是我的。同理,該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的那個人是你,而不是我。所以,你大可以放心,就算莫建國給我打了一百個電話,也起不了什麽作用。”

葉騫澤頹然坐在床沿,把臉深埋在雙手掌心,“不管怎麽樣,我們不能答應莫建國,莫恒他是個傻子,而阿靈在這件事裏沒有一點錯,不,絕對不行……”

“是啊,誰都沒有一點錯,誰都是無辜的,大家都坐在這裏等吧,等著銀行上門,等著鋼材廠家來催款,等著合同甲方來告你違約,等著看你爸爸半輩子的基業毀於一旦。反正你爸爸現在也不在乎了,你們也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人,再落魄也要保得情義雙全。”

向遠的口氣平靜中不無嘲諷,葉騫澤當然不會聽不出來,他呼吸急促。語速卻放慢了,“你怎麽能做到這樣無動於衷地觀望?葉靈她是我妹妹啊,就像向遙對於你而言一樣。你能眼睜睜看著她嫁給一個傻子嗎……就算你能,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什麽都當作交易,什麽都明碼標價。除了錢,還有什麽是你看重的?”

“大哥,你怎麽能這麽說。”葉昀聽得急了起來。

“不關你的事,葉昀。”向遠站了起來,冷笑看著葉騫澤道,“你說得好,可這難道不是你娶我的原因嗎?”

她說完,緊握著手機的手抖得厲害。心知肚明是一回事,親口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向遠隻覺得喉嚨疼得厲害,好像有敗絮堵在其間,她咽不下一口氣,可下一口氣又提不上來。

房間裏靜默無聲,就連葉昀也像發呆一樣怔在那裏。

“不是的,你怎麽會這麽想。”過了好一陣,葉騫澤抬起了頭,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是艱難。

“可我覺得是。你總想兩全其美,什麽都要兼顧,可是你沒有那個能耐,也沒有那個擔當!你以為你是葉靈的守護神嗎?她最傷心的是什麽?是你明明不是對她沒有感覺,可就連讓她去驗DNA你也不敢。因為你知道,就算她跟你沒有血緣,你也不敢娶她!說什麽害怕辜負,其實你才自私,你害怕包袱,又不想完全丟開包袱。現在好了,公司出事了。如果你一心一意要護住葉靈,何必這麽為難,就豁出去做個有情有義的人不就好了嗎?問題是你豁不出去,你擔心家業在自己手上斷送。世上安得雙全法,葉騫澤,你在指責我沒有血性的時候,能不能順便告訴我,怎麽收拾這個殘局?”

葉騫澤沒有再反駁,麵色灰敗,雙肩也漸漸垮了下去,向遠心中一慟,轉開視線不敢再看。

“就當什麽都是我的錯,我隻求你一件事,向遠,別把這件事告訴葉靈好嗎,她剛好了一些,不能再受這樣的刺激了。”

“不能告訴我什麽?”

三人的視線均向聲音來處匯集,一身半舊睡袍的葉靈站在門口,臉上是小女孩一般天真的笑意,好像剛剛趕上了小夥伴的熱鬧遊戲。

“是說我跟莫恒的事嗎?我好久好久都沒有見過他了,不知道他現在變得了什麽樣。我真的能讓他爸爸開出那麽好的條件來換?”葉靈微側著頭,認真地詢問。

“誰跟你說起這些事情的?”葉騫澤震驚之後是疑惑。他自認為一直瞞得很好,葉靈雖然或多或少知道公司發生的事,但並不知道後來的發展與她有關。可看她的樣子,卻又不像是從剛才的談話中得知。

向遠對葉騫澤投過來的目光視若無睹。沉默了許久的葉昀出人意料地低聲說了句,“大哥,不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