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魔傳

二一八、私心

二一八、私心

這就是修道之士麽?韓一鳴看著他們營營役役,險些脫口說出個“烏合之眾”來。舉目皆是各色法器,耳中全是“龍鱗”“龍筋”。龍還未屠,甚而連龍毛都不曾見著,就已在他們口中被瓜分幹淨了。所幸還隻是想象,因而一條龍能有十來隻眼睛,百來個腳爪,分得過來,無人爭打。隻不知到了最後,他們見龍隻是四爪,兩眼,會打成什麽樣子?

忍不住發誓,除卻寶劍,終身不用什麽“法器”,形狀怪異,還頗有些邪門外道的樣子。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師父與師叔,總是遊離於這些光怪陸離的道友之外。韓一鳴不知師父是如何看法,他自身對這些同道中人,卻是厭惡之極。

一連跟著這許多人,東奔西撲了幾日,每次都是看見天際有一線白光,眾人便招出寶劍來禦劍而去。這時韓一鳴便十分厭惡,靈山一派也落在最後,每次趕到眾人所在之地,都是萬事俱休,除去那攢動的人頭,便再無其他。韓一鳴自知他們也不曾見到那條白龍,一場空忙而已。卻是正中下懷,並不說破。

靈山一眾人等,對屠龍遠遠不如其餘各派熱衷。韓一鳴更是冷淡,因而一見眾人挨在一起,便悄悄閃開,有時沈若複會同他一起走開,畢竟兩人年紀相差不大,更為相投些。但多為他一人閃開,悄悄沒入身後樹林之中。所喜師父盧月清人情練達,言辭洗練,應對自如,不卑不亢。隻讓人認為他靈山派動作遲緩,弟子笨拙,並不是真心不想屠龍。

這日,眾人追著一縷白光飛到一片山野之中,便又失去了白光的蹤跡。在那裏直搜尋到下午,都不見異常。眾人都極是沮喪,忍不住抱怨四起,靈山一眾人等又是遙遙落後,自然不會有人前去插言。韓一鳴早就膩了這些無味言語,見日頭向西,今日已要在此歇下,便獨自一人走開,走入身後的樹林之中去。

林中樹木都被夕陽照耀,樹葉沐浴在金色陽光之中,遠離了嘈吵的人群,心中一陣安寧。林外是人聲鼎沸,走入林中片刻之後,卻是寂靜安寧,嗅到林中樹木的清新氣息,泥土的淡淡腥氣,心中的煩躁一掃而空。遠遠看見一塊大石,便走過去,在石上坐下歇息。

忽然有人在身後道:“師弟,你怎麽跑這裏來了?”韓一鳴回頭一看,那人麵目安詳,神氣清朗,正是明晰。韓一鳴對江魚子十分厭惡,但對明晰,卻不反感。他與江魚子雖是師徒,但他與江魚子卻是絕不相似。他麵容之上,便是一片明朗,他的笑容,也如泉水一般幹淨。江魚子站在人前,雖是團頭團腦,頗為和藹,卻讓人倍覺狡猾。而這明晰,卻一望而知樸質難求,仿佛他生下來便是這樣的明亮。

韓一鳴禁不住想起二師伯曾說過的“心清如水,念如白蓮”來,若說大師伯與二師伯都是修為到了那個份上,才有那超然氣度。那麽明晰就該算是天生便有這與眾不同的清朗之氣了,這種清朗之氣似是與生俱來,卻無可比擬。韓一鳴愣了愣神,明晰又道:“師弟,你怎麽啦?”韓一鳴這才明白自己愣了一陣神,站起身來,道:“師兄請坐,我,我過來歇一歇。”

明晰微微一笑:“我也是過來透氣,我就在這裏坐一坐罷。”他微微一笑,隨即就在那邊盤膝坐下。韓一鳴也微微一笑,又在石上坐下,卻驚異地發現明晰竟是騰空而坐!他並未坐在地上,也未坐在石上木上,而是離地約有兩寸,飄浮在空中!韓一鳴大為驚訝,向明晰麵上看去,卻見他麵容安詳,神情自如,並無顯擺之色。心知他便是如此的,絕不是在自己麵前故意顯示。

忽然聽明晰道:“師弟,那時我師父趕去誅魔之時,還對我說,要想收師弟入我們梵山派來,讓咱們有同門之誼呢!”韓一鳴一愣,他對江魚子並無好感,但對明晰,卻是說不出來的親切,雖不知梵山派到底有什麽與眾不同之處,但就江魚子門下都有明晰這樣的弟子,便讓他有些驚異了。明晰雖說穿了土黃道袍,但他的神情全然沒有江魚子的混濁,他就是幹淨明朗,韓一鳴私心裏認為,他更像是靈山弟子。

這樣一想,不禁有些汗顏。先前聽到明晰說“同門之誼”四個字時,他心中一陣鄙夷。可是轉念卻把明晰自梵山派劃歸入靈山,不也是私心作祟麽?這樣一想,不覺有些不好意思,隻聽明晰又道:“其實,師弟,我卻不認為門派是那樣重要。你雖不曾在我派中,可你一樣是師弟。別派的師兄弟,也是師兄弟。”他語氣淡然,這兩句話卻更令韓一鳴刮目相看。

他自遇上修道之士,便知人人都將門派看得極重,一談及門派,立時便是壁壘分明。因而會有搶徒之事。便是他的師父盧月清,隻怕也有這個心思。雖說現下看來靈山實在是這許多門派之中最為適合他的棲身之地,但當日眾人搶奪弟子的情景,卻還是曆曆在目。若是人人都似明晰這樣的想法,或許這天下會太平許多。可是天下能有幾個明晰?

想起了他最初遇上的修道之士,首當其衝想起的就是白櫻師叔,其次想起的,便是那青衣少年,那眾人口中的魔星。這兩個人,他是發自內心的尊敬。對明晰看了一眼,他甚是想知曉,明晰誅魔之時,與自己誅魔之時有何差異?畢竟那青衣少年,死得那樣離奇,他死後,自己的一生就全然變了樣子,變得麵目全非,不可思議。

可他卻忘記了,在沒有遇上那魔星之前,他的一生,已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生之中,變化是免不了的,不可逆轉的變化來得這樣快。變化之後的路子,卻是千條萬條,隻是他走的,是與他從前截然不相幹的一條,是那樣的離奇,不知再向下走,還會遇上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