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印無雙

167章 鬥詩吐血

砰,天字一號內的丈寬圓桌被隻蒼老手掌錘了下,不輕不重,碗碟酒杯微微震顫。

“照鏡見白發……我之過也,竟是忘了韓太傅的告老傳聞,以至被壓一頭,失策、失策啊!”圓桌旁,頭裹綸巾的陶老一臉追悔莫及,又很是不甘心的模樣。

是的,榜眼那首以物喻人、深得馬屁功夫精髓的詩作,正是出於這陶老之手。至於葉席的照鏡見白發,韓太傅雖然沒有明說,但放在最後一個念出的舉動,無疑是在宣告其本輪狀元的地位。

一為狀元,一為榜眼,勝負自見分曉。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會看重這個的,旁邊那田姓華服青年便不以為意道:“管什麽狀元、榜眼,能晉級不就好了?”

陶老連連落魄搖頭:“不是這般說的,輸了,我輸在了想法上……”

其中內情確實沒那麽簡單,也隻有如陶老這等終生浸**在詩詞一道中的人,才會清楚明白兩首詩作的差別。

不是差在水準上,至少在陶老看來是這樣沒錯。他覺得自己是輸在了格局想法上,看到詩題後隻一味的想著如何將馬屁拍得更高級、更隱晦一點,這也是隨大眾的做法,但卻因此忘了韓太傅的生平經曆、政治抱負等等,格局差距便就此拉開……

不得不承認,陶老這樣的想法不能算錯。某種程度上來說,創新創意所帶給人的新奇體驗,確實會占上些許觀感便宜……在一眾花團錦簇的拍馬屁文章中,葉席那首另辟蹊徑甚而是帶著點憐憫嘲諷的照鏡見白發,足可以稱之為一道清流。就像黑夜中的螢火蟲,無比紮眼,想忽視都難……

或許這並不是葉席的本意,畢竟他不可能知道別人會怎麽寫,但如今的實際狀況就是他那首照鏡見白發,頗為心機的將其餘二十首馬屁詩作都當做了墊腳石,一舉登頂。

謔的起身,麵朝上首位置一拱手,斬釘截鐵:“閻少,我請求繼續出戰第三輪!”

自古道理便是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更何況眼下這不是輸在水準上,而是輸在一念之差上,如此陶老自然是心有不甘的。

然而望著情緒頗為激動的老友,一旁蕭老卻是不由微微搖頭。他並不懷疑這位老友在詩詞上麵的造詣,但身為局外人,他同樣看得清楚那首照鏡見白發沒那麽簡單。

道理很淺顯,即便是有占了想法上的便宜,但若是寫的不夠好,那又怎麽會被韓太傅推為狀元呢?說一千道一萬,打鐵還需自身硬!

當然,這些念頭隻會在蕭老心中徘徊,卻不會說出口。一來是因為他們數十年的交情,二來蕭老也很清楚他這位老友之所以現在會顯得這麽激動,也有第一輪他拿了狀元的緣故。其實榜眼也可以晉級,但凡事就怕比較不是嗎?

“怎麽,陶老還想玩玩?”那閻少倒是沒有受到榜眼影響的樣子,輕笑著,態度依舊客氣。

旁邊卻是有人記起什麽,插話道:“第三輪韓太傅那好像隻有一個晉級名額吧?哦,陶老不要誤會,我不是不信您老,我隻是想……恩,能不能更保險一點?畢竟事關閻少的逑美計劃嘛。”

陶老聞言臉色瞬間一白,隨即又轉為醬紫色,嘴唇微微顫抖著勉強道:“是老朽無能,累及……”

閻少擺手打斷,“言重了,陶老這是說得哪裏話,您老的才華大夥都有目共睹,我也是極為信任的。”略略沉吟下,便拱手道,“這樣吧,既然陶老還想玩玩,那這第三戰就拜托了。”

話落舉起酒杯示意了下,先幹為敬。同時眼角餘光掃了眼守在門口處的一名中年護衛,後者微微頷首,不動聲色的推門而出。

這些小動作陶老並沒有察覺到,他此時正激動的舉起酒杯,胸口處湧動著一種叫做士為知己者死的沸騰心血,老臉陣陣潮紅,不住躬身致謝:“謝謝,謝謝閻少!”

“應當是我謝謝陶老才是,還有蕭老,若無兩位相助,我可沒那寫詩本事……哈哈,來,大家都將酒水滿上,隨我一起敬蕭老、陶老一杯!”

相比於此間頗為複雜的氣氛,隔壁又隔壁的天字三號房內就要純粹許多了。仿若第一輪的境遇反轉,現在輪到這裏歡呼慶祝了。

“狀元、狀元,我們是狀元!哈哈……”

“狀元是葉兄弟,潘二你開心個什麽勁啊?”

“一樣,都一樣。大家都是黃印班學員嘛,一榮俱榮,分什麽彼此啊!哈哈……來,剛才都是哪幾個姑娘為我葉哥研墨的?算了,爺今個高興,通通有賞!”

不用說,會有如此土豪做派的自然隻能是潘胖子了,大方派著銀票,聽著那些圍來的青樓女子一聲嗲似一聲的嬌呼逢迎,雙眼樂成一條細線,快要笑成彌勒佛了。

相比較而言,葉席與秦瀚冰就要淡定多了,不是不高興,而是都還沉浸在些許後怕餘韻中。

剛才那首照鏡見白發真的是在賭博,就像踩鋼絲,要麽平平安安渡過,要麽直接落下去摔死,沒有第三個選擇。

好在他們運氣不錯,亦或者更準確的說是秦瀚冰的情報夠給力,終還是讓他們摸到了那韓太傅的脈門,一箭正中靶心。

“傳言不虛,這般看來韓太傅確實是被逼告老的,如此就難怪他來到夜傾城後不是寄情山水,就是流轉風塵了,”長吐口濁氣,秦瀚冰若有所思的搖頭感慨。

這些與葉席沒什麽關係,他還是比較在意下一題是什麽,先前說的有沒有把握得看那韓太傅瞎不瞎,這並不是句玩笑話,有現世那麽多的先賢大拿在背後撐腰,葉席的底氣真的很足。

當然這有個前期,那就是題目不要奇葩……

也不知那蘇念念是否有聽到葉席的暗自祈禱,第三輪的題目終於變回正常風格了,依然還是一個字——情!

葉席照舊的愣了愣,但這次不是無法下筆,而是腦中瞬間閃過的無數詩詞,讓他一時真不知該選誰才好。

講道理,這個題材真的很廣,也很簡單。隻要是個人,誰沒有個七情六欲呢?聖人也有,所以上下五千年,關於情之一字留下的經典詩篇也尤其的多。

當然在眼下環境,這個情字範圍是有所局限的。畢竟美人當前,你若這時還大發感慨什麽山水之情、花草之情等等,那即便是寫的再好再出彩,想來也會被按上個不懂風情的帽子。

毋庸置疑,這個情,隻能是寫男女之情。

雖然題材是受限了,但葉席依舊毫無壓力。知道古代文人為什麽又叫騷客嗎?好吧,此騷還真就非彼騷。不過在葉席看來兩者是沒什麽區別的,不信你去數數古往今來有多少個文人終生都未踏足勾欄之地的,答案是寥寥無幾。你再去數數又有多少詩篇是有關於勾欄女子的,答案是浩如煙海!

正是想到這點,再一聯想當下環境,葉席瞬間就知道自己該選誰的作品了,不作猶豫,提筆就寫下三個大字——蝶戀花。

……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裏,無言誰會憑欄意。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樓梯中間平台上,放下手中紙張,韓太傅禁不住長聲歎息,餘音不絕,似還有隱隱愁苦情思在空氣中四散蔓延。

大堂內外,落針可聞。無論是儒生官員,還是商賈鄉紳,亦或隻是陪酒妓女,盡皆卸掉外在表情麵具,怔怔出神,悄默不言。

人終歸還是個感情動物,無論多冷血多殘酷者都是如此。

愛別離、求不得本就是人世八大苦之二。上至帝王將相,下至凡夫俗子,誰沒有為愛癡狂過?誰沒有為愛死去活來過?隻是限於文學修養,許多人不知如何表達而已,唯有一聲歎息作罷。而今這首蝶戀花出現了,它將情之癡、情之苦好似庖丁解牛般細致剖析於人前,尤其引發的共鳴自也就非同凡響。

品味良久,終還是由韓太傅這個比試公正人打破了寂靜,瞥了眼樓上天字三號房,輕歎道:“常聽人言,至情至性者,必大寂寞,當人世之大悲苦,其人生亦異於庸俗之常人。俗人之****,每無所不窮形盡相,必欲春.光.乍.瀉,蜂碟之媚為趣,巫山**為樂,甜言蜜語為常。唯有至情至性之人,常懷悲天憫人之心,多感而易悲,多情而苦痛……我宣布,第三輪晉級詩作,蝶戀花!”

啪……啪啪……啪啪啪……

不知是誰第一個自發拍手,旋即零落掌聲便轉為聯袂雷霆,甚而有感情豐富者如些青樓女子,一邊鼓掌,一邊忍不住抬手輕拭眼角,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即笑且哭,即樂且悲。

台上蘇念念也在鼓掌,胸口輕紗微微起伏,情緒頗為激動的樣子。也確實是有理由激動,別的暫且不說,隻此一首詩,蘇念念之名,便將在夜傾城煙花地徹底打響。

樓上,潘胖子一把抱住葉席胳膊:“葉哥!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親哥!小弟我今後的人生幸福就全依仗哥你了!”

“沒問題,不就是首情詩嘛。”葉席大包大攬,“說吧,班上的夏蓮與朱宛娥,你看上哪一個了?”

“呃,檔次能在稍微高一點嗎?”

葉席詫異:“再高一點?班上除了這兩人,其餘年紀最輕的都是婦女了吧……哦,了解,原來你好這口啊,好說好說。”

“……”

這自然是玩笑話,但憑此也就能感受到葉席幾人現在的輕鬆心情。這輪再行淘汰掉一半,剩下的便隻有五人,而接下來就是決賽了,隻要再行拿下一場,他們也就能正式接觸那蘇念念了。

不過悲與喜從來都是相對的,相比於他們這裏,閻少那邊自然就不怎麽美妙了。

“輸了……竟然……又輸了……”正如從先前的成竹在胸到稍感挫敗再到如今的萬念俱灰,這一劇烈情緒波動一樣,現在的陶老已無法再安穩坐在桌旁,品味美酒滋味,而是身形佝僂的站在窗後,青筋十指死死扣進窗沿木板,呆呆看著下方宣布結果的韓太傅,滿臉不可置信。

身著青袍的蕭老見狀輕歎一聲,拍了拍這位勝負心極強的老友肩頭,勸慰道:“莫要太過介懷,保重身體要緊……”

話音未落,啪的一聲,手掌被重重拍開,但見那陶老霍得轉身,雙目隱隱赤色,瘋狂嘶吼:“為什麽會輸?我怎麽會輸?不可能,這不可能!”

“陶兄?”

“陶老你這是作甚?”

“哈哈……輸了,輸了,枉我整日皓首窮經,自以為博學多才,沒曾想現如今竟敗在了個無名之輩手裏,哈咳咳,可笑、可笑啊……咳咳……噗!”

在眾人錯愕注視下,那神情瘋狂的陶老在連聲劇烈咳嗽後,竟是驀地張口噴出大片血霧,霎時間濃鬱血腥味充斥房間每個角落。

“啊——”“陶兄!”“快去把郎中喚來……”

此起彼伏驚呼聲中,那坐在上首位置的閻少卻不見多少情緒波動,隻是微一皺眉,便向門外輕描淡寫揮手:“來人,陶老身體有些不適,你們好生將他送回去。”

話落,幾個作家族護衛打扮的魁梧大漢衝進屋內,幹脆就按住了不斷掙紮嘶吼的陶老,架起來便向門外走去。

事已至此,那與陶老同來的蕭老自是沒臉再待下去,也是放心不下老友,便對著閻少苦澀拱手作別:“慚愧之極,也有負閻少所托,不如離去。”

“蕭老莫急。”閻少淡然擺手,“陶老那邊自有人看顧著,出不了事,蕭老你可不能也走了。”

“可我留在這也是無用……”

“誰說無用。”閻少伸手指了指窗外,平靜道,“最後一輪比試可還等著蕭老你大展身手呢,如此又怎可半途而廢?”

“最後一輪?我們不是已經被……”話語頓了頓,蕭老恍然明白了什麽,再瞧向淡定從容的閻少,心中竟不自覺生出幾分入骨寒意。

“看來蕭老是想到了,很好。隻是一點防止意外的小手段而已,不用多心。實際上我給了陶老機會的,奈何他自己沒有把握住,如此我就隻好自行安排了。”

攤了攤手,隨即閻少舉起酒杯,依舊是那副笑容可掬的誠懇模樣,“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