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王侯

第565章

第565章

在島上,所有人都知道南安侯會把每一文錢都用在該用的地方,君候自己雖不是粗衣陋食,但亦從不揮霍浪費。

福州府城的大豪商,大貴族們的奢靡生活,絕不會出現在此時的東藩。

東藩島上這種上下齊心的局麵,當然是和徐子先的倡導息息相關,由上自下的儉仆和質樸,官吏的奉公高效,將士們的敢死善戰,百姓們的吃苦耐勞,當然是和整體倡導的風氣有關,這也是團體初創時,最好的局麵。

徐子先對盧文洛笑問道:“林安撫使說什麽要緊話沒有?”

“帥臣啥都沒說。”盧文洛想了想,說道:“雲山霧罩的,俺現在一句實誠話也沒想出來。”

徐子先望著身邊的人,李儀,孔和,傅謙,方少群,還有陳佐才,秦東陽等人,各人臉上都是露出笑容。

昨天晚上,在侯府別院徐子先召開了軍政會議,當然是討論此後福建路的局麵。

眾人意見不一,李儀和孔和等人,包括軍方的秦東陽都是持重派,認為還是應該繼續在東藩發展,做好自己手頭的事,慢慢觀察大魏這邊的局麵,然後擇機進入福建路,夯實了根基再謀發展。

有些人,比如方少群,還有陳道堅,軍方的劉益等人,主要以少年牙將出身的青年將領為主,則認為機不可失,現在南安侯府在福建路的聲望簡直是如日中天,如果利用昌文侯府打開局麵,抓到某個府,比如漳州,在那裏南安侯府的根基會更牢固,搶到地盤,任用自己的廂軍將領,淘汰舊廂軍,將府軍帶到漳州,徹底控製住漳州的局麵。

任用親附南安侯府的官吏,掌控地方財源,將漳州的人力移至東藩,減輕地方壓力,減少多如牛毛的雜役賦稅,整個漳州在半年內就會完全落入南安侯府的掌控之中。

如果林鬥耀配合,那雙方可以合作,如果林鬥耀不欲配合,則可以先利用此次戰事,在京師多收買禦史,集中火力彈劾林鬥耀,特別是南安侯府牽頭,把這一次的地方軍功從林鬥耀身上剝離出來,再加以彈劾,會使這個安撫使難安於位,很快就得去職。

一旦換了新的安撫使,朝廷就會發覺新安撫使想控製地方更難,會麵對更多的麻煩和責難,然後隻得再換一個。

從漳州到興化軍,再到汀州,邵武軍,很可能在幾年之內,南安侯府就能徹底掌握福州城外的所有州府。

那時候就算趙王和安撫使能控製住福州,又有何意義?

福建路幾十個州縣,有百萬以上的海外移民,諸多富可敵國的大商家,泉州港口內隨時有幾百上千艘海船,每年向朝廷提供千萬貫的賦稅。

這樣的地方被納入掌握之中,也就是說南安侯府在亂世中不僅有自保之力,亦有進取爭霸之力了。

當然,後麵的想法並沒有人會說出口,人們都看的出來朝廷在未來會陷入更多的麻煩,很有可能進入亂世,但現在隻有一些端倪,還不能確定,並不能拿來當憑據。

不過,對林鬥耀的判斷倒是沒錯,這個老官僚遇到眼下的這種局麵,已經陷入了無所適從的混亂之中。

林鬥耀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下一步的麻煩,或者說是沒有定論,對南安侯府派出去的人,當然隻能含糊其詞,根本不會有真正的表態。

有的時候,一兩句話,或是一封信,就能解決很多問題和麻煩了。

“福州城裏怎麽樣?”

“楊大府,鄭提刑使都接見了屬下。”盧文洛頗為高興的道:“城中百姓異常歡騰,都盛讚君侯,大府,提刑,也是一樣,都誇說君侯是福建路的定海神針。”

“這兩位大人對我也算有知遇之恩了。”

裏奇其實是因為齊王的關係才和徐子先逐漸走近,開始時還是提攜,後來是並存,現在已經有依附的意思了。

至於楊世偉,這個福州大府當然不會依附,他隻憑公心來做事,而且身體老邁,很顯然也做不了太久了。

“趙王見你沒有?”

“沒有,大都督府根本無人出麵。”盧文洛道:“俺還想譏刺他們幾句,可惜沒這個機會了。”

徐子先冷笑一聲,對眾人道:“若是我那王叔能見一見露布使,我還算是能高看他一眼,能贏也能輸,方算得好漢子。”

旁人未作聲,隻有方少群輕笑一聲,說道:“也算是父子相承。”

這就是譏刺天子也是一樣的脾氣,急燥而臉薄,不擔擔子,有功就搶,有過則諉過於下,趙王這父子二人,真的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建州情形如何?”

“更壞了。”盧文洛沉聲道:“從南安,水口,穀口,一路過去,經過縣城到府城,一路饑民流民很多,礦工流離失所,到處都是成群結隊無所事事的人,團練又活過來了,到處設卡子,等若明搶。礦山停了,各處的工廠也停了,商行歇業,掌櫃和夥計無所事事。建州一年前還不是這樣,一年不到的時間,已經成了人間鬼蜮。”

孔和家族原本就是建州遷到水口,聞言憤憤的道:“王越到底要做什麽,他這麽胡亂鬧下去,對他有什麽好處?”

徐子先道:“地方富裕,四方安靖,還有地方主政官員什麽事?地方殘敗,四處生事,王越才有機會把軍政大權抓在手中。他抓的權越多,獲得的好處當然越大。至於將建州搞的疲敝不堪,反正是繼任者的事……這是朝廷的麻煩,和他有什麽關係?”

李儀點頭歎道:“本朝近三四十年來對文官太寬縱了,太祖到仁宗之前,可沒有什麽罪不上大夫的規矩,不論文武,有失職,貪墨,舞弊,疲敝不稱職等罪名,俱可彈劾,任用私親,地方上有文教不倫大案,或是盜案等,官員俱要被彈劾,坐罪。而仁宗後,對武將尚追罪,對文官一般的罪名都寬縱了事,不稱職,疲病,俱不管不問,就算貪髒,盜案,最多流放了事。這樣一來,官員俱不畏國法,仁宗倒是博了一個仁字,對本朝吏治,卻不是好事。到文宗後,成宗荒嬉,文恬武嬉,吏治更不成話。王越為官,前二十年尚且清廉自守,到現在成這般模樣,還不是看準了國法不會拿他怎樣。就算逼到建州全境俱反,朝廷最多革他的職,撈的錢又不會抄沒,也不會追奪出身以來文字,回家照樣賜給宮觀使職,或是保留勳,階,照樣是士紳,這就是王越的底氣所在。”

傅謙有些納悶的道:“本朝吏治原本還不錯,為甚這三十年每況愈下?”

眾人此時俱是將目光轉向方少群,這已經成了一個下意識的動作。

此人在南安侯府的時間越久,眾人也是越服氣此人的智計本領,特別是其家學源遠流長,底子深厚,一些律條,典故,故事,俱是信手撚來。

“這其實和東胡入寇有關。”方少群微微一笑,說道:“諸君看本朝文宗以來實錄,發覺天子對各路官員越來越寬縱,幾成故事。原因則是簡單,自仁宗後,本朝賦稅越收越少,若地方官員不賣力收取賦稅,多加雜役雜賦,幾乎無法維持每年一億貫的賦額,為此,朝廷隻能寬縱地方……”

徐子先點了點頭,方少群的見解和他的看法類似,大體上,朝廷是借著對文官的寬縱來贖買人心,使官員效力,在上繳朝廷的同時,各地方官員也能借機撈取好處。

清官獲得政聲,更容易升遷,一般的官員則獲得灰色收入,也就是大家認可的可以撈取的好處。

貪官會弄的聲名狼藉,官位不長,但也不會被追究,這就是朝廷的辦法。

本朝和前唐製度不同,但也有類似之處,就是地方節留存餘不多,財權被收歸中樞所有,這使得地方官員沒有動力在地方征繳賦稅,在文宗之前,很多地方的欠稅達到三成或四成,一般來說征繳到七成就被視為合格了。

文宗前後,賦稅下滑異常嚴重,相較一億六千萬貫的高水準下降極多,主要原因一則是權貴避稅較大魏早期要嚴重的多,二來就是這幾十年來災害嚴重,除了天災外,東胡入侵的危害,海盜的興起,對工商貿易和農耕的破壞都相當的嚴重。

若不是對官員貪汙不法的寬縱,等於是給官吏分紅的手段來維持,怕是大魏的賦稅額度早就降到一億貫以下了。

“這不是飲鴆止渴嗎?”孔和憤然道:“怪不得這幾十年百姓越來越困苦,朝廷不思從體製上著手,而是用這種辦法使官員賣力,讓他們魚肉百姓,簡直是混帳之至。”

“律令體製改起來千難萬難,哪有這種潛規則來的容易和見效?”徐子先苦笑道:“這個事我早就想通了,一時不敢說出來,就是怕玄平你受不了。”

孔和道:“現下我明白了,此前貪官不多,不是自律,是官員尚有上進之心,想獲得更高的官位和留名青史,現在大魏越發象王朝末世,王越這樣的官員就會越來越多。既然大魏快不行了,管新主是誰,先替家人撈足了好處再說,君侯,我說的對嗎?”

徐子先苦笑點頭,孔和原本就是聰明人,此前沒有點透的事,稍一點撥,孔和已經徹底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