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王侯

第553章

第553章

所有的采珠人開始在身上拍打著,這是下水前活血,雖然天氣很熱,但潛入的深度越深,海底就越冷,如果不事前做些準備會對身體造成損傷,甚至會在水下抽筋,那時候麻煩便大了。

有一些人甚至是用藥油抹在身上,然後活動拍打,似乎這樣的效果會更好一些。

在眾人準備的時候,府軍將士開始斫斬那些確定是海盜的首級,然後有些民壯推著板車,將被斫首的屍體推走,更多的民壯還是在屍堆裏辨認著什麽,由於天氣炎熱,加上臭味熏人,所以人們用濕布條把口鼻掩著。

一個采珠人性格直爽,當下對一個民壯叫道:“這些屍身裏還能藏什麽寶貝?就算有,也不值當這麽多人翻找吧?”

“找什麽寶貝?”東藩民壯中有人答道:“咱們是找屍堆裏有沒有自己人。”

“咳,這也不值當啊。”采珠人道:“左右都是一個大坑埋了,當年廂軍在漳州被殺了不少,後來不是和死的百姓,海盜,一並挖坑給埋了。”

“那是那邊的當官的不講究,咱們這裏可不是這樣。”民壯中走出個吏員,神色嚴肅的道:“戰死將士的屍身要清洗,換衣,置棺,然後軍禮埋葬,英靈還要進祠堂,受萬世供奉,享用香火。他們為咱們打仗,丟了性命,咱們還砍了他們首級,和海盜埋在一處,這怎對的起戰死的將士們?就算是募的民壯船工,也是為咱們丟的性命,不好好對他們的屍身,又談的上對他們的家人好?”

“這話說的也是。”

先是府軍和民壯們點頭,對吏員的話表示讚同,一群采珠人楞了楞,終於有個中年人歎道:“咱們這些人,死了也就是給點燒埋錢,有不少就直接在海底撈不上來了。和人家比,咱們的命真是賤啊。”

“你們替我們做事,真有意外,我們也一體對待。”吏員剛說了一句,有人在一旁道:“君侯來了。”

眾人臉上都顯露出高興的神色,吏員也是一樣,采珠人們麵麵相覷,很多人臉上有好奇,也有些敬慕,但如東藩人這樣聽說南安侯過來了這樣高興雀躍的神色,采珠人們當然是沒有。

一個采珠人嘀咕道:“咱們窮人是對窮人好,最多敬著那些秀才相公,人家是讀書人。那些當官的,說是文曲星下凡,咱們看起來也未必有多聰明。他們要真的聰明,怎麽就治理不好地方?勳貴宗室,就一個齊王保境安民,南安侯也是,不過,這樣敬著南安侯,各人還真歡喜的樣子,咱還是頭一回見到。”

很多采珠人都是有和這人一樣的看法,確實是如此,從來沒有哪個大魏的高官顯貴能得到這樣衷心的愛戴和歡迎。

就算是齊王吧,在宗室裏名聲第一,確實很得軍民擁戴,但人們看到齊王來了,最多是打躬作揖,臉上露出尊敬的神情,要說多麽喜歡這位宗室顯貴,堂堂親王大都督,那也是沒影的事。

雙方的身份地位相差的太遠,而南安侯顯然是顛覆了采珠人們在此前的認知。

南安侯就騎著匹大青馬,灰白色的圓領窄袖袍服,是細棉裁剪製成,透氣,也不太熱,就算如此,在午後騎馬趕路,跳下馬的時候,徐子先的臉上也是有明顯的大顆的汗珠,身上的袍服也濡濕了。

下馬後他也沒有客套,直接走到屍堆這邊來,一邊走一邊對人道:“辨識工作要加派人手,天太熱,累暈了幾個直接就能一起埋了,那就太慘了。”

眾人聽著這話,都是忍不住哄堂大笑起來。

采珠人們也是笑起來,南安侯穿著普通的袍服,這沒有什麽稀奇的,很多顯貴為了拉近和百姓的距離,也會刻意穿著不那麽名貴的衣袍。

但他們的衣服會裁剪的更合身,舉手投足沒有刻意標榜,但他們的風度神采,還有那些過於白皙的臉龐會明顯的暴露他們顯貴的身份,無形中就叫人敬畏,將距離拉遠,而南安侯並非如此,他的神情如常,說話爽郎,沒有貴族的那種刻意的親和模樣,無形之中反而使人們感覺更加的親近了。

但當徐子先穿過已經被辨識出來的陣亡將士的屍體旁邊時,他先行了個軍禮,然後才緩慢的肅容走過。

這一切均是叫人無比感動,南安侯對陣亡將士和民壯的尊重是發自內心,沒有人會懷疑這一點。

很多人都看的熱淚盈眶,感動的無以複加,很多漢子從長大成人後可能沒有流過淚,但在此時此刻,他們都是感動的紅了

眼,隻是強忍著不叫自己哭出聲來。

這段時間,眾人的神經毫無疑問都崩的太緊,想想在此前他們多半就是最普通的農夫,現在他們卻是要在千多具屍體裏尋找昔日的夥伴,一具具的辨認那些麵目猙獰的屍體。被燒死的屍體比被刀劍斫死的還要恐怖的多,看到南安侯徐子先這樣的表現時,所有人均是感覺自己在此前做的事都是相當的值得,沒有什麽可抱怨的了。

徐子先走到目瞪口呆的采珠人身前,先停了一下,接著道:“待遇什麽的,和你們都談的很清楚了吧?”

眾人楞了一會兒,一個采珠人上前道:“此前已經給了一筆錢,說是如果打撈的好,會再給我們賞錢。”

“會給你們優厚的賞錢。”徐子先點頭道:“我身為南安侯,隻想說一點,我知道你們都是拿命來換錢,指望家人過的更好的好漢子。我對你們唯一要說的便是要一切多加小心,在我這裏就莫要拿錢換命了。到了時點就上來,慢慢浮,不要急著一下子就上來,你們都知道那樣會得病,不要潛太深,不要潛太多次,一天一個人不要超過三次,這樣能叫你們活的久些。我知道你們都是沒有田畝,甚至沒有家宅的最窮苦的人,不然不會做這種九死一生的活計。我這裏缺人,你們在這裏呆幾天看看,若是想來,帶著家小一起來投,會給你們分田畝耕作,會過上好日子,不習慣種地的,當匠人,工人,或是放羊放鴨打漁,我這裏缺人的很,不會叫你們沒工可開餓著的,到這裏,比你們拿錢換命要強的多了。”

在場的采珠人,沒有一個想得到徐子先居然會和他們說這些。

他們確實是最低賤的一群人,並不是說他們是賤戶,在各地都有一些賤戶,是前朝餘孽,開國時曾經的漢奸或是什麽惡人的後代,判為娼戶,樂戶,這些人是真正的賤民,一生一世和子孫後代都要操持賤業,這是對他們祖先的懲罰。

采珠人並不是賤戶,但他們生活的也是相當悲慘,他們是最赤貧的貧民,從身無分文到薄有家業,都是看天看運氣。

有的人第一次深潛就死了,除了丟了一條命之外一無所獲。很多人到了中年就渾身是病,沒有絲毫力氣,喘氣都很難,然後很快就死去了。

如果有田地可種,或是當個漁夫,隻要能養活自己和妻兒,當然比當采珠人要強的多。

很快這些采珠人中響起眾人的應和聲,不少人都應承下來,答應在島上看看再說。

這些底層的人也沒有想象的那麽蠢,他們要實地看看,研究一下,看看島上的情形到底怎麽樣。他們很窮,越窮的人就越難改變,因為每一次的轉變都可能是搭上一家老小原本還算穩定的生活。

富人很容易轉變,他們會奇怪為什麽窮人抱殘守缺,但他們又怎麽會明白和理解,窮人的每一次轉變,都意味著全家人未來生活的轉變,甚至包括妻離子散的悲慘結果呢。

徐子先顯然很明白並理解,叫這些人多走走看看,相信他們會做出正確的決定。

徐子先離開後,眾多的采珠人開始活動手腳,準備上小船到沉船處,然後下船撈取物事。

在上船時,一個采珠人突然道:“現在我明白了,為什麽東藩島上的人對南安侯為甚那般敬重了。”

其餘采珠人俱是點頭,臉上都有感動之色。

徐子先的話,一聽就知道不是應酬敷衍,而是相當認真的關心,甚至願意幫他們安頓好家小,這些赤貧百姓,何曾見過達官顯貴們這麽對他們?

南安侯不光是關注,事實上這位君侯對采珠的流程和危害相當清楚,這才是真正令采珠人感動的地方。

大量的小船帶著采珠人到沉船處去了,開始有人往海麵上跳下去,腰間縛著繩索。這是一夥無比強悍的人,瘦弱,但意誌異常堅定,他們開始往十幾二十米下的水底深潛,到了水底,這些人才感覺到可怖,到處是沉船的殘骸,可以看的出來海戰的殘酷和慘烈,大船和小船夾雜在一處,間隙處夾著人的屍體,形態可怖。

到處是沉沒的兵器,鎧甲,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事務,由於事前得到了囑咐,采珠人們開始在水底摸索起來。

……

“東藩的南安府軍大勝群盜,斬首兩萬多級,海盜潰散,已經自東藩海麵逃回呂宋?”大量的采珠人被從海邊募集上船而走,風聲立刻傳遍了閩清一帶,然後傳遞到福州。

福州府城距離閩江出海口有好幾十裏,距離南安侯府招募采珠人的閩清海邊和島嶼有一百多裏,距離就更遠了。

而從閩清海岸抵東藩,不到七十裏的路程,一

天之內可以打個往返,是距離最近的所在了。

等消息傳到府城,並且傳到趙王耳中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大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