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王侯

第239章

第239章

這是模仿唐宣宗的事跡,但當今天子哪有唐宣宗的心機手腕,亦沒有那麽博聞強記,荒唐之處,在所難免。

“大人,今天的奏疏大體分類完成了。”一個孔目官對進奏院使何綱道:“有一封是南安侯徐子先所上,倒是很有意思。”

“哦?”何綱示意對方呈上來,自己對南安侯頗有興趣,身為右相徐夏商一脈的官員,何綱對徐子先當然沒有惡感,在徐夏商的私邸裏頭,很多人已經聽老相國誇過若幹次徐子先了。

說起來,宗室裏頭,如徐子先這般出色的人物,也是沒有幾個。

“論國朝馬政劄子。”何綱看了一眼,便失笑道:“策問說要重騎兵,接著就上馬政劄子,這南安侯果然是老相國說的那樣,不放空炮,是個做實事的踏實宗室。”

孔目官湊趣道:“若不然也做不出那麽多大事,畢竟還是有能耐的人。”

“看看再說。”

何綱的身份已經是不折不扣的重臣,以禮部侍郎兼任進奏院使,再上一步就是某殿大學士兼禮部尚書,距離兩府也相差不遠,他當然不可能毫無保留的誇讚某人。

看在老相國的麵子上,對徐子先已經算是有先入為主的好感了。

但越看下去,何綱的麵色就越是凝重。

徐子先的論述,先聲奪人。

在徐子先看來,馬政敗壞,魏軍缺馬,並不是說一定不能養馬,也不是缺乏養馬地,而是首先朝廷沒有決心和信心,其次是在用人製度之上出了問題,再次才是環境因素,然後又有費用,場地,人員等諸多方麵的考量。

以唐朝馬政為例,唐初時也是嚴重缺乏騎兵,後太宗年間搜羅隋人遺留戰馬才三千匹,加上俘獲的突厥戰馬兩千匹,以五千匹馬為基數,在隴右放牧馬群,以太仆卿張萬歲主持馬政,其後二十年沒有易換馬政主官,結果到了太宗晚年,有司上奏,隴右馬監已經養馬七十萬匹,凡有戰事皆挑選精壯戰馬從征,實在迫不得已才會挑選中馬。

大唐因為馬政成功,也是養育出了極為精銳的騎兵,開辟出遠邁秦漢的龐大國土。

這便是唐太宗的決心,本朝建立之初也是設諸監養馬,但由於官製龐大冗雜,算是此前五代遺風,職,官,差遣分開,太祖盡量改之,但還是有很多麻煩,官員隊伍龐大,又以京師為重心,以中禦外,養馬的官員時常更換調動,沒有形成常製,結果在宣宗時調查諸馬監,饒州養馬五百六十二匹,倒斃三百十有五,其餘瘦弱不堪驅騎,養成的馬駒隻有二十七匹。

為了養成這二十七匹馬駒,種、馬死了一半,剩下的疲病瘦弱,隻出了二十七匹馬。

徐子先認為,這就是朝廷決心不大,製度紊亂,諸監不得人,否則斷不至如此。

而養馬耗費,也多半是建立在官員不用心,浪費,甚至貪汙之下的高成本,一匹馬的成本在大魏是等於養十五個禁軍,確實是高的不象話,正常來說,就全部以精糧來喂養戰馬,也最多是五個禁軍的軍餉成本就足夠了。

而大魏馬政,還是希圖以牧草喂馬,不舍得用精糧豆料,這當然是戰馬疲瘦的原因所在。

另外保馬法下,以農家圈養戰馬,也是胡來。

戰馬俱是強壯的公馬,需要定期的放牧奔馳,這樣才能培養出馬的烈性和膽量,才可供在戰場驅馳奔跑。

圈養的馬,又舍不得下精料,養出來的馬當然是瘦弱膽怯,拉車都嫌矮小瘦弱,怎麽可能夠格當戰馬?

一則選用得人,二來要有大片的空地供馬驅馳,三來以精料喂伺,四來要選精良的馬種來配種,加以時間,大魏如初唐那般培養出七十萬匹規模的大型牧場,也並非沒有可能。

何綱看到最後,歎道:“徐子先的文字,還是如福州那篇小品文那樣,冰冷精準,不事奢華,但求準確……看起來的感覺還真是怪異。”

徐子先當然不會將精神用在文字雕琢上,又有後世的行文習慣,所以上書言事,就是以事論事,他的劄子中列出了大量的數據來支撐自己的論據,比起那些動輒上奏萬言,言必稱孔孟先聖,引章據典的酸丁腐儒,徐子先的奏疏,可讀性是相差一些,詞氣也很平和,但越是這樣的平和之下,羅列出來的事實論據就越是能打動人心,給人一種如山淩迫,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何綱有幸成為第一批讀者之一,這時才明白,蘇頌賢等人對徐子先策問的嘲諷是有多麽愚蠢,事後必將成朝野間的笑話,一個叫蘇頌賢等人笑不出來的笑話。

“這才是真奏議。”在進奏院多年,何綱不知道看過多少荒唐的奏疏,而眼前這篇論本朝馬政劄子的文章,在他看來,才是真奏疏,大文章。

第一百九十一章 禦筆

可敬可歎的是,這篇文章居然出於一個二十歲的宗室之手,如果不是徐子先的文字一貫的這麽淡漠從容,和策問的風格相當近似,何綱幾乎是要懷疑,是老相國為了給徐子先造勢,找人做的代筆。

但轉念一想,不說文字風格一致,就算是風格不一,以徐夏商的身份地位,想找一個在軍政兩道熟悉,對馬政也相當熟悉的人才,似乎老相國的夾袋裏頭,一時半會也找不到這樣出色齊楚的人物。

而況最後一段,徐子先是建言在東藩大島上養馬,島上地廣人物,植被茂密,雖然天氣潮濕不及隴右,也不及河北,山東等地,但勝在地方廣袤,可以將馬兒放養,任其奔馳跑動,這算是東藩大島天然的優勢。

雖然山高林密,但在島南區域也是有數百裏的平原地方,用來養馬也足夠了。

據徐子先言,倭人也是在蝦夷島上放馬,唐時也曾經在福建各島放養牧馬,以為東南兵備,當時的劍南道的唐軍騎兵,戰馬多取自福建。

有這些明顯的佐證,說這篇奏疏不是徐子先的手筆,何綱這個進奏院使都不信。

配合上重騎兵的策問,由不得何綱不感慨一句,這個南安侯,果然不是簡單的角色。

這等人才,也虧得老相國從福建的幾百宗室子弟中發掘出來。

“估計老相國會薦進。”何綱道:“我們也做個空頭人情,薦進吧。”

普通奏疏,特別是論事的奏疏,如果不加個薦字,怕是送到宮裏就被厚厚的一摞奏疏給壓的找不到了,得到進奏院和兩府舉薦的奏疏,天子也會親自禦覽,不會掉以輕心。

這篇論事劄子,哪怕是出自公心,薦奏上去也是理所應當,何綱不會有什麽壓力。

眼看奏疏被內院收入,又抄錄送到政事堂,何綱突然輕輕一笑,南安侯徐子先,還當真是一個聰明絕頂的人物。

一策問一奏疏,衝淡了其悍勇武夫的形象,就算是何綱也是對徐子先的印象大為改觀。這位君侯還真不是普通人,勇能披堅執銳入大參府殺人,智能廷對策問,於馬政一道明顯是相當精通,下了不小的功夫……原本僵作一團,死氣沉沉的大魏朝堂,有這樣的新鮮血液進入衝涮一下,想來也是件好事?

就是不知道天子會怎麽想,對天子來說,徐子先把目光放在福建,放在養馬的雜務上,怕是天子也會鬆一口氣,心裏放鬆許多吧?

……

內奏事院勾當進奏事苗煥抱著奏疏,步履輕快的步入福寧宮。

前兩天夜裏刀光劍影,官家在接仙台站了半夜,轉天又見宰相等大臣,也是頗費心力,從內東門小殿回內廷之後,官家就有受寒冒風的症症,罷朝兩天將養,每天喝溫補去寒濕的湯藥和飲子,總算是回過神來,身體逐漸康複。

若是官家還病著,事情就有些麻煩了。

新科進士已經全部圈定,隻是要官家親自定下名次,然後在集英殿召見所有的新科進士,由官家認下這些門生,天子門生的做法已經流傳二百多年,就算是官家也破不得這個例。

若是病到不能接見新科進士的地步,京師裏還不知道要傳出多少謠言。

以大魏祖製,近支宗室和有家室的宗室一律不得在京師居住,就是怕有悖逆反亂之事,哪怕是有亂臣賊子,急切之間也找不到擁立的對象,有些大事,遲一天都不得行,何況最近的宗室都是在江陵,隻有偶然的機會才能到京師來,比如三年一朝,或是進京襲爵,參加鎖廳試的考試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