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王侯

第103章

第103章

“放鴨是好事。”陳篤敬是很在行的,當下笑道:“我在岐州時也勸人多放鴨,不過他們不想交納生口錢,鴨子養的多,交的錢也多,可難免有跑丟的,病死的,生口錢卻是要照交,所以他們都不愛養,其實養鴨本錢低,耗力小,一對夫妻足能放幾千隻鴨,比養豬是累些,但養豬才能養幾頭啊。”

徐子先笑道:“就是生口錢太高了。”

“是啊。”陳篤敬長歎一聲,知道大魏的雜稅太多太重,一般百姓真的是要被壓的喘不過氣來。

徐子先是有免稅的特權,所以他養十萬隻鴨也無所謂,一般的養鴨人就得考慮拿出一大筆錢來交稅,然後承擔的風險了。

“明達做事耐的住寂寞,不怕瑣碎。”陳篤敬轉頭教訓起自己兒子來,對陳正誌說道:“你做事也要這樣,細心,細致,不怕麻煩,成大事者要看的清遠處,也要看到腳下……”

這一刻陳篤敬就不象是算無遺策的昌文侯和大商人,而象是一個淳淳教導孩子的慈父了。

陳正誌笑道:“明達的能耐我算看到了,父親不必多說,我想留在這裏一段時間,和明達好好學學。”

“好,好的很。”陳篤敬對兒子的表現相當滿意,陳正誌年齡比徐子選還大幾歲,而且已經有校書郎的官階,但並不擺架子,也不嫌這裏偏辟,沒有紈絝子弟的虛驕之氣,這令得他相當滿意。

徐子先道:“叔父,要不要我們進別院去談?”

“我聽說吳博士在東邊建了個明堂,已經完工了吧?如果有可能,我想去拜會吳博士,當麵向他請教。”

“吳先生一般不見外客。”徐子先想了想,說道:“不過叔父來的正是時候,吳先生這陣子已經不再授課,空閑時間多起來了。”

“哦,我知道了。”陳篤敬意味深長的道:“是準備動身上京了吧?”

“是的,十天之內就出發。”

“好,這件事你有信給我,我正好要和你詳談……”

吳時中已經得了正式的任命,身為侯府的賓客,他即將坐海船北上遠赴京師。

從福州港出發,抵京師可能需要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十月出發,十一月抵京是最好的時間,祭典在年底舉行,遲到或不到都是大不敬的罪名,所以各家侯府都會在這個時候出發。

本朝親王,國公,國侯,隻在京師,江陵,福州三地,民侯則各路州府都有,數量卻相對宗室貴族來說相當有限,在這個時候,可能全國二十多路到處都有官員奉命北上,在凜洌的冬日抵達大魏京師,對太祖皇帝的靈位所在的太廟獻祭。

這是一種順從和馴服的表現,和春秋時諸侯包茅封土一樣的儀式就是確立了大魏中樞的權威,沒有任何別的用意。

同時也是削弱各處貴族財力,充足中樞,每個侯國要進奉黃金百兩,這可是不小的負擔。

自文宗時大魏國力充裕,一年幾萬兩黃金的進獻也變得可有可無,文宗和仁宗兩代君皇都是聖君,馭下以寬仁為主,各家公侯則貧富不均,開始以銅替金,文宗和仁宗都不計較,這就成了一種默認的潛規則流傳到了現在。

在往明堂的路上,徐子先一邊換衣袍,一邊把自己對進奉酌金的擔憂告訴了陳篤敬。

“官家要是這麽做,恐怕會使天下動蕩?”陳篤敬有些懷疑的道:“這樣做雖然能除掉幾百家公侯和民侯,天子能有什麽好處?”

“很簡單的事。”徐子先道:“確立權威,一則以示不測天威,二來去除大量的公侯使地方離心之力變弱。有識之士應該能感覺得到,大魏在北方和西北連續多次戰敗,損失極重。那可都是北邊重鎮的禁軍,直屬京師樞密院也就是天子的力量。財賦吃緊,禁軍損失重大,天子怎麽會不考慮地方離心離德?何況這位聖上原本就極為猜忌……”

第八十五章 權勢人心

話說到這裏,徐子先也就不必接著再說下去了。

崇德天子原本就猜忌心很強,因為其不是正經的皇室宗子,而是外藩抱入宮中,成年即位後對宗室就相當的提防,對各處宗室世家都采取了打壓的態度,以福建路的齊王殿下來說,這兩年的權勢就遠不及先帝成宗年間,這就是明顯的信號。

唯一不受影響,甚至權勢比此前大的多的宗室貴族,也就唯有趙王一人。

“誰替官家出這種主意?”陳篤敬麵色大變,厲聲道:“此人當斬!”

“我也是這樣認為。”徐子先從容道:“天下大勢不穩,此時當示天下人以仁德,減賦稅,親賢臣,選將任能,徐徐調治,穩固北邊防禦,急切行事,急圖成事,都是為君上的大忌。”

陳篤敬聽出了徐子先的潛台詞,其實這件事談誰出的主意並沒有意義,而是當今天子崇德皇帝就是一個急於求成的人,皇帝登基這幾年,幾乎就是朝令夕改,任用官員隨心所欲,屢壞成法,老實說,左相韓鍾,右相徐夏商雖然政見不一,彼此攻訐,結黨營私,最少在盡量穩住天子,使暴燥的天子不要急著出來壞事,左相和右相兩人還算是合格,兩人鎮住了很多野心家,使得天子也不能隨心所欲,如果大魏天下都按天子的心思來行事,怕是早就天下大亂了。

陳篤敬臉色有些發白的道:“以明達你的看法,這一次為什麽左相和右相不阻止?”

“右相他老人家當然是維護宗室的,這件事絕不讚同。”徐子先苦笑道:“但人家抓住的是大不敬的罪名,敬奉先祖居然以銅替金,說起來確實是諸侯的不是,老相國想說話,人家也能輕易無堵住他的嘴。而且我很懷疑,這件事發動之前,右相是不是真的能聽到風聲。至於左相韓相國,他當然想要大政穩固,所以這件事隻能是希圖製造混亂,又可以在混亂中更進一步的人來推動,此人既是要員高官,又希圖能更進一步,這才給天子出了這麽個主意……這件事之後,右相怕是不安於位……”

“我懂了,明白了。”陳篤敬道:“這事不可能是樞密使所為,以他的資曆想進政事堂還差點,那麽隻能是那幾個參知政事中的一位。”

“正是。”

“那麽是哪一位?”

“叔父,”徐子先苦笑道:“目前來說我隻是隱隱得了一些消息,做了一些推斷,是哪一位,我不能確定,也沒有辦法確定啊。”

“啊,是我想左了。”

陳篤敬也是在震驚中慢慢平靜下來,遠處陳正誌和陳文珺兄妹在竹林小徑中慢慢走著,陳篤敬扭頭看了一眼,感慨道:“明達,原本我以為我的兒子已經夠不錯了,和你相比,還是差的太遠。”

“叔父這話我可不敢接。”徐子先失笑道:“我也沒有叔父想的那般出彩。就是我這兩年每常都在想,凡事沒有依靠就隻能靠自己,既然靠自己,就凡事多想想再做,考慮周全再做,總不會出太大的麻煩。”

“你和天子是同宗兄弟罷?”

“是的,天子說起來是我的從堂兄。”

“唉,要是官家和你一樣的脾性就好了。”

陳篤敬隱隱已經猜出來要借酌金生事的人是誰了,沒有天子的默許和縱容,誰也沒有辦法在這種事上出手。

可想而知一下子削除幾百家國侯與民侯會引發何等的軒然大波。

看起來皇帝的權威和意誌又得到了貫徹,中樞的權力和威權令諸侯戰栗,但其實這樣蠻橫粗暴的做法隻能使人寒心,離心在此前隻是一種想法和擔憂,在其後就會逐漸成為現實。

在實力不夠的時候建立權威,隻會加速離心力,這一點皇帝不懂,但給他出主意的職業官僚應該明白,既然明白還這麽做,說明對權力的追逐壓過了理性,就算大魏這麽強大的帝國要分崩離析,最少也還能撐幾十年,幾十年時間足夠權勢者建立強大的家族,哪怕改朝換代,隻要改換門庭一樣能成為世家,在大魏很多世家能追溯到千年以前,所以大魏滅亡也沒有那麽可怕。

徐子先眼中隱隱有殺氣,如果是大魏足夠強大,諸胡孱弱的情況下,最多是持續十幾二十年的內戰,群雄逐鹿,勢強者成為新王朝的建立者,這並沒有什麽錯。

但現在東胡強勢,已經壓的大魏喘不過氣來,在這種時候還搞內鬥那一套,實在是該死,禍國殃民之輩,將來定要殺之。

“這一次既然有這種風聲,”陳篤近在一旁說道:“我們昌文侯府也會換真的黃金。明達,這事你和多少人提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