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遊俠傳

第三十三回 沐猴僭位徒貽笑 屠象逞威起殺機

來的是個珠光寶氣的貴婦人,她一麵叩門,一而說道:“盧夫人,你還未睡嗎?我又來打擾你了。”

聽這稱呼,她似乎已知道盧夫人的本來身份。

盧夫人打開房門,將她迎接進去,笑道:“嚴夫人,你屈駕到我這下人房間,真是不敢當之至。”

鐵摩勒心道:“原來是今日來的女客人,安祿山的一品大臣嚴莊的妻子。

盧夫人怎的和她這般熟絡?”嚴夫人道:“姐姐,你這樣說那是罵我了。

你我二人的丈夫是同一科的進士,論起當年官職,我家老爺還是尊夫的下屬呢。”

盧夫人道:“那是以前的事情了。

當時,嚴大人還是大唐進士,現在他已是大燕的一品大臣了。”

嚴夫人眼圈一紅,說道:“姐姐,我素仰你是女中諸葛,今天實是有疑難之事,要來請教你的,求你不要再譏刺我了。”

盧夫人道:“你既以姐妹之情來見我,那就恕我僭越,也稱呼你一聲姐姐了。

姐姐,你家大人在朝中甚為得意,還有何疑難之事?”嚴夫人道:“主公對太子越來越不喜歡,脾氣也越來越暴躁了。

不瞞姐姐,拙夫忝為大臣,也常遭主公鞭撻,連太子以儲君之貴,也是隔不了三五大,就要被他鞭打一場。

現在主公最寵的是段妃,段妃已生有一子,名喚慶恩,窺主公之意,似乎是想廢太子而立慶恩。

唉,太子與拙夫隻是受辱,那還罷了,隻恐還有不測之禍,性命難保。”

盧夫人沉吟半晌,歎口氣道:“這等廢立之事,曆朝史籍,頗有記載。

自古立一子廢一子,那被廢之子,曾有幾個保得性命的?這事確是難怪尊夫過慮!”嚴夫人聽她這麽一說,更為著慌,淒惶問道:“姐姐,既然如此,你何以教我?”盧夫人道:“這事須得從長計議,有是有個法子,隻不知你敢不敢行?”說到此處,兩個人已靠在一處,悄悄耳語,鐵摩勒再也聽不到什麽了。

但見嚴夫人雙眉緊蹩,臉上的神情甚是緊張,又似帶著幾分恐懼,過了一會,隻聽嚴夫人籲了口氣,說道:“這事確是應該從長計議,姐姐,我今晚住在你這裏了。”

鐵摩勒心裏想道:“原來盧夫人留在虎穴,確具有苦心。

我不必再去問她了,等著瞧她所策劃的事情發生吧。”

第二日,鐵摩勒一早起來,薛府的管家就將一套官佐的服飾拿來,說道:“王佐領,請你換了這套衣裳,馬上去見將軍。”

鐵摩勒暗暗納罕,心想:“我雖受了他親兵佐領之職,但又不是出發去打仗,在屋子裏頭,卻要我換上這身戎裝作甚?”到得堂前,薛嵩正在那裏負手徘徊,一見鐵摩勒便問道:“你吃過早點沒有?”鐵摩勒大為奇怪,據實答道:“還未曾吃過。”

薛嵩皺了皺眉,吩咐那管家道:“你拿幾個大餅來。

王老弟,你在路上吃吧。

時間不夠了。”

鐵摩勒問道:“將軍要到哪裏去?可是要我隨行?”薛嵩道:“正是。

主上今日在驪山行宮宏張盛宴,百戲雜陳,款待來朝賀的各藩邦使節,朝中文武百官都去作陪,主上聽說我已回來,叫我也去湊個熱鬧。

王小黑,你作我的衛士,也去開開眼界吧。”

這樣的盛會,薛嵩剛剛回來,就得安祿山傳旨叫他赴宴,本該高興才是,但他眉頭深鎖,卻似有隱憂,原來他因為吃了敗仗,生怕有同僚乘機講他壞話,甚或暗算他,故此雖是參加“歡樂”的宴會,也不得不提心吊膽。

他要鐵摩勒作他衛士,陪他同去,用意就是在預防不測的。

鐵摩勒聽了,大吃一驚,“要是給人認了出來,這卻如何是好!”但他又想到,這個盛會,作為安祿山“大內總管”的羊牧勞也必然在場;羊牧勞害死他父親時,他年紀還小,現在已根本記不起羊牧勞是什麽模樣了。

因此他也想趁此機會,認識仇人的麵目,同時去看看群魔亂舞的場麵。

鐵摩勒膽大包天,啃了幾個大餅,二話不說,跟薛嵩便走。

聶鋒也像薛嵩一樣,受安祿山之召,要去赴宴,這時已在門前相候,他見薛嵩帶鐵摩勒同行,也是大吃一驚,心裏暗暗叫苦。

從城中到驪山行官約有三十裏路,一路車馬不絕,都是被招往赴宴的新貴。

鐵摩勒登上驪山,經過安祿山舊時的別墅。

想起當年史逸如在這裏死難,自己與段圭璋、南霽雲曾在這裏濺血惡鬥群凶,而薛嵩則正是當時的敵人之一,想不到今日卻與他重來,心中不無感慨。

進人行宮,但聽得處處喧鬧之聲,亂烘烘的哪有半點“皇家”的尊嚴氣象,鐵摩勒暗暗好笑,“安祿山本是個市井無賴出身,想來他的文武百官也是和他差不多的胚子!”宴會設在行宮的“禦苑”,那裏更是人頭擠擠,好些“官員”捧著酒盅,穿來插去的東麵瞧瞧熱鬧,西麵瞧瞧熱鬧,見到宮女經過,就齜牙咧嘴、嘻皮笑臉地看她們。

連薛嵩進來也沒人注意,更不用說鐵摩勒了。

鐵摩勒心想:“這哪裏像是個‘天子’賜宴?我義父做綠林盟主的時候,每逢做了一筆大生意,也必然大宴手下的頭目,和今日的情形倒是差不多。

但我義父那些頭目,還不似安祿山這些官兒般的醜態畢露。”

安祿山本是胡人,他所屬的諸番部落頭目,聽說他做了皇帝,都來朝賀。

安祿山有意炫耀富貴,行宮的禦苑裏百戲雜陳,極盡聲色之娛,讓他們的隨從可以在禦苑的各處隨便閑逛,盡情享樂。

安祿山自己則在園中的百花亭裏,和這班諸番頭目(美其名日‘使臣’的)飲酒取樂,他手下有地位的將軍和大臣,才有資格在亭中作陪客。

薛嵩、聶鋒二人的職位是“龍虎上將軍”,又是安祿山“禦旨”召他們來的,因此要去百花亭作陪客。

鐵摩勒是衛士,卻不能進百花亭去。

園中處處陳列有酒食,可以隨意取用,鐵摩勒樂得自由自在,而且混在人叢之中,也可以遮掩自己百花亭中他認得一個是王伯通,至於哪個是羊牧勞,他就不知道了。

鐵摩勒正在四麵張望,忽聽得有人叫道:“大象來了,快快閃開!”隻見一群象奴,牽了四頭大象,在百花亭外的那片空地上一字排開。

鐵摩勒心裏奇怪:“宴會之中,要這些大象來作甚?”一個醉醺醺的官兒似是發覺了他的傻態,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膊道:“你不懂麽?新奇的玩意兒快上演了廠’原來這些乃是官中的馴象,當初天寶年間,玄宗注意聲色玩樂,每至宴酣之際,命禦苑掌象的象奴,引馴象人場,以鼻擎杯,跪於禦前上壽,都是平日馴練熟的。

又嚐教習舞馬數十匹,每當奏樂之時,命掌廄的圍人,牽馬到庭前,那些馬一聞樂聲,便都昂首頓足,回翔旋轉地舞將起來,卻自然合著那些樂聲節奏。

宋人徐節孝曾有舞馬詩雲:“開元天子太平時,夜舞朝歌意轉述。

繡榻盡容麒驥足,錦衣渾蓋渥窪泥。

才敲晝鼓爭先奮,不假金鞭勢自齊。

明日梨園翻舊曲,範陽戈甲滿關西。”

說的便是這段史事。

當年此等宴會,安祿山都得陪侍,好生豔羨,今日反叛得誌,便欲照樣取樂,故此叫唐宮原來的象奴將那些馴象牽來,叫他們表演,好今諸番頭目驚異。

果然人們都紛紛圍攏過來,安祿山叫一個太監走到場中,向眾人宣言道:“聖上受天命、為天子,不但人心歸附,就是那無知的物類,也莫不感格效順。

諸位請看這些大象擎杯跪獻,等下還有駿馬聞歌起舞!”這話說了,人人都睜大了眼睛,等著看新奇的玩意!不料這些大象竟然不聽號令,象奴喝了三遍,它們仍然僵立不動,並未跪下。

象奴把酒杯先送到一個大象麵前,要它擎著跪獻,那大象卻把鼻子一卷,將酒杯卷了過來,拋出數丈;另一頭大象更糟,把遞酒杯給它的那個象奴也卷翻了!登時令得安祿山左右盡皆失色,諸番頭目,不懂禮儀,更忍不住掩口竊笑。

原來這幾頭大象,雖然都是教習熟了的馴象,但它以往每次獻酒,都隻是獻給玄宗皇帝一人,因而早已成了習慣。

如今它們見這個南麵而坐的安祿山,雖然也穿著龍袍,卻並非它們見慣的那個人,因此它們也就不願做慣常的動作,甚而發了脾氣了。

安祿山聽得竊笑之聲,又羞又惱,大罵道:“孽畜可惡,膽敢欺君,將它殺了!”象奴麵麵相覷,要知每頭大象,都有千來斤重,要他們將大象擊殺,他們哪有此力?忽見一個身材高大的老人,走出來道:“主上息怒,這殺象的差使,交給奴婢吧。

聽說象鼻味道甘美,這些大象膽敢欺君,等下就叫禦廚將它們的鼻子拿來佐膳。”

安祿山這才轉怒為喜,拍掌笑道:“羊總管此議,妙哉!妙哉!你們都來瞧羊總管的殺象手段!”那老人走進場中,不動聲色的到一頭大象身旁,那頭大象以為他是來撫弄它的,雖然不很願意,尚未發怒。

那老頭也並不怎樣用力;果然似是撫弄一般,輕輕一掌擊下,隻聽得轟隆一聲,就像倒下了一座山,那頭大象已給他一掌擊斃了。

登時彩聲雷動,那些番邦頭目不懂內功的奧妙,更是嚇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叫得出聲道:“這位羊總管敢情是天上的雷神下凡麽?怎的如此厲害!”鐵摩勒這時已知道了此人便是羊牧勞,也禁不住吃了一驚,“如此看來,這魔頭的綿掌功夫,果然已到了最上乘的境界,看來我隻怕接不了他的七步七掌。”

這時,那另外三頭大象已知羊牧勞來意不善,三頭大象從三麵向他衝來,三條長長的象鼻就似軟鞭了向他卷去。

羊牧勞有意賣弄功夫,橫掌如刀,一掌削下,將最凶的那頭大象的鼻子削了半截,那頭大象痛得嗚嗚大叫,遍地打滾,羊牧勞哈哈大笑。

第二頭大象的鼻子卷到,羊牧勞又故意讓它卷了起來,卻使出了分筋錯骨手法,在它鼻子的軟筋上一捏,那大象空有千萬斤氣力,鼻子已軟綿綿地失了勁道,身上的氣力使不出來。

那大象給羊牧勞弄得鼻子麻癢,本能的將鼻子一縮,把羊牧勞卷到了它的麵前,這一來等於湊上去受他掌擊。

羊牧勞對準象額,一掌拍下,登時那頭大象也給他擊斃了。

羊牧勞飛身一躍,跨上了另一頭象背,居高臨下,又一掌將它擊斃。

這時,那頭被削了鼻子的大象正在狂性大發,衝出場來,嚇得圍在場邊觀看的官兒大呼小叫,跌跌撞撞,亂作一團。

羊牧勞雙足一點,箭一般地射去,五指插下,這一插用的卻是鐵砂掌的硬功,但聽得哢嚓一聲,大象的額角上開了一個天窗,羊牧勞拔出五根鮮血淋漓的手指,哈哈大笑,這頭最凶的大象,當然也沒命了。

羊牧勞接連用四種不同的身法和掌法,竟然在不到一炷香的時刻,連斃四頭人象,嚇得諸番頭目、文武百官心驚膽戰,喝彩的聲音也在發顫。

鐵摩勒混在人叢之中,忽見兩個十歲左右的孩子也擠進來,一個道:“這老頭子好霸道啊!樣子也凶,我看準是個惡人。”

另一個道:“別再看他這副凶樣了,咱們尋王叔叔去。”

前麵那個孩子伸直了脖子,說道:“王叔叔我沒瞧見,我的爹爹和你的爹爹在亭子裏麵陪那個皇帝喝酒,你瞧見了沒有?”鐵摩勒吃了一驚,看出了這兩個扮作男裝的孩子正是聶隱娘和薛紅線。

就在這時,隻見王燕羽也擠了進來,低低的“噓”了一聲,說道:“你們怎麽又不聽話,到處亂跑了。

趕快回那邊棚子去。

那亭子是進不得的!要是讓你們爹爹瞧見,你們可不得了!”有一個官兒錯把王燕羽當作宮女,把這兩個孩子認作小黃門(太監),仗著幾分酒意,嘻皮笑臉的上來調戲她道:“別忘著走啊,今日萬歲與百官同樂,咱們也樂一樂吧!”王燕羽一笑道:“你自個兒樂去吧!’卡袖一揮,就像軟鞭似的在他的大肚子一拍,登時把那官兒打得矮了半截,撫著肚子雪雪呼痛,王燕羽一手攜著一個孩子,擠出人叢。

旁邊一個武士將那官兒扶起,說道:“你好大膽,你知道她是誰麽?她是魯國公王伯通的女兒,沒把你宰了,算你運氣。”

鐵摩勒聽官兒們的談論,才知道那邊那個棚子,是專給安祿山的妃子們和一班王公的內眷看熱鬧用的,胡人對男女的關防隨便得多,所以他的妃子們也不怕拋頭露麵。

但王燕羽竟敢叫聶、薛二女假扮男孩子混進來,這卻頗出鐵摩勒意外。

安祿山得羊牧勞給他掙回了麵子,又高興起來,接在大象獻酒之後,節目本是安排駿馬舞蹈的,但他怕那些“舞馬”也似大象般不聽號令,這節目便臨時取消,另傳一班樂工上來演奏。

唐宮的教訪(相當於近代的劇院和音樂院合並組織)規模極大,因為唐玄宗本人就是個音樂家,懂得彈奏諸般樂器,也懂得作曲,因此他所選拔的教坊樂工,例如李暮的羌笛,賀懷智的“方響”(一種樂器名),花奴的揭鼓,張野狐的角栗,黃幡綽的拍板,雷海青和鄭觀音的琵琶,都是當代著名的高手。

每有大宴集,先設大常雅樂,有坐部,有立部;那坐部請樂工,在堂上坐而奏技,立部諸樂工,則於堂下立而奏技,“雅樂”賽罷,繼以“鼓吹”番樂,然後教訪新聲與府縣散樂雜戲,次第畢呈。

安祿山雖然不懂音樂,但他以前以楊貴妃“義子”的身份,經常陪侍,看慣了此等場麵,今日做了皇帝,免不了要照樣“風光”一番。

玄宗逃難西蜀,這些樂工子弟們,隻有李暮、張野狐、賀懷智等人隨駕西走,其餘的都做了安祿山的俘虜,安祿山一聲令下,便將這些人都拘喚了來。

隻見教坊樂工按部分班而進,列隊在百花亭下。

這五部樂工,使用各種不同的樂器,本來各有所司,但安祿山卻不懂這些,押班的樂宮請問他要如何演奏,他說不出個名堂,一皺眉頭便罵道:“蠢材,連這個也要問嗎?你叫他們將各人的絕活拿出來就是啦!”五部樂工的押班樂官麵麵相覷,隻好挑選了各種樂器的演奏高手,給他來一支“鈞天雅樂”的大合奏。

這是一個歡樂熱鬧的合奏,頓時間風蕭龍笛,象管鸞笙,金鍾玉罄,羯鼓奏箏,琵琶箜篌,方響手拍(均樂器名),吹的吹,彈的彈,鼓的鼓,敲的敲,雖然樂工情緒不佳,倒也聲音鏗鏘,悅耳動聽。

安祿山大樂,掀須稱快道:“朕向年陪著李三郎(按:指玄宗,因玄宗排行第三。

)飲宴,也曾見過這些歌舞。

隻是當時乃伺候別人,未免拘束,怎比得今日這般快意。

今天不足者,不得再與玉環姐妹歡聚耳!”樂工奏畢,一個懂得音樂的突厥小王子道:“好是好了,卻有不足之處。”

安祿山慍道:“有哪樣不足?”那王子道:“為何不聽得有琵琶的音響,久聞雷海青是琵琶第一手,莫非他今日不來麽?”侍立在旁的太監認得雷海青,指給安祿山看道:“來是來了,大約他剛才沒有用力彈奏,所以小王子聽不見。”

安祿山怒道:“他敢不盡力,喚他上來,單獨彈奏,給小王子聽。”

鐵摩勒聽得太監傳呼雷海青,吃了一驚,心道:“怎的他還沒有逃走?”心念未已,隻見一個中年樂工,已拖著琵琶,走進百花亭。

你道鐵摩勒何以吃驚,原來這雷海青不是別人,正是鐵摩勒二師兄雷萬春的同胞兄長。

他們兩兄弟一母所生,性情卻不大相同,雷海青性近音樂,自小投入梨園,拜名樂工為師,終於成為了國中的琵琶第一手;雷萬春則自小好練武,長大之後,得磨鏡老人收為徒弟,成為了一位出名的遊俠。

但他們二人也有一樣相同之處,那就是剛直不阿的忠烈之性。

雷海青這次被迫而來,胸中本已滿懷悲憤,所以在合奏“鈞天雅樂”之時,他雖然手抱琵琶,卻始終沒有撥過一弦。

這時,他被安祿山喚人百花亭,一進亭中,陡然激起忠烈之性,便高聲痛哭起來,指著安祿山大罵道:“我雷海青雖是樂工,頗知忠義,怎肯侍你這反賊!”這一罵登時令得滿座失驚,安祿山的左右方待擒拿,雷海青早已奮身撲去,提起琵琶,向安祿山兜頭便打。

羊牧勞振臂一格,但聽得“喀喇”一聲,琵琶裂成片片,雷海青給震退數步,兀未跌倒。

說時遲,那時快,安祿山的兩個武士早已雙刀齊下,砍中了他!雷海青大叫道:“今日是我殉節之日,我死之後,我兄弟雷萬春自能盡忠報國,少不得手刃你這班賊徒!”罵完之後,方始倒地。

後來名詩人王維有首詩道:“‘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葉落空宮裏,凝碧池頭奏管弦。”

寫的便是當日之事。

當時王維也留在長安,未及逃走,裝病不仕偽朝,被安祿山軟禁在普施寺中,因此他這首詩雖是為雷海青死難而作,卻不敢直白地讚雷海青,而隻是自寫悲感之意。

後來肅宗還鄉,凡附逆者均分別定罪,王維和因有這首詩而得赦,那是題外之話。

鐵摩勒混在人叢之中,忽逢此變,目睹雷海青被亂刀分屍,氣憤填胸,一時之間,竟然控製不住自己,失聲大叫起來,衝出人叢十幾步,但這時雷海青已死,搶救已來不及。

待到鐵摩勒記起自己的“身份”,他也早已被人發現了。

王伯通最先認出鐵摩勒,大吃一驚,立即叫道:“羊總管,這小子便是鐵昆侖的兒子!”又向安祿山道:“主公,我聽說這小子曾與段圭璋犯過你的龍駕,不知可有此事麽?”安祿山粗鄙武夫,但卻也有一樣長處:記性甚好。

他見過的人,很久都不會忘記。

這時也依稀認出了鐵摩勒就是當年鬧過他驪山別墅的那個少年,不禁勃然大怒,喝道:“好大膽的小子!左右趕快將他拿下,死活不論,都有重賞!”其實不必安祿山下令,園中的武士,早已紛紛向鐵摩勒撲去,羊牧勞也躍出了百花亭。

鐵摩勒喝一聲“去”,施展出“大摔碑手”的功夫,隻一抓便把一個衝到他身前的武士,像小雞一般的提了起來,摔到人堆裏去!禦苑裏百官齊集,處處都站滿了人,鐵摩勒故意和他們惡作劇,大展神威,接連摔了三個武士,都是向著人多的地方摔去。

這一來,真個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許多官兒都給撞得四腳朝天,變成滾地葫蘆,登時鬼哭神嚎,秩序大亂!鐵摩勒便硬從人叢中闖出。

禦苑裏的武士雖多,但到處都是人流阻塞,而且這些人又都是朝中新貴,他們有所顧忌,不敢展開手腳;有幾個好不容易才擠入人叢,接近了鐵摩勒,卻又不是鐵摩勒的對手,反而給鐵摩勒擒來,當作武器。

鐵摩勒邊打邊走,混亂中不辨方向,竟然打近廠女棚。

在女棚中的有安祿山的妃子、宮女和各王公大臣的內眷,見鐵摩勒凶神惡煞般地打來,個個嚇得麵無人色,尖聲銳叫。

羊牧勞見狀大怒,不理那些官兒們的死活,施展出輕功提縱術,便從人頭上踏過去,猛地大喝一聲,便似空中撲下了一隻兀鷹,一掌向鐵摩勒擊下。

鐵摩勒奮起一格,雙掌相交,隻聽得“蓬”的一聲,鐵摩勒躍翻地上,但羊牧勞給他一震,也要在半空中倒翻了一個筋鬥,才穩得住身形。

鐵摩勒一個鯉魚打挺,又翻起身來,正好羊牧勞又已揮掌打來,鐵摩勒使出十成功力,再接了一掌。

這一下,雙方都給對方掌力震得搖搖晃晃,鐵庫勒多退了兩步,稍吃點虧,但卻不至於跌倒了。

原來羊牧勞的功力雖然勝過鐵摩勒不止一籌,但因他剛才以綿掌擊石的功夫,連殺回頭大象,內力已消耗了不少,再與鐵摩勒以全力相拚,兩人已是相差無幾了。

第一掌他是以居高臨下之勢,才能把鐵摩勒震翻的。

到了第二掌,他雖然仍占上風,優勢已經不大。

羊牧勞衣袖一揮,使出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將周圍的人都震得向後直退,登時騰出了一片空地,他一個箭步衝前,第三掌再向鐵摩勒打下,這一掌他也用盡了十成功力!聶鋒見鐵摩勒鬧出事來,這一驚非同小可,但他比較沉著,神色上還未顯露出來。

那薛嵩則比他驚惶更甚,他做夢也想不到,這個新任他親兵住領的“王小黑”,竟然就是當年曾大鬧安祿山府邸的那個鐵摩勒,而這個鐵摩勒,又還是羊總管的仇人!王伯通見薛嵩麵色有異,問道:“‘敢情薛將軍也認得這小子麽?”安祿山笑道:“他何止認得,他還吃過這小子的虧呢。

那年這小子和段圭璋來行刺我,我記得薛將軍曾吃他斫了一刀。”

王伯通得意洋洋地道:“好啊,現在羊總管已趕到了。

薛將軍、聶將軍,咱們都去助羊總管一臂之力吧,捉了這小子千刀萬剮,也好替你報那一刀之仇。”

薛嵩有苦說不出來,心裏隻自想道:“可不知有沒有人認出了他是我帶來的衛士?”他怕安祿山見疑,隻好站了起來,準備跟王伯通出去。

就在這時,那得意洋洋的王伯通,忽然發出了一聲驚叫,登時似中了“定身法”似的,僵在那兒!你道這是什麽原因?原來是他正看見他的女兒從女棚裏跳出來,挺劍向羊牧勞刺去!羊牧勞使出了十成功力,向鐵摩勒一掌拍下,鐵摩勒與他硬拚,雖然不致吃了大虧,但雙掌卻已給對方吸住,一時間競撤不回來。

羊收勞哈哈大笑,催動掌力,加緊壓下。

鐵摩勒的功力到底稍有不如,隻覺對方的內力,像浪頭般一個個打來,前浪未休,後浪又到,眼看就要支持不住。

忽聽得一聲嬌笑,竟是王燕羽的聲音笑道:“羊大總管,我也來領教領教你的功夫!”羊牧勞做夢也想不到王燕羽會突然跳出來用劍刺他,慌急中忙把掌心一登,將鐵摩勒震退兩步,回掌向王燕羽便斫,但還是慢了一步,王燕羽出劍如風,早已在羊牧勞的肩頭戳了一下。

羊牧勞也確是了得,肩頭一沉,竟把王燕羽刺來的勁道卸去了一半。

王燕羽這一劍本來是想戳穿他的琵琶骨,廢掉他的武功的,哪知劍尖剛剛沾肉,立即便給羊牧勞用內勁反彈開去,羊牧勞隻不過給劃破了少許皮肉,而王燕羽則幾乎給他震倒!羊牧勞大怒,撲過去便是一掌,罵道:“你這野丫頭為什麽暗算我?”這時,鐵摩勒早已拔出劍來,退而複上,唰的一劍,便刺羊牧勞的肩井穴,鐵摩勒的劍術盡得段圭璋真傳,而且又經過磨鏡老人指點,精益求精,除了火候稍差之外,實已不在段圭灣之下。

這一劍他用的是龍形劍法中最剛猛的一招“龍飛九天”,劍尖抖起了幾朵劍花,隱隱帶著風雷之聲!羊牧勞識得厲害,他那一掌本來是向前打去,迫得轉了方向,斜閃一步,再向鐵摩勒劈出。

但聽得呼的一聲,劍光流散,鐵摩勒的劍尖給他的臂空掌力震歪,這一劍刺了個空。

王燕羽笑道:“我聽說你的大號叫七步追魂手,我沒見過,所以今日特來開開眼界,看你到底怎樣追魂?”她口中說話,手底卻是毫不放鬆,早已一劍刺來,恰好在鐵摩勒被他震退的時候,補上了這個空位。

羊牧勞冷笑道:“好,就叫你識得厲害!”走離宮,轉坎位,突然一掌向王燕羽意料不到的方位打來,王燕羽那一劍搠了個空,身形已在他掌力籠罩之內。

羊牧勞念頭一動:“我打死了她,在王伯通麵前可交代不過去。”

改拍為按,哪知王燕羽的輕功也已將近一流境界,並且也懂得五行八卦的身法步法,不過不及羊牧勞運用得那麽神妙而已。

就在羊牧勞變式換招這一刹那,她已足踏“震位”,繞出“生門”,反手一劍,斜刺羊牧勞腰脅的風府穴。

鐵摩勒一退複上,使出了一招“李廣射石”,長劍逞刺羊牧勞的咽喉。

他們二人前後夾攻,尤其鐵摩勒這一劍,更是攻敵之所不得不救,羊牧勞顧不得再去擒拿王燕羽,霍地一個“鳳點頭”,移形換位,一招“倒打金鍾”,橫掌斜切鐵摩勒的手腕,解開了他這一招,同時也閃開了王燕羽從後斜方刺來的一劍,可是他雖未中劍,腰帶卻已給王燕羽削斷了。

羊牧勞大怒,展出了七步追魂的絕技,不論鐵摩勒走到哪方,都給他搶先堵住。

王燕羽決心要救鐵摩勒,羊牧勞雖然不能分身來攔阻她,她也不肯逃走。

兩人或一前一後,或一左一右,合力來鬥羊牧勞,他們雖然闖不出去,羊牧勞卻也奈何不了他們。

鐵摩勒既然無法闖到人叢中去,那些官兒們當然也遠遠避開,在他們周圍的空地漸漸擴大,安祿山手下的那些武士去掉“障礙”,可以大踏步趕來了。

最先趕到的是安祿山的兩個“龍騎都尉”——單刀張忠誌和鐵拐杜綬,這兩人的功夫遠在其他武士之上,他們不敢去惹王燕羽,不約而同的都向鐵摩勒進擊。

張忠誌揮刀斜劈鐵摩勒的臂膊,杜綬則掄拐猛敲鐵摩勒的膝蓋。

鐵摩勒當然不會懼怕他們,但他給羊牧勞緊緊迫住,一時之間,卻騰不出手來應付。

正在危急之際,忽聽得兩個嬌嫩的聲音同聲叫道:“王叔叔,你別害怕,我來幫你。”

原來是聶隱娘和薛紅線這兩個女孩子,這時也已從女棚中跑出來了。

她們身軀矮細,滑似遊魚,薛紅線短劍一揮,刺中了張忠誌的腰眼,聶隱娘更狠,她從杜綬的**鑽過,短劍自左到右的轉了一圈,將社綬的兩隻腳後跟都斬傷了。

杜綬大叫一聲,撲通便倒,恰值羊牧勞一腳踏下,正巧踏在他的身上,登時一命嗚呼。

羊牧勞怒道:“哪裏來的兩個野孩子?”伸開蒲扇般的大手,向下便撈,王燕羽連忙叫道:“你們不可惹這老魔頭,打打那些裝模作樣的武士倒不妨事!’她與鐵摩勒雙劍齊出,雙劍都指向羊牧勞的要害穴道,羊牧勞隻得回掌接招,聶隱娘身子靈活,不待他再抓,先避開了。

張忠誌腰眼中劍,血如泉湧,隻得趕快跑出場去,找人救治。

可是其他武士,又已陸續趕來。

武士們見這兩個孩子刺傷了張忠誌與杜綬,都是大為奇怪,同時又不知道她們究竟是誰家的孩子,但揣想能夠在這“禦苑”裏出現的,父親定是當朝顯貴,說不定還是“皇家”的人,一時之間,倒還不敢動手。

薛紅線叫道:“你們瞪著眼睛看我做什麽?你們要傷害我的王叔叔,我就不依!”這時,正有兩個武士要去夾攻鐵摩勒,薛紅線倏的跳起來,騎上他的肩頭,倒提劍柄,在他頭上一敲,薛紅線雖然年紀小,氣力弱,但這一敲正是人身頂門的要害部分,登時將那武士敲得發暈,晃了兩晃,便跌倒了。

另一個武士,也給聶隱娘在瞬息之間,接連刺中三劍,不支倒地。

薛紅線跳了下來,樂得彎著腰兒笑道:“師父的劍法果然管用,這個大個子給我一打便打暈了。

聶姐姐,你更不錯,隻一劍就刺傷了他。”

羊牧勞沉聲喝道:“不管是誰家的孩子,你們將他斃了,萬事有我擔當。

這個小子和這個野丫頭卻不用你們來管!”那些武士得羊牧勞撐腰,放大了膽,刀槍劍戟紛紛刺下,薛。

聶二女身軀瘦小,在他們之間穿來插去,東刺一劍,西刺一劍,武士們反而給她們傷了好幾個。

可是,武士越來越多,漸漸便沒有回旋的餘地,聶、薛二女被困在核心,情勢也漸見危險。

但來人一多,羊牧勞的身手也有點兒施展不開,王燕羽擅長的是刺穴的小巧功夫,趁著鐵摩勒用剛猛的劍招迫著他的時候,忽地反手一劍,羊牧勞猛不提防,幾乎給她刺中了穴道,在腰背上又添了一個傷口。

羊牧勞急忙施展上乘的內功,封住傷口附近的穴道,不讓鮮血流出來。

羊牧勞大怒,再用沾衣十八跌的內功,將身旁的武士震得向四邊散開,雙掌交錯擊出,又把鐵摩勒與王燕羽迫轉回來,不讓他們殺進人叢。

同時,運足了中氣,大聲叫道:“王伯通,你還不來管教你的女兒!”滿園子的喧鬧都給羊牧勞的聲音壓了下去,這聲音似利箭般的插進了王伯通的心房。

王伯通當然深知女兒的脾氣,她執意做一件事情,那是決計勸不過來的。

何況她今日做的乃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即算自己親手將她綁了,安祿山素來忌刻,也未必便肯放過他們父女。

更何況還有鐵摩勒在場,哪能容許自己輕易去縛女兒,而且女兒也未必便肯任由他縛。

片刻之間,王伯通的心裏已轉了無數念頭,饒是他慣經風浪,智計過人,這時也慌得手足無措,拿不定主意。

猛聽得乒乒乓乓的碗碟破裂的聲音,原來是安祿山看見王伯通的女兒竟然從女棚中跳出來,劍刺羊牧勞,也被嚇得六神無主了。

他不是怕王燕羽,而是忌王伯通。

王燕羽已被困住,殺不到他的身前;但王伯通卻近在咫尺,要是王伯通也變了心,突然過來殺他,那豈非是個絕大的危險。

他這麽一想,心膽俱寒,顧不得體麵,急急忙忙便從亭子後方逃走,因為匆促離席,舉動慌張,將席上的杯盤磁碟,碰落了一地。

王伯通正跨出亭子,聽得聲響,回頭一看,隻見安祿山已在最親信的幾個心腹武士保護之下,倉皇而逃,有幾個武士還在麵向著他,作出戒備的神態,刀出鞘,弓上弦,看這情形,似乎隻要他向安祿山的方向邁進一步,立刻便會有暗箭飛來。

王伯通怔了一怔,隨即便明白了是安祿山對他的猜忌,他把心一橫,跳出亭子,和安祿山采取相反的方向。

一個原來是他的部下,現在做了安祿山衛士的人攔住他問道:“老爺子當真要去殺小姐麽?”這個人是他的老家人,看著王燕羽長大的,對王燕羽一向甚為疼惜。

王伯通長歎一聲,忽地將蟒袍扯下,玉帶摔開,說道:“這官兒我不當了,你們好自為之,我走了!”那老部下問道:“當家的要往哪兒?”王伯通道:“我仍然回去當山大王去!”王伯通的嘍兵在盤龍穀之役,被辛天雄、南霽雲的金雞嶺人馬夜襲,已被十殲七八,潰不成軍,餘下的也被安祿山所收編,剩下他光杆兒一個。

但他得力的頭目,卻有很多當了安祿山的衛士,差不多占安祿山衛士總數的三分之一,這時也多在園中。

如今生出了這樣的變故,有些人也怕今後不能見容於安祿山,便也跟著王伯通跑,紛紛叫道:“對,還是再去占據山頭,當個山大王更為自由自在!”園子裏本已亂成一片,這件意外的事情發生,亂上加亂,更是難以形容。

安祿山的“禁衛軍”,在“龍騎都尉”司空拔率領之下,登時布防起來,將鬥場所在圍得水泄不通,那自然是防備王伯通去救女兒了。

王伯通歎了口氣,提高嗓子喊道:“羊總管,我管不了這個丫頭,隨你處置好啦!”他帶領願意跟隨他的舊部,便從衛士防守薄弱的地方闖出“禦苑”。

安祿山的“禁衛軍”見他隻是棄官而逃,也就不加攔阻,並未發生戰鬥,便讓他們走出園門。

薛嵩慌慌張張的,也想在混亂之中潛逃,聶鋒一把拉著了他,低聲說道:“你不要女兒了麽?”薛嵩道:“反正她不是我的親骨肉,咱們的身家性命要緊,你還不快快回去布置後事?”聶鋒道:“你這一逃就逃得了麽?”薛嵩道:“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了,趁現在他們還沒有知道,趕快回去和家人逃跑吧!”他怕聶鋒多言,猛地將袖子一甩,掙脫之後,拔步便跑。

聶鋒搖了搖頭,說道:“我的女兒可是我的親骨肉,我不能不管!”司空拔衝進鬥場,望了一眼,大怒說道:“你們這班飯桶,這麽多人,連兩個小孩子也捉不到,羞也不羞?閃開,閃開,讓我自己來。”

原來這司空拔也是綠林出身,他聽說鐵摩勒乃是鐵昆侖的兒子,心中先有了幾分顧忌,同時他也知道羊牧勞的脾氣,盡管看這情形,羊牧勞力敵二人,實在難以輕易取勝,但料想他也不願別人前來“分功”。

故此司空拔正好揀軟的吃,邁步上前,掄起一柄“降魔杵”,便向聶、薛二女喝問。

司空拔是安祿山底下數一數二的好手,力大無窮,他那柄‘降魔杵”長達一丈,使動起來,就是石頭碰上,也會被打得粉碎。

原先困住聶、薛二女的那些武士,都怕受他誤傷,不待他的吩咐,早已紛紛閃開。

司空拔接著鐵杵,大聲喝問道:“你們究竟是誰家的孩子,還不快說?是誰叫你們到這裏胡鬧的?”聶隱娘一把拉著薛紅線,搶著說道:“你這樣凶,我偏不告訴你。

你們這許多人,欺負我的王叔叔,我們瞧不過眼,非來幫他不可!”司空拔喝道:“你們不說,我一棍打下,你們屍骨無存!”薛紅線作了一個怪臉,扁著嘴冷笑道:“他們也是這樣吹牛的,你瞧,我們不是好端端還在這裏?”司空拔哼了一聲,陡地向她一腳踢出,意欲將她踢翻,哪知薛紅線身軀靈活,像猴子般一跳便問了開去,聶隱娘趁勢就一劍刺來。

司空拔慌忙縮腿,但聽得“嗤”的一聲,褲管已給聶隱娘的短劍劃破了一道裂縫。

司空拔本來隻是想把她們活捉的,吃虧之後,惡念陡生,大怒喝道:“小賊種,見閻王去吧!”掄動“降魔杵”,呼的一聲,就向這兩個小孩子攔腰橫掃!聶隱娘腳尖一點,身輕似燕,就像“跳繩”一般,從降魔杵上麵跳過,司空技手腕一翻,那碗口般粗大的降魔杵剛剛豎起,薛紅線用了個“海燕掠波”的姿式,也從降魔杵上麵跳過去了聶隱娘格格笑道:“我年紀太小,閻羅王說還未肯收留我呢?”司空拔喝道:“小賊種,死在臨頭,還油嘴滑舌!”掄動了降魔檸,越掃越急,虎虎風生。

聶、薛二女不過仗著輕功,善於問避而已,這時見他越打越猛,心裏也著了慌。

那降魔杵所著之處,砂飛石裂,要是一個躲閃不及,給它挨上了半點,聶、薛二女的柔肌嫩骨,怕不成為粉碎?忽聽得有人叫道:“司空都尉,我來助你!”說時遲,那時快,聶鋒提著長劍,已衝了過來。

薛紅線失聲叫道:“聶叔叔,你怎麽可以幫他?”話猶未了,隻聽得“咚”的一聲,聶鋒一個肘錘,撞中了司空拔的後心,司空拔腳步一個蹌踉,降魔杵砸在地上,地麵凹陷,泥土飛揚,紛落如雨,幾乎將薛紅線淹沒。

薛紅線衝了出來,大喜叫道:“聶叔叔,多謝你替我出氣,我爹爹呢?”要不是聶鋒這麽一撞,這一杵本來就要打中聶隱娘的。

聶隱娘這時驚魂稍定,也在叫道:“爹爹,你再給他一劍呀!”司空拔再提起了降魔杵,大怒喝道:“聶鋒,你作反了麽?”聶鋒冷笑道:“你罵我的女兒是賊種,我豈肯放過你?來,來,來!我領教你的降魔杵法!”他是大將身份,所以剛才雖是救女情急,他還不肯在背後用劍刺他,而是要和他光明正大的較量。

司空投舉件一架,“當”的一聲,蕩開了聶鋒的長劍,正要回罵,聶、薛二女可不理會什麽江湖規矩,似遊魚般的鑽過去便用短劍刺他。

司空拔被聶鋒撞正腰眼,跳躍不靈,腰胯接連中了兩劍,待他踢出連環腿時,這兩個小孩子又早已跑開了。

羊牧勞喝道:“好呀,原來是你的孩子廣身形一晃,使出七步追魂的身法,倏然問就欺到了聶鋒的身前,聶鋒反手一劍,隻聽得“錚”的一聲,劍脊已給彈廠一下。

羊牧勞用的是隔物傳功的內家真力,聶鋒虎口破裂,青銅劍幾乎脫手飛去;與此同時,司空拔的降魔杵也掃了過來。

鐵摩勒飛身掠到,掄動長劍,當作大刀來使,一劍劈下,“當”的一聲,正斫在降魔杵上,但見火星蓬飛,司空拔虎口發熱,禁不住連退數步,“這小子氣力好大,我今番可碰到了對手I!”羊牧勞如影隨形,一個竄身,一招“遊龍探爪”,又已抓到了聶鋒的後心。

聶隱浪尖聲叫道:“休得傷我爹爹!”體看她年幼力弱,使的卻是最上乘的劍法,“唰’的一劍,劍鋒直指羊牧勞膝蓋的“環跳穴”,羊牧勞迪前反身踢腿。

說時遲,那時快,王燕羽也已一劍刺來,與聶鋒聯手,擋住了羊牧勞。

聶鋒見女兒不知恐懼,嚇得冷汗直流,慌忙叫道:“隱娘,你趕快和薛家妹子先跑出去,不可惹這魔頭!”聶隱娘道:“不,爹爹不走,我也不走!”羊牧勞大笑道:“在我掌下,誰還想逃走?”七步追魂的掌法展開,委時間四麵八方都是他的影子,聶鋒兩父女與王燕羽都被他的掌力困住,不論走到何方,都被他迫退。

而鐵摩勒也被司空拔所阻,一時之間,闖不過來。

忽見一條黑影箭一般的射到場心,羊牧勞好生詫異,“衛士中怎的卻有此等人物?看來競是遠在司空拔之上!”心念未已,忽見劍光一閃,那名衛士競然向他刺來!這時,鐵摩勒方始看得清楚,那衛士不是別人,正是展元修,不禁失聲叫道:“展兄,怎麽,你也在這兒?”羊牧勞最初以為是聶鋒的舊屬,(薛嵩與聶鋒,以前曾做過安祿山禁衛軍的正副統領。

)隨著聶鋒叛變的,待聽得鐵摩勒的呼喊,心裏更是吃驚:“莫非這人是展大娘的兒子?說時遲那時快,展元修的長劍已指到了他胸前的“大樞穴”,羊牧勞駢指如戟,身軀一矮,反戳展元修的肘尖,展元修一個移形換位,轉過劍鋒,劍招未出,羊牧勞已是一掌劈到。

羊牧勞與展大娘交情不淺,他知道展大娘隻有一個兒子,在未問明之前,不敢使盡全力,用的是“印掌封穴”的功夫,隻使出了七成氣力。

哪知展元修的劍法平常,掌法卻是悉得家傳的奧妙,他的功力比不上羊牧勞,掌法的奇詭變幻,卻在羊牧勞之上。

羊牧勞的掌力剛吐,他已身隨掌走,倏然間指東打西,一掌擊中了羊牧勞的腰胯。

羊牧勞大叫一聲,騰身起飛,他挨了這一掌,不必再問,已知他是展家的後裔,大怒喝道:“我看在你母親的份上,意欲饒你,你卻不知好歹,反而想要老夫的性命麽?”聲到人到,就似兀鷹撲兔一般,一掌淩空劈下!正是:邪正本來如水火,追魂魔掌絕交誼。

欲知展元修性命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