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王侯

第75章

第75章

當然這話徐子先打死也不能說,說出來不僅得罪吳時中,連那些儒生們和官員們都要得罪一大批。

吳時中這樣的名儒都是中號螞蟻,那他們算什麽?

從竹林中穿行而過,十餘人都是早早下馬牽馬而行,到得一幢房舍前帶路的孩童停下,指著屋子道:“這裏便是了。”

李儀上前開發賞錢,眾孩童歡喜著拿錢買糖去了,徐子先則親自上門叩門。

這院子不起眼,院牆夯土而成,前院無有門房,轎廳,進了院子就是正房加偏廂,從偏門再入,則是大片竹林,有一幢雅舍座落在竹林掩映之間。

“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院落門前,是吳時中親自寫的一對楹聯,徐子先饒有興致的讀了一遍,讚道:“果然雅致。”

李儀等人已經麵色儼然,甚至還有些緊張,大儒門前,這些讀書人都象是到學堂上學的小學生一樣,緊張之色相當明顯了。

倒是家將們都無所謂,遠遠站住散開了,等著結果。

徐子先令人把拜帖送進去,吳府一個六十多歲,須眉俱白,腰身都躬了的老仆走過來接了,看了一眼,說道:“原來是侯府世子,我家老爺身上不爽,未必會見。”

這時一群小把戲在院子裏奔跑過來,看到一群騎馬的人在門口,似乎也是見怪不怪,嘻鬧著玩向遠方。

這些小孩,大的才七八歲,小的三四歲,步履蹣跚,麵色肌黃,身形瘦弱,看樣子是處於長期的營養不良的狀態之下。

徐子先叫住老仆,說道:“這些都是吳博士的子女?”

“是,有四個,最小的是個女孩兒。”老仆道:“孩子娘生產受了罪,兩個月前離世去了,留下這些小家夥沒有娘照顧,苦的很。”

“吳博士海內聞名的人,要續弦不難吧?”

“嘿!”老仆苦笑一聲,搖頭道:“我們老爺這脾氣!”

吳時中清高的幾乎是有些怪異,院子是不錯,應該是當官時拿官俸修的,長久罷官,積蓄用光,院落都破爛不堪,他又不謀田產錢財,一貧如洗,光頂個名士頭銜過苦日子,正常人家,哪願將女孩兒往這火坑裏推?況且吳時中子女四個,年齡俱小,若是有錢還罷了,窮困不堪,再撫育幾個小孩,吳時中這個鰥夫看來是當定了。

徐子先在外等候多時,老仆終於出來,請眾人進後院竹軒見麵。

“世子畢竟還是得吳博士青眼相加。”李儀低聲道:“多少貴人在這院門外碰壁而歸,落個好大難堪。”

“是的。”徐子先笑吟吟道:“原本我也想好了這一次不得其門而入,還好,吳博士給麵子。”

眾人跟著一道走,這院落房舍不多,地方倒是頗大,隻是空地無人打掃,肮髒不堪,未免有些大殺風景。

到了後院竹軒前,一襲青袍未有任何飾物,也沒有戴頭巾或襆頭的吳時中持著一本書,就在房門前等著見麵。

和想象的形象差不多,身高中等,麵容偏瘦,兩眼有神而明顯帶有一些攻擊性,這是有學識又清高,脾氣不太好的讀書人的通常形象。

“原來尊駕就是作背影一文的南安侯世子。”吳時中點點頭,眼中有一絲好奇,更多的還是防範,他道:“不知道此來有何貴幹?”

“與吳博士我就不多說客套話了。”徐子先道:“此來是想請吳博士就任我侯府賓客,有吳博士入我侯府,必定壯我侯府聲色,以為絕大助力。”

吳時中聞言失笑,說道:“世子倒也是坦然,不象別的貴人那麽說話,什麽仰慕學識,朝夕請教一類的,坦白的有趣。”

徐子先不動聲色的道:“學問之道浩瀚如海,我輩是俗人,哪得空閑去學什麽真正的學問?在下有誌於的是衛護地方百姓,光耀祖先,就是俗人一個。”

“若我要為官,能為官的地方多了。”吳時中麵色冷淡的道:“高官不易得,七品賓客這樣的官職,唾手可得。然而富貴於我若浮雲,自京師事後,不願為官,隻願在家讀書著述,世子好意心領,恕在下不能從命。”

這是預想好的結果,徐子先麵色誠懇的道:“侯府賓客,不過是每三年至京師獻祭一次,來回較為辛苦,不過兩個月時間。其餘時間都不會勞煩先生,先生可照常讀書著書,侯府也有不少藏書,可供先生翻閱,若有興趣,還有少年才智之士,先生可以抽空教導,讀書育才,乃讀書人最愛之事,不知道先生以為如何?”

“不必了,我自有書看。”吳時中頗為冷淡的道:“吳忠,送客吧。”

吳忠便是那老仆,主人發話,便是趕過來送客。

徐子先彬彬有禮,並不糾纏,向吳時中拱手拜別。

李儀等人,穿戴齊整官袍,吳時中卻是連對話的機會也沒有給他們。

待畢恭畢敬的離開竹園,李儀吐了口氣,說道:“吳博士似乎性氣不暢,這樣由來也非一日了,不知道是何故?”

徐子先微微一笑,知道吳時中的學識正在一個較為關鍵的點上。

此人從的是理學一脈,認為天地間萬務運作皆是從理,理決定一切事物的發生和發展,事間萬物皆有規律,天地高深,人之善惡,皆是由理來決定,天地間隻有一個理字來運作一切,一切歸於最終的理。

而人的善惡與見識的高深,是理下的陰陽二氣,隻有杜惡氣,讀書明理,格物致知,將格物做到極致,窮究天地至理,則霍然暢通,體悟到天道至理。

辦法就是讀書,論古今人物,曉暢古往今來學識,於宇宙萬物中尋求至理,也就是至善之道。

這套學說,徐子先泛泛了解過,興趣不大,也沒有辦法幫吳時中解決問題。

中國的哲學家,在邏輯學,辨證法上有較大的缺失。

或是過於耽擱沉迷於性理善惡,對人間的統治者最多就是天人感應,而於實際的政治,體製,科學,都沒有成體係的論述。

以吳時中來說,徐子先感覺他應該是程頤一脈,發展到頭了就是王陽明的心學一脈。

心學在明中後期到清季都是顯學,然而於事有何補?

事非善惡,宇宙陰陽,沒有數學和邏輯學支撐的哲學,說來說去無非是螺絲殼裏做道場,格局太小了。而且,從吳時中的著述來看,他還是沒有走出程頤的桎梏,未能發祥光大,隻是其著述中有明顯的心學的影子,還在糾結是先知後行,還是先行後知。到底是能行方能知,知是行的發展,還是能知方能行,行是知的結果,吳時中還沒有定論。

這個事,徐子先暫時不打算幹涉,若是心學推出來,對吳時中本人會有人間聖賢的美譽,就象王陽明那樣,活著便稱聖了。

而此時吳時中還算不得南安侯府的人,徐子先勢力不強,吳時中名聲過於響亮,對南安侯府並不是好事情。

既然不能從學問上著手,隻能另辟蹊徑了。

出了竹園,徐子先把老仆吳忠叫過來,問起吳府的家計情形。

“世子也看到了。”吳忠道:“家中隻有我和老爺,還有四個小把戲,吃穿用度都是坐吃山空,原本還不欠債,京中帶出來的官俸省著用,還有幾畝薄田可以度日,老爺是免身丁役和田畝賦稅的,主母一場重病,把積蓄用的光光,現在還欠著三百多貫的錢,藥鋪,大夫,另外成衣鋪子,酒館,飯莊,米麵糧行,諸如此類,各家幾十貫到十來貫不等。現在,我想替老爺賒壇好酒,也是辦不到的事了。”

吳忠說了幾句,又對徐子先道:“世子也不必留錢下來,還得我跑回去還錢。這半年來送錢的人不少,都是被我家老爺拒收,要麽就退還。老爺說,禮下於人,必有所求。錢用著爽快,就得替人家辦事。”

“坐吃山空,也不是辦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