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穿越時代

第187章 南沙紀行(下)

第一百八十七章、南沙紀行 下

徐霞客這位大名鼎鼎的明末第一驢客,雖然確實是不畏艱險,毅力驚人,吃苦耐勞,但卻並不是一個成功的領導者,反而是一個很以自我為中心的小氣鬼。明末縉紳士大夫身上的各種毛病,在徐霞客身上同樣或多或少都有。尤其值得詬病的是,他對待仆役很苛刻,並且還喜歡占各種小便宜。

如果讓徐霞客像哥倫布或皮薩羅那樣去領導一支探險隊的話,估計多半在半路上就要鬧出叛亂了。

舉例來說,徐霞客不是官員,原本無權使用公家的驛傳係統。但有一次,他還是通過關係弄到了一張馬牌,即使用驛傳的證明信。於是徐霞客一路上就拿著這張馬牌狐假虎威,無償征發村民為他抬轎趕路。如果再加上行李的負擔,足足要用七八個苦力。因為人手不夠,還用“二婦人代輿”,即讓婦女為他抬轎。

徐霞客就這樣心安理得地坐在兩個女人抬的轎子上出遊,還不給一文工錢。而不堪忍受的苦力則開始逃跑,眨眼間隻剩了一個人,徐霞客就拿出繩索,把這個最後的苦力捆起來牽著走,簡直跟對待奴隸一般。

接下來,徐霞客的隊伍進了一個小村莊,不料村中男子早已嚇得逃離(可見徐霞客在他們眼中大概跟土匪或鬼子差不多)。徐霞客就領著仆人挨家挨戶搜,最後搜出兩名婦女,命令她們給自己燒水做飯。又用鞭子抽打驛卒的瘸腿兒子,把原本躲起來的驛卒趕了出來,索要酒肉飯食。吃過飯,上了老驛卒和婦人替他鋪好的床,徐霞客又喝令他們快去找苦力給自己抬轎子和搬行李(原來的苦力逃了),然後才躺下休息。

——雖然明末的官紳士大夫,基本都是這樣驅使百姓如牛馬的無恥德行,普遍視黎民如草芥,但徐霞客這樣公眾形象是非常好的地理學家、旅行家、文學家,居然也沒能免俗,不由得讓人有些遺憾。

除了喜歡占公家的便宜,對老百姓缺乏憐憫之外,徐霞客還非常的小氣和自私。在徐霞客晚年,曾經有一次帶著靜聞和尚遠行西南,結果靜聞和尚在半路上病倒,寄宿在寺廟裏,而徐霞客卻還要繼續旅行。靜聞和尚對此表示理解,隻是希望徐霞客留給廟裏的小和尚一些錢,好買些食物吃。須知朋友有通財之誼,徐霞客跟靜聞和尚和他的師父乃是幾十年的交情了,然而他卻對靜聞和尚的這點要求百般推脫,氣得靜聞和尚破口大罵。而等到徐霞客遠遊回來,準備帶走靜聞和尚的時候,靜聞和尚已經病死在寺廟裏了。

當然,跟明末的各種爛人相比,徐霞客雖然小氣自私,但多少還是有些節操。看到靜聞和尚死了,徐霞客也很是愧疚,不僅幫靜聞和尚處理了後事,還滿足了他的遺願,將他的骨灰埋到了千裏之外的雞足山。

總之,徐霞客這個驢客祖師爺的偉大之處,確實毋庸置疑,但他本身的人品,同樣也不容高估。

言歸正傳,如今徐霞客這次出行遠遊的“公差”,雖然華盟方麵包辦了交通工具和夥食,但徐霞客出門時帶的六個仆人,因為許諾的賞錢沒有兌現的緣故,還是先後跑掉了兩個人。而看了徐霞客那副小氣吝嗇,馭下不善的糟糕做派,穿越者們也才恍然大悟:為什麽徐霞客上次來海南島的時候,居然隻有他自己和他族兄兩個人,身邊連一個仆役都沒帶——原來一方麵是為了省錢,另一方麵是在之前的遠遊當中吸取了教訓:過去徐霞客有好幾次都還沒走出浙江省,隨行的仆人就已經逃光了……

——當徐霞客的仆從,實在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他們這些凡夫俗子,沒有徐霞客對於旅遊的嗜好和深度理解,也沒有山水詩人的行吟情懷,更不會將旅遊作為自詡的使命,當然更不能像徐霞客那樣坐轎騎馬。做徐霞客的仆從,也許僅僅為了三鬥米養活家人,代價卻是遠離親人,隨時可能失去生命。

更要命的是,徐霞客不僅沒有體諒到仆人們的辛苦,甚至也沒有正確地理解自己這個“作協委員”頭銜的含金量,而是真的把這當成了另一種形式的“翰林學士”:雖然徐霞客很明白澳宋朝廷並不重文輕武,反倒是武貴文賤,自己不但是文士,又是“幸進”之輩,除了一點“聖眷”之外毫無功績,也沒有靠山,根本拿不出什麽囂張的本錢,所以自認為已經很是“夾著尾巴做人”了。但白露號綜合補給艦上的絕大部分水手,依舊對這個時常對他們呼來喝去還不肯給賞錢的老頭子很厭煩——你這家夥究竟當自己是誰啊?

除此之外,因為半路上跑了兩個仆役,搬運行李的人手不太夠,徐霞客居然還厚著臉皮找到了榮士琦艦長,希望他能夠給自己補上兩個仆人,當場就噎得榮士琦艦長直翻白眼,差點兒沒有當場大罵出來:你這老東西究竟把光榮的海軍官兵當成什麽了?明朝那些好像奴隸和牛馬一樣的窮軍戶?

雖然被噎得直翻白眼,但榮士琦艦長還是捏著鼻子給他解決了這一困難:讓光榮的海軍官兵給徐霞客當仆人使喚,顯然是絕對不可能的,不過船上正好有一群隨軍的勞改犯,從中撥兩個人給徐霞客倒也不算什麽大事,反正罪犯是沒有人權的……於是,在紹興未莊犯了“流氓罪”,被嚴打落網的阿貴和王胡,便被提出了悶熱汙濁的白露號底艙,換了身幹淨的衣衫,然後塞到徐霞客的手底下做牛做馬……

暖風徐徐,陽光燦爛,翠綠的樹林隨風擺拂,樹葉邊緣反射著微亮的金光,千百片搖曳起伏,如同鑲上了一串舞動的金絲。天空的白雲緩緩流動,不時有幾隻海鳥結伴而過,穿過斑駁樹蔭,投向遙遙的遠方。

在樹蔭的盡頭,便是一片雪白的沙灘,和無邊無際的湛藍大海,雪白的垂天之雲一直延伸到海麵,那景色真是讓人看得甚是心曠神怡。而從沙灘上回頭望去,則可以看見各式各樣高低錯落的建築物,掩映在一片鬱鬱蔥蔥的熱帶叢林之中,顯得尤為精致可愛,宛如一座兀立於海上的盆景。

——這座美麗的熱帶小島,乃是珊瑚蟲的饋贈。

珊瑚蟲,一種低等的腔腸動物,體形象隻口袋,邊上有許多花瓣狀的觸手。每逢漲潮或夜間,它就能變幻出鮮豔的色彩,用觸手獵殺浮遊生物。人類曾經把樹枝狀的鹿角珊瑚、美麗的玫瑰珊瑚或蓮花珊瑚作為珍品收藏。但在大自然之中,數量最多的卻是毫不起眼的灰色造礁珊瑚。它們在溫暖的淺海裏生長繁殖,分泌出石灰質,構成自己的鎧甲。一代代珊瑚的骨骼疊成了巨大的金字塔。日積月累,曆經千年萬年,一點點地鑽出了水麵,形成了礁盤,而海浪又打碎了脆弱的珊瑚礁,漸漸把它們磨成灰白色的珊瑚沙。

南沙群島大部分是由珊瑚礁構成,並且多數為水麵下的環抱著礁湖的環礁。露出水麵的部分很小。即使是南沙群島的主島,太平島在天然狀態之下,也隻有一公裏長,半公裏寬,麵積大約半個平方公裏,海拔高度不過三米多。想要在天水相連的遼闊南中國海上找到它,簡直好比是在“海裏尋針”。

不過,太平島雖小,卻絕不荒涼,全島都密布著極為茂盛的熱帶植物。隨處可見香蕉樹和椰子樹,砂礫鋪成的小路邊還種植著不少木瓜,茁壯的牽牛花藤遍地蔓生,開出淡紫紅色的花,顯得美豔異常。

雖然看似鬱鬱蔥蔥,但島上其實沒有多少真正的泥土,全是珊瑚礁經風化後變成的灰白色細沙和鳥糞土,、完全不適宜於種植稻麥和蔬菜之類的作物。幸好,本時空的華盟海軍守島官兵,有著【隨意門】這個不科學的絕佳利器,直接從廣東運了上千噸肥沃的泥土上島,在島嶼的中部辟出了幾十畝地,種上了茄子、辣椒、西紅柿、空心菜、白菜、薯類等蔬菜,不僅有效地改善了官兵的夥食,還能供給漁民和海軍。

除了蔬果之外,淡水供給也是維持島上生活的必需之物。雖然太平島上有水井,但水質仍帶鹹味,所以駐軍又興建了大批水泥蓄水池,用於收集雨水。此外還興建了淡水製造廠,供應飲用的清淨淡水。

原本在太平島周圍都有珊瑚礁環繞,要登上該島,必須冒險經過珊瑚麵航行,摸索著深水航道前進。而能否找到這條航道,也是一個未知數。即使找到了這條航道,大一點的船隻也無法駛入,隻能靠小艇轉運。為此,駐軍在島上興建了一座規模宏大的水泥碼頭,由沙灘的高處一直平伸至礁盤的邊緣,形成一個人工的深水港,以方便大船的靠泊卸載,甚至還在碼頭棧橋上鋪設了一條輕便的窄軌鐵路,讓人力軌道車輛可以直接向靠泊的海輪裝卸貨物。眼下白露號綜合補給艦就停靠在這個碼頭上,卸載著各種生活用品。

圍繞著碼頭,華盟興建了燈塔、氣象台、倉庫、無線電台、蓄水池、堡壘、宿舍、辦公樓、操場,還有水泥曬魚坪等等。為防禦台風和暴潮,這些建築均係水泥結構,但卻塗抹上了黃、綠、紅、藍、白等各種鮮亮的色彩,再加上細沙和貝殼鋪砌的小路,以及房屋之間的花圃,形成一種別有情調的色彩組合。

目前,太平島上的總人口已經達到了五百餘人,儼然形成了一座繁榮小鎮。對於一個麵積隻有半平方公裏的珊瑚島而言,這個數字堪稱驚人。華盟方麵之所以肯對一個小小的太平島作出這樣規模的投資,當然不僅僅是因為它的地理位置,更重要的是島上唯一有開采價值的礦產:鳥糞石。

如果沒有南沙、西沙諸島提供的鳥糞石,華盟對婆羅洲熱帶雨林的農業開發,就會變得更加舉步維艱。

——南洋婆羅洲的熱帶雨林,看似植被茂盛、生機勃勃,其實對於當地居民來說,卻是危機四伏。那些毒蟲、毒蛇和熱帶病之類的麻煩,暫且不提,光是那地方奇差無比的土壤成分,就足以讓任何農夫撓頭:因為熱帶雨林氣候帶來的驚人降雨量,導致整個婆羅洲的土壤,都在年複一年地不斷遭受雨水的過度衝刷,把各種能溶解的養分全都帶走,以至於鈣鎂鉀鈉硫等成分全都流失殆盡,某些地方甚至連矽都幾乎沒了,可憐巴巴地隻剩下了鐵與鋁。雖然熱帶的陽光和氣溫適宜植物生長,但在這樣極度貧瘠的熱帶雨林土壤裏,需要鉀的豆類往往是連種都種不活,而不怎麽需要鉀的穀物,又基本全是害怕土壤鋁含量過高的……

因此,大部分熱帶地區的原始農業,都隻能采用遊牧式的刀耕火種。如果想要在熱帶雨林地區經營穩定的農場,就需要花大力氣設法解決土壤貧瘠的問題。在東南亞地區,爪哇島的土地有大量的天然火山灰可以補充養分,故而自古就農業發達,堪稱南洋諸島之冠。而越南、泰國和緬甸的主要農業區,都是大河衝積平原,可以獲得從上遊衝刷下來的養分。但婆羅洲卻是兩者的條件都不具備,故而開發起來極為艱難。

所以,華盟在婆羅洲上新建的殖民據點,在建立農場和種植園之時,必須一方麵多挖溝渠和陂塘,讓降水快速流走,避免浸泡泥土,以減少養分流失。另一方麵還要大量施肥,以保證農作物的營養條件。

恰好,在從中國到婆羅洲的必經之路,散落在南中國海的諸多珊瑚島上,到處鋪著白色的鳥糞,平均高達半米左右,日積月累下來,就硬化成了富含磷和鉀的礦石——南海諸島盛產的鳥糞石,不僅有力地幫助了婆羅洲殖民據點熱帶農業的開發,也給這些小小的珊瑚島迅速帶來了驚人的景氣和繁榮。

然而,對於被迫在珊瑚島上開采鳥糞石的勞改隊犯人而言,這一切卻僅僅意味著工作量的增加而已。

此時此刻,穿著草鞋,打著赤膊的阿貴和王胡這對難兄難弟,正在熱帶海洋的炎炎烈日之下,汗流浹背地抬著一頂滑竿,載著頭戴大草帽的徐霞客在太平島上四處轉悠,最後來到了勞改隊開采鳥糞石的礦場。

許多從各處押來的勞改犯,正在烈日曝曬的岩礁上忙碌。他們看上去一個個都是那麽的沉默、疲倦、表情呆板,全身光裸,隻穿褲衩,如一群蠕動的牲口,用簡單的鶴嘴鋤和錘子開鑿著鳥糞石。在簡單的挑選之後,把礦石裝進手推車,再傾倒進窄軌鐵道上那些人力貨車的車鬥裏,最後拉到碼頭附近的倉庫之中。

毒辣的熱帶驕陽下,勞改犯們的汗水在皮膚上凝成鹽霜。由於島上淡水有限,勞改犯們每個星期才能洗一次淡水澡,所以全都是滿身汙垢,鹽霜一層疊著一層。看到徐霞客一行人,某些勞改犯抬起了腦袋,似乎想要趁機休息片刻,幾個滿臉橫肉的看守卻立刻湊過去大聲吆喝,監督他們一刻不停地繼續幹活。一個小頭目還惡狠狠地威嚇說,如果有誰在太陽下山之前完不成規定的工作量,那麽整隊勞改犯都要餓飯……

而在徐霞客乘坐的滑竿旁邊,還有一隊剛剛從白露號上卸下來,準備撥給太平島鳥糞石開采礦場的新勞改犯,也就是阿貴和王胡兩人原來的旅伴。這些衣衫襤褸的男子被鐵鏈栓成兩串,踉踉蹌蹌地走在鋪著細砂的小路上,兩邊還有凶神惡煞的治安軍士兵在大聲叫罵,不時用棍棒和槍托驅趕著他們前行。

望著這一幕,抬著滑竿汗流浹背的阿貴和王胡兩人,不由得頓時脊背一涼,雙腿都打起了哆嗦。

“……看到沒有,若不是我家老爺賞眼看中了爾等,你們兩個罪人也都得跟他們一樣!”

徐霞客的貼身小廝一邊殷勤地給主人打著扇子,又討好著將一串切好去皮並泡過鹽水的菠蘿片遞了上去,一邊趾高氣揚地對抬滑竿的阿貴和王胡兩人嗬斥道,“……爾等可莫要不知感恩啊!”

“……是是,徐老爺的大恩大德,小的九死難忘!”阿貴頓時猛地一個激靈,忙不迭地連聲應道,連肩膀上的滑竿似乎也感覺不太重了。而王胡則是回頭望了望遠方空蕩蕩的碼頭,遲疑地問道,“……稟告老爺,您之前說今天就要再出發,可載著咱們過來島上的那條大鐵船卻已經不在了,接下來可怎麽過海啊?”

“……無妨!”徐霞客一邊心情不錯地吃著菠蘿,一邊答道,“……咱們這次不坐船,從天上走!”

“……從天上走?”對於這個匪夷所思的回答,阿貴和王胡兩個鄉下土包子一時間麵麵相覷,卻又擔心主人惱怒,一時間不敢再追問。不過,在片刻之後,他們兩人就都明白了徐霞客的意思:

——黃昏時分,在姹紫嫣紅的晚霞映照之下,隻見一艘雪茄狀的巨型硬式飛艇,突然穿過天際邊的雲層,從北方緩緩降臨到了太平島的上空,往島嶼和海麵投下了一片巨大的陰影。

再接下來,目瞪口呆的阿貴和王胡等人,便抬著徐霞客和他的行李,攀著繩梯乘上了這艘巨大的飛艇,從此離開了亞洲的土地,奔向更加奇妙的未知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