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王侯

第299章

第299章

徐子先耳邊全是將士們互相嘲笑和抱怨的打趣聲,到了這個時候當然沒有必要保持安靜,禁口令已經取消,很多將士在列陣時還是在交頭結耳,甚至在彼此說笑著。

也有一些人神色還是相當嚴肅,出戰前所有人都要寫好遺書,識字班辦了一陣子了,有不少武卒可以自己寫,大多數人還是詞不達意,選擇請人代寫。

無非是交代一些後事,比如一些錢的處理,對家人的囑咐,對未來的期許,對親人的安排等等。

徐子先看過一些,心生感動,但還是把將士們帶到了這個危險的戰場上。

現在他身邊都是被他一手訓出來的戰士,頂尖的戰士,體能過人,武藝超群,意誌堅定,能夠令行禁止。

這是一群壯實的,樂觀的,對未來充滿信心的好漢子。

注定會有人死在這裏,他們也是從繈褓幼兒長起來,是各自父母心肝寶貝,從出生到蹣跚學步,再到長大成人,現在他們是每個家庭的頂梁柱,是兒子,丈夫,父親,但他們注定會有一些人死在這裏。

徐子先並不矯情,原本他以為自己可以很理性的看待這些事,但真實的生活不是遊戲,人類不是數字,眼前這些人會大聲說笑,在營區時對自己行軍禮時會顯露出緊張和尊敬等若幹複雜的情感,他們會抱著自己的兒女歡笑,也會和妻子低語呢喃。

這些人有血有肉,不是數字,帶著他們走上戰場,哪怕是做最正確的事,這裏每個人都對岐山盜恨之入骨,不惜自己的性命,徐子先仍然是覺得責任重大,甚至會對每個戰死的將士心存內疚。

但他還是來了,並且不會後悔自己的決定,如果有必要,徐子先還是會帶他們走上生死戰場,並且眼睜睜的看著部下死去。

甚至會兌子,計較損失,用自己將士的犧牲換取應得的勝利。

在這時,徐子先隱隱摸到了為將者的入門券,忍耐,細致,決心,意誌,還有能犧牲他人的品格,也就是所謂的慈不掌兵。

兩手的掌心也是火辣辣的,在來此之前秀娘和小妹趕出了一副鹿皮手套。

鹿皮在福建相當難得,不象北方,不管是兔皮還是狐狸皮,羊皮,乃至虎皮和狼皮都相當常見。

皮貨在福建是硬通貨,其實這個時代的福建也相當寒冷,但由於獸群稀少而皮貨相當罕見,隻有貴人們才有一些野獸的獸皮儲藏。

有這麽一副手套,徐子先在往下滑動時還是感覺到掌心刺痛,他不停的用腳來減緩降速,眼前有山體不斷滑落,灌木,枯草,山石,如畫片一樣迅速在眼前掠過。

南坡估計有百米之高,還好不是太過陡峭,否則就算以索降的形式也是根本難以進行。

還有不少將士是從遠處的兩個緩坡下來,用灌木,石塊不停的當立足點,其間不少碎石塊滾落下去,看起來相當的驚險。

這也是數月前就開始的攀爬訓練的成效,若不然,隻能以繩索自一邊慢慢降落,海盜們會在大股武卒降下之前就整隊完畢,然後用弓箭將半山坡緩慢而下的武卒們射成靶子。

徐子先落下之後,劉益等人亦是在他身邊落下,相比起來,劉益這渾蛋的神色要從容淡定的多了。

“整隊備戰,升起中軍紅旗。”

“是,大人。”

高時來在徐子先身邊任掌旗官,在他的命令之下,中軍紅旗開始展動起來。

在紅旗向左右飄動時,兩千武卒和廂軍將士們開始以小隊,哨,都,營排成整齊的方陣。

徐子先決心用魚鱗陣進行衝擊,此陣是大將位於陣後中心,以大旗全盤指揮,將士擺開成一個個小型的陣列,陣分兩翼,左右遊兵為最先,亂敵陣腳,其後是先鋒,是主要的突擊陣列,不論是遊兵還是先鋒,都是以隊和哨為主的小型方圓陣。

然後是大陣主力突擊,接著是後陣兩翼隨中陣大將突擊。

不破敵陣,則陣列突擊不停,沒有預備隊也沒有保留後撤的陣地,沒有遊騎接應,和海盜一樣,徐子先也是視本戰為生死之戰,說是能打輸了之後再來一次,但徐子先自己心裏明白,不管是天子,或是兩府,或是福州的大員們,哪怕是齊王在內,怕都是沒有給徐子先再來一次的可能。

禁軍不行,廂軍不行,徐子先這個矢誌要替父複仇的新星也是不行,而岐山盜為禍多年,朝廷無力可製,惟一的辦法當然就是隻能夠招安。

一旦招安啟動,徐子先也無力反對,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陳於泰搖身一變成為大魏的官員,甚至朝廷會把岐州港給陳於泰,給軍餉賞賜安撫,要等多年之後,逐漸把這些海盜分解消化,才算是徹底完成了招安。

這豈不就是殺人放火金腰帶?

徐子先寧死也不願看到這樣的結果,今晚當然是與陳於泰做個了結的時機,唯有死拚,不懼失敗,不畏犧牲,哪怕損失再大,能將東藩,澎湖,岐州港,還有南安,水口,穀口各鎮相連,象是眾多的珍珠被串成一處,不論是從哪一個角度,對陳於泰的這一仗都必須贏,而且要贏的幹脆利落,要贏的酣暢淋漓!

第二百四十三章 方圓

中軍紅旗豎立之後,接著傳來喇叭聲響。

每個小隊和各哨,各都之間開始盡量拉開距離,但由於這是一個較狹窄的山穀地形,拉開後的效果並不佳,兩千人看起來象是蝟集在一處的刺蝟,施展的空間並不很大。

特別是對弓手來說更是如此,叫他們施展的空間不大,甚至隻能幾個人站在一處,輪流仰射或平射。

接著徐子先下令擊鼓。

距離陳於泰等人的距離是三裏左右,也就是一千五百步左右,每十步一擊鼓,百步十鼓,千步百鼓。

鼓聲單調平乏,但當敲擊到二裏之外時,也就是初步脫離了灌木和碎石地帶,越過數座哨樓箭樓之後,也越過了餘火尚燃的木柵區時,鼓聲開始變得激昂起來。

這時喇叭聲再響,吹出了一種類似天鵝聲調的悠長,激昂的感覺。

兩千多武卒和廂軍將士一並呐喊起來,其聲如雷,滾滾而過。

對麵的海盜也在叫喊,不過相比廂軍和武卒們的整齊,海盜們的呐喊顯得雜亂無章,有氣無力。

兩邊對比之下,海盜方麵明顯在陣列和調度,還有士氣之上開始落於下風。

對麵的海盜開始著急,有不少大頭目率著部下開始胡亂叫罵起來。

這樣反而更是拉開了海盜與正規軍隊之間的差距,除了整齊的喇叭調動士卒呐喊外,武卒和廂軍這邊並沒有多餘的反應。

在接近二百步距離時,一個個方圓陣更加明顯了。小隊的小旗,哨旗,都旗,層層疊疊,相當的密集與整齊,步伐一致,所有將士行走如一,發出沙沙的腳步聲,鼓點聲,喇叭聲,叫喊聲,兩千人的隊伍如同一人,一個個小型的陣列象是一層層的魚鱗般,重疊迭加在一處。

這中間也並不是沒有任何雜間,三百多廂軍其實是被擺在一翼,並且將手中的長兵器多半換成了障刀或是普通的腰刀,然後多半手持長弓,四百多不到五百人的弓手,大半多是廂軍擔任。

他們在魚鱗的外圍側翼,董瑞祥和李星五原本不太滿意這樣的安排,他們認為自己的部下也是積年老卒,其中頗多正處壯年,勇猛敢戰的銳士死士,若是以廂軍將士為排頭,敗敵破陣,不在話下。

但看到南安武卒如鳥獸般自兩側和南坡中攀爬而下,而團練銳士是從牙將和騎兵都中挑選強手,輕鬆擊敗了柵欄區守備的百餘海盜,將外圍穩住,保護後來將士結陣的神勇表現之後,兩個廂軍將領也是對自己部下的能力產生了一絲絲動搖和懷疑。

畢竟團練前鋒能做的事,自家的部下做起來似乎是有些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