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印無雙

一百八十二章 水調歌1出 餘詞盡廢

半闕暫歇。

拜方才那聲忽然叫罵所致,從詞曲意境中稍稍醒轉過來的眾人,順其自然的注意到了從台上飄落下來的琴音。

古琴不同其他樂器,聲音非常獨特,一般人聽琴樂能感到古琴的安靜悠遠。“靜”可以說是琴音的最大特點,有兩層意義,一是撫琴需要安靜的環境,二是撫琴更需安靜的心境。

前者條件無疑已經達成,寂靜禮堂內落針可聞。後者更不用說,蘇念念本就號稱琴曲雙絕,於古琴上麵的專業造詣不容質疑。再加上現在的她隱於晦暗,坐於琴後,全部心神都落在琴弦之上,無論台下是先前喧囂,還是如今寂靜,她都未曾在意注意,心理方麵沒有絲毫波瀾,專業琴藝自然也就愈加凸顯。

當然,曲高和寡,不是所有人都能聽出琴技細節高超之處的。但是沒關係,專業的琴者會主動將人拉入到意境中來,一如眼下,那宛若端坐於河堤曠野,身邊流水潺潺,靜靜沐浴皎潔月光,欣賞月中仙子起舞弄影的清晰畫麵感……

也便就是在這時,不帶半點煙火氣的冷清嗓音再唱,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上闕望月,下闕懷人。

如果說上半闕是使人飛到天上去,乘風入月,恍若仙人。那下半闕就是將人重新拉回地下表麵,做回塵世凡人。而即是凡人,

那自然就有七情六欲,八痛九難、亦如天邊高懸明月陰晴圓缺,無法預測,亦無法閃躲避讓。

看似無奈沉重,實則又不然,因為詞作最後一句寄予了無限祝福,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耳旁傳來輕聲低語,葉席轉頭看去,在不遠處幕簾另一端見到了一襲紅影,正是方才那表演了驚豔劍舞的林千雨,也不知她是因何未走,此時正怔怔望向台前撫琴的蘇念念,口中不斷重複詞句,神色間流露出幾絲哀傷,狀似觸景生情。

莫不是思春了,又或是異地戀,情郎在外地,那多半死得快了……葉席不無惡意的猜測著,隨即收回視線,也未在意。

確實無需在意,因為詩詞落地時,再行放眼台下,觸景生情的人有很多,且大半都與這林千雨一個模樣,神情怔怔,悵惘若思……會有這樣的反應,那多半都是有不低素養在身的,懂得越多,理解也就越深刻,也愈加能感受到這水調歌頭一詞的大氣、空靈以及其中包含著的人生哲理意蘊。

當然這樣的人是不多的,更多的人則是微微晃著腦袋,眯眼,間或輕抖幾下腿腳,這是在享受,也是沉浸於台上的美好曲調舞姿。

不得不說,葉席這次是歪打正著了。他先前之所以要蘇念念改變曲調唱腔,並不是想搞個大新聞,相反,其實是很保守的,隻是因為他知道這種唱法在現世有成功模板,效果也很好。

但這樣的保險想法,放在眼下卻是再合適不過,

不是所有人,都會有頗高詩詞素養的。

此處雖是學院,人人識字,但卻並不是傳授經史子集的學塾,而是專業性質頗強的印術學院,還是西方印術學院,如此懂得欣賞詞作魅力的騷人文客自是不多的。大多都隻是普通人,或許他們會覺得這水調歌頭寫的不錯,但要他們就此發表更深的點評見解那是沒有的。

他們更關注的,還是這水調歌頭用通俗直白的俚語小調唱來,竟然朗朗上口,出奇的好聽……實際上,這也就夠了。

這便也就是所謂的雅俗共賞。

而未等眾人從整首詞作的意境中回過神來,台上琴音不停,蘇念念竟再次啟口唱道,“明月幾時有……”

沒錯,這是重複再唱第二遍。對於葉席來說,既然已經選擇了現世流行唱法,那一切自然也就按照現世歌曲規格來,這在當世看來有些離經叛道的重複唱詞做法,便是其中一項。葉席對此也沒多想,畢竟一遍都聽了,那再聽一遍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不是嗎?就當是加深印象了。

事實也便就是如此,沒有人有意見,相反,有人甚至還在微微竊喜。因為之前禮堂內的起哄喧嘩聲,蘇念念唱第一遍開頭幾句時,有許多人都未曾聽清,現在有機會能完整再聽一遍,那自然再好不過。

如果說聽第一遍,眾人心中還夾雜著些例如期待露醜、好奇新鮮等等觀感的話,那現在再聽第二遍,剩下就是純粹的震撼了。

水調歌頭的詞牌依然熠熠生輝,蘇念念的琴藝也依舊專業,相得益彰宛若月華冷清的唱腔同樣有令人再次頭皮發麻的魅力。

除此之外,眾人還注意到了那十餘隨歌曼舞、柔美大方的青樓女子,也不知是否是因為燈光晦暗緣故,還是因為有其他加成效果,亦或隻是單純的錯覺,場下眾人現在瞧著那些青樓女子,竟是瞧出了冰清玉潔,瞧出了飄渺仙氣,好似對方真是那月中桂樹下的仙女,貴不可言……

她們是妓女!隻是妓女——有人這樣狠狠提醒著自己,然視線卻不由自主的追逐著台上倩影舞姿,目光癡迷,甚而在不為外人所知的心裏角落處,荒唐想著,如果能娶到這樣一個仙氣蘊藏的女子過門,應是極好的吧?

當然隨即,這樣的想法就會出現反複……這特娘的是有毒吧!我到底在想些什麽……

且先不提台下眾人的糾結念頭,隻說良辰美景終有散場時,在又一句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的美好祝願落下後,琴音暫歇,柔美水袖亦隨之定格。

台上蘇念念等人略顯局促的站著,台下觀禮眾人則呆呆怔怔坐著,彼此相對無言,全場靜默。唯有不知內情的後台處,有細碎聲音穿過幕簾傳出,飄忽不定,愈見此間寂靜。

當然場內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秦老大,這……這是什麽反應啊?是好是壞?”畢竟是有看過不少次節目排演效果,秦瀚冰與潘胖子兩人自是與乍聽乍看的旁人不同,他們也是最先就回過神來的,但看著如今場內落針可聞的古怪氣氛,兩人不禁都是有些驚疑不定,一時無法確定這反應到底是好是壞。

“應該……是好的吧?”環顧左右,語氣不定,秦瀚冰的回答顯然沒有多少說服力。

“那我們要不要帶頭鼓掌啊?”

“這個……”

不等秦瀚冰兩人猶豫商議,驀地,台上先行傳來聲驚呼,“哎喲!誰推我?”一道身影踉蹌出現在舞台上,好似被人從幕簾後麵推出來的,轉頭回望,腳下拌蒜,好懸沒直接栽倒台上,瞧著衣著打扮正是那負責報幕的主持人。

幕簾後方,葉席無語撇嘴,你特麽一個主持人不出去救場,還學觀眾傻愣著,不推你推誰?

如此想著,下一刻,嘩——

初春驚雷般忽得炸響的磅礴掌聲,聲浪衝天升騰,懸掛在禮堂穹頂的座座水晶吊燈頓時搖晃不止,連帶著其上燭火或是被氣浪直接覆蓋熄滅,或是忽大忽小、左右搖曳不定,晦暗不明間,隻見台下觀眾身形忽得拔高一大截,人影湧動,原是齊齊站了起來,歡呼拍手。

砰的一聲,如此乍起聲勢下,那本就有些慌亂的報幕主持人終於不負眾望的摔倒台上。

這真不能怪他心理素質不好,實際上站在幕後的葉席也被嚇了一大跳,且在幾乎掀翻禮堂穹頂的喧嘩聲中,他還聽到了台上傳來的數聲驚慌尖叫,那自然是來自於那些青樓女子。

哦,我們的花魁也沒好到哪去,葉席看去時,那丫頭已經轉身跑出好幾步了,小臉煞白,虧得她還記得那把青桐古琴,死死抱在懷裏,好似溺水之人抓著根救命水草。恩,不出意料的話,其上琴弦應該是斷了……

“好好好!”一連道出三個好字,陸千秋一邊拍著雙手,一邊轉頭歎道,“詞好曲好舞好,節目好,秦副城主也生了個好兒子啊!”

“侯爺謬讚了。”此時的那秦副城主再不複先前陰沉臉色,頗為克製的露出激動笑意,“我那劣子哪有如此本事,這應是黃印班學員群策群力的功勞才是。”

“哈哈,秦副城主莫要自謙了,這個等令愛子待會前來便自見分曉。”頓了頓,陸千秋微微搖頭感慨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月夕詞,自此水調歌頭一出,餘詞盡廢矣!”

此評價不可謂不高,但周遭凡是聽聞之人都是附和點頭,這一方麵是有給這陸千秋麵子的緣故,另一方麵也是這水調歌頭確有當此殊榮的底氣。

正所謂幾家歡喜幾家愁,就在這全場沸騰之時,地印班處的氣氛卻頗為尷尬,尤其是圍繞在那閻少身邊的幾人,都是神情呆滯的坐在座椅上,與周遭歡呼人群形成鮮明對比,一臉茫然無措。

至於那閻少,更是滿臉鐵青的能刮下寒霜來,再不複此前成竹在胸的淡定從容模樣,眼放冰冷殺機,驀地一掌拍在身旁座椅上,隻聽啪的脆響,座椅把手竟是被生生拍碎開來,木屑灑落一地。

“閻少,其實、其實……”身旁人張了張嘴,似想出言安慰,但最終卻什麽都說不出來。還有什麽好說的呢?即使開學禮節目的比試結果還未出來,但就看現場眾人此時的反應,便就知穩壓他們地印班一頭。

而別人能看出來,向來精於算計的閻少自然也能,霍然起身,好似從牙縫中生生蹦出的字眼:“走!”話落便推開身旁歡呼人群,頭也不回的向一旁過道走去。

但就在這時,禮堂某處卻忽得傳來陣陣不甚和.諧的驚呼,隨即哪怕是怒火攻心的閻少,腳步都不由為之一頓,下意識轉頭看去,入目一片青芒,衝天而起,這顯然不是水晶吊燈的燭火顏色。

“真氣?”

這裏可是印術學院,修印師一抓一大把,如此對於真氣波動自然不會陌生。但也恰是因為如此,方才會有這此起彼伏驚呼。現在可是學院開學禮,在這等關鍵時候真氣外放,還是在眼下這密集人群中,那很容易就會出大事的。

事實也便就是如此,在青芒剛出現時,便就有數道身影從禮堂各個角落處閃電奔去,其中就有那黃印班一眾學員再熟悉不過的裏斯特,如此想來,其他幾道身影也該是各個班級導師之流的人物。原來維持禮堂內部秩序的人是他們,那便就難怪這些導師都沒有陪在本班學員身旁了。

導師的境界修為自然毋庸置疑,別的不說,就說那整天沒個正經模樣的裏斯特,朝夕相處的葉席等人都一直未曾看透分毫。

但就在這些導師在第一時間接近事發地點後,所做出的反應,竟是都齊齊頓住身形,不再靠近。隨即更是在彼此說了幾句後,稍稍驅散周圍人群,一人站定一角,隱隱將青芒圍住,瞧去竟好似護法一般。

這是什麽情況?

閻少與旁人一樣,見狀都是茫然,不過隨即就有解釋聲從那方向傳來,

“突破了、有人突破了!”

“突破什麽?”

“當然是境界修為啊!不然還能是什麽?”

“噝,誰人如此好運?這明顯是頓悟了啊!不過……在這裏能悟到什麽?”

這確實是個問題,頓悟講究機緣不假,u看書(ww.uukanshu.cm但在眼下這般吵鬧的環境下,不走火入魔就不錯了,還能悟到什麽機緣?

“前麵說是七屆天印班的人,天賦本就卓絕,修煉的好像是與月有關的陰性功法……呃?”

“怎麽頓住了?前麵怎麽說的,你倒是快傳啊!”

“哦,恩……他們說是因為台上那水調歌頭表演,讓他頓悟到了什麽,方才倉促在此突破……”

“啊?”

“這小曲有這等威力?”

“有沒有這威力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這水調歌頭肯定是要火了……”

“這特娘的也行?!”

驚呼聲中,也不知是誰將聞言一臉懵逼的閻少心中咆哮給說了出來,後者茫然呆立,半響作聲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