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魔傳

二一七、故事

二一七、故事

要是師門中人人都以爭先為主,事事都要強出人頭,說不定自己也會爭強好勝,也就不會象這時有這樣多的想法了。眼看著眾人都沒有走開的意思,也知一時半會兒不會走了,便對沈若複道:“師兄,我去後麵林子裏尋點水。”沈若複一聽,便道:“我也隨你去!”

韓一鳴不好推辭,便與他悄悄離開眾人,走入樹林之中。走了開去,才覺得胸前不是那樣鬱悶,他總覺這次屠龍會十分痛苦。不言而喻,屠龍並非輕而易舉,便不說青龍,青龍座下的白龍,無聲無息,便已將靈山不為人知的一麵揭開來,可見它們洞悉過去未來的力量是何等強大。韓一鳴甚而不知,麵對那條大逆不道的白龍,會是什麽情形?

他並不認為一定要成龍才是正道,就如他不認為在靈山才是最好。如若他的父母還在世,他對靈山是不屑一顧的,畢竟靈山是他情非得已的抉擇,並非他的意願。那條白龍,沒有成龍,而和自己的愛人在一起,真有那樣不好嗎?反正在韓一鳴看來,沒什麽不好。蕭逸與洛月不好嗎?好,他心中甚而能勾畫出它們的樣子,他一向就是技藝平平的。但不知為何,聽大師伯說起那段讓人傷心難過的往事時,大師伯所說的一切,在他心中如畫卷一般展開,曆曆在目。

忽然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韓一鳴猛然回過神來,卻是沈若複拉他衣袖。沈若複雙目看著前方,示意他也看去。韓一鳴一看,前方一個身著土黃色衣裳的人,身背寶劍,正蹲在溪水邊打水。韓一鳴略有些緊張,江魚子也是總先發製人,回頭一看,他們已走入林中好遠了,身後早已是密密的樹林,正想叫沈若複一起離去,那人已站起身來。身形適中,麵目和氣。不是江魚子,而是第一位誅魔弟子,明晰!

明晰抬起頭來,對韓一鳴笑道:“師弟也來打水麽?來來,我幫你!”他的笑容十分溫和,滿麵誠懇,韓一鳴不覺將提起的心放下來,道:“多謝師兄,還是我們自己來罷!”與沈若複一起,將水囊解下來,在水中清洗過了,這才接水。沈若複卻是沒下過山的,動作有些笨拙。韓一鳴正想待自己灌好水囊,便將他的水囊也接過來灌滿,旁邊已伸過一隻粗壯的手臂來,拿過沈若複的水囊,開始清洗。明晰將沈若複的水囊洗了一回,將水灌滿,遞在他手中,提起幾個水囊來,與韓一鳴招呼了一聲,便向來路而去。不知為何,韓一鳴看見他,便有似看見丁五的感受,說不出來的親切。想起他也是誅魔弟子,便叫道:“明晰師兄!”

明晰回過身來:“師弟有何見教?”“見教”二字自他口中說出來,卻是十分平和。他回過身來,韓一鳴道:“師兄,我……”下麵的話,卻是說不出來。他心中實想問問明晰誅殺魔星之時,是何情境?那青衣少年之死,讓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既是魔星,便當魔力強大,怎會死在自己手上?他現今雖會了些許法術,可是之前,他手無縛雞之力,說文弱,確是恰如其分。

但他是親眼看見那青衣少年的神通的,便是現下想來,那少年的法術也是高深得不可想象,似乎他沒有口訣、咒語,隨手一指,萬事俱休。可他最終還是死在了自己手上,這事永遠無法釋懷,韓一鳴會時不時就想起他來。畢竟這個人死在了自己麵前,死在了自己手上。他依舊無法明白,他是怎麽死的?他從前雖不是走路不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卻是連雞都沒有殺過的,怎會殺了他?還有那柄短劍,明明就是銅劍,他還清楚記得那短劍劍刃上的寒光閃爍,可是不知何時,變成了紫桃木劍。他心中實在有太多的疑問,也知自己不能解答,這些疑問,自己還不能解開,因而不太去想。此時見了明晰,他也是誅魔弟子,不由動了想探問的念頭。

可話到了口邊,卻是問不出來。這許多沉渣,一一泛起,不禁有些鼻酸。收住了口,不再說下去。明晰站在原地,也不催促。韓一鳴卻是開不了口,半晌,隻得道:“多謝師兄!”明晰微微一笑:“師弟太客氣了!若沒什麽事,我先走一步!”韓一鳴心內歎了口氣,道:“師兄先請!”明晰微微一笑,提著水囊,沿來路而去。

韓一鳴默默站在溪水邊,心中起伏不定,前塵往事泛起,哪裏是片刻之間便能消停下去的。許久之後,才略有些平靜,歎了口氣,轉回頭來。沈若複默默坐在一邊,見他回頭,才道:“師弟,咱們回去罷!”讓他等了這許久,不覺抱歉,還未開口,沈若複已道:“師弟,從前往事,都如過眼雲煙,隻是並不飄散,你回看一下也好!”韓一鳴不覺點頭,不知這位小師兄有什麽前塵往事,因而有些感慨。修道之士,不可以目見妄測年紀,但這位最小的師兄,上山的時日應不會長久,與他的歲數也最為接近。凡人都會有故事,平淡無奇,也是故事。他從前認為,他這一生就是和父母一樣平淡,在韓家莊生老病死,他甘於那樣的平淡。曾經以為那樣不會是故事,隻有這時才明白,那樣的人生,也是故事。一生,怎會沒有故事?

他在這許多修道之士麵前,乃是最不入流的弟子,也未必會趕得及師長們的精彩。但並不因此而難過,他的一生也可以和這些人一樣漫長了,長得沒有邊際,至少有幾百歲,是普通人的幾輩子,甚至是十輩子都不止。長生不老,不過如此。從前聽在耳中,覺得再神奇不過的字眼,到了眼前,也不過如此而已。他當然會像他的師尊們一樣長生不老,並且可以青春永駐,他能挑出最好的皮相來麵對別人了,如同從前在家挑出一件好衣裳一般。別人不敢設想,不能達到的事情,都指日可待。但別人所有的凡俗事情,卻是難遇難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