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王侯

第571章

第571章

“相公,”楊師度進屋後一揖手,便立刻道:“局麵有多糟糕?”

“糟糕?”韓鍾一直在垂頭看信,幾縷白發垂到信上,他都沒有發覺。

四周有幾個侍女已經高舉明燭照亮,她們的衣著都很單薄,畢竟是夏天,姣好的軀體若隱若現,但也並沒有人注意,一群男子隻是把目光專注到韓鍾手裏的急遞文書上。

韓鍾終於將臉抬起來,楊師度在內的所有人發覺這位向來威儀深重宰相神色間居然滿是迷茫。

韓鍾對任何事都保持鎮定,哪怕是誅滅劉知遠的那一晚,韓鍾也是始終談笑自若,並無慌亂。任何事情,都似乎逃不過韓鍾的法眼,難逃他的洞鑒。

這不奇怪,韓鍾從小官做起,從地方到中樞,再從中樞到地方,一直到為相國,可謂經曆頗豐,不管是中樞還是地方,或是異族的動向,韓鍾都了若指掌。

這是大魏帝國的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以說是在個個精英的官僚集團中再拚殺出來,成為代表人物,沒有真材實學,怎麽可能坐的穩這個位置?

而這位權相,在此時此刻,兩眼居然呈現茫然之色,他拿著急遞,呆若木雞,半響都沒有言語。

“相公?”

“恩相?”

“相國?”

眾人等了一會兒,韓鍾還是在呆滯的狀態之下,幾個幕僚隻得小聲的提醒起來。

韓鍾一下子驚醒了似的,苦笑著抖了抖手中的急遞,說道:“我不知道是林鬥耀喝多了,還是老夫眼花了,又或是老夫得了風疾……你們拿去看看罷。”

說著韓鍾將手中急遞轉給眾人,楊師度第一個接過來,展開一看,頓時也是呆滯了起來。

其餘諸人傳閱一遍之後,反應也都是類似。

半響過後,一個幕僚終於說道:“不可能,這絕不可能,學生萬難相信!”

另一個幕僚也相當激動的道:“學生是明州人,海盜之害相當清楚,若是說福建路擊退海盜,學生尚可相信,又或說步卒在地麵上打敗了海盜,亦有可能。說是陸上陣斬兩萬多首級,海上還毀了海盜大量艦船,學生不敢信,絕不可能!”

陣斬兩萬多海盜,俘虜幾十艘戰艦,海戰獲勝,呂宋二盜率殘部逃竄……怎麽看,都象是天方人的一千零一夜裏的故事,玄妙不經,完全的胡編亂造。

楊師度這時已經冷靜下來,說道:“急遞文告經兵部送政事堂,這等大事,林鬥耀怎麽敢胡鬧?況且還有安撫使司的印信,兩位副使都有簽名和用印,假是肯定不會假的。”

韓鍾沉吟道:“會不會假冒軍功,以博封賞?”

楊師度搖頭道:“若是假冒軍功,何必吹這麽大的牛皮?說陣斬兩千人,海盜無功而返,這已經是大軍功,朝廷北伐之時,林鬥耀儼然國家東南柱石,趙王也有大功,調度廂軍得力。現在你們看看這急遞公文,趙王壓根不見蹤影,前前後後都是東藩島上的南安侯府在打仗,別人都看熱鬧,林鬥耀努力遮掩,想替自己塗脂抹粉,明眼人還是看的出來,這一次的大軍功,南安侯當屬第一。林鬥耀,最多說是布置得當,使海盜在泉,漳,福諸州府無隙可乘,無奈之下攻擊東藩,被南安侯所敗。”

“差不多就是這樣了。”韓鍾也是想明白了,他這樣的政治人物,手中的急遞看一遍也大致理解了,隻是要幕僚幫著理順一下,就便確定其中的意思,當下韓鍾道:“林鬥耀這一次算是無功無過,先替我擬私信給他,要他和東藩的南安侯府不要急什麽爭執,有一些東西,該放就放罷。”

林鬥耀與趙王,南安侯三方勢力的爭鬥,身為兩府執政第一人的宰相,韓鍾當然對此心知肚明,事實上他也給了林鬥耀不少的資源,以助其成事。

“相公是要放棄福建路了?”

“談不上放棄。”韓鍾自嘲道:“我扶持的人,能用的反而不多。比如李國瑞,嶽峙,是劉知遠線上的人,現在我不得不倚重他們去,放我的人去,我反而更不放心了。林鬥耀,是跟了我十來年的老人,但看起來能力著實不成,他在福州,當條守門狗罷了,叫他凡事配合,將來和南安侯留點香火情,不給我抹黑,添亂,這就足夠了。”

眾人都是醒悟過來,原本相公和徐子先就有合力鏟除劉知遠的合作在前,合作過後,雙方互不相欠,後來徐子先回福州,韓鍾對林鬥耀繼續扶持,好在並沒有和南安侯撕破臉皮。

現在既然還有舊日情麵在,事情反而好辦的多,林鬥耀收縮力量,專心在福州盯著趙王,對徐子先則是萬事合作,這樣反而更容易些。

“就這麽算了?”明州幕僚心有不甘的道:“相國在東南也是布局多年……”

“還打算怎樣?”韓鍾笑著瞟了這個幕僚一眼,說道:“你以為南安侯是何等人?”

楊師度搶著道:“漢之朱虛侯那樣的英才,不,比朱虛侯更知進退,更能隱忍,更能趁時而動。一時有機會,便會更暴烈,果決,這是宗室裏最頂尖的人物。”

“說的很是。”韓鍾道:“若在此前,老夫還可以幫著天子壓一壓他,畢竟宗室裏出個大人物對我們這一類人並不是好事。比如林鬥耀早前和故齊王,趙王爭權,我們都要幫一手。哪怕他不是我的夾袋裏的私人,兩府也是幫文官士紳,不願偏幫宗室。但現在是什麽局麵?海盜過來,我們居然無計可施,傳揚開來,天下嘩然,天子的臉沒處擺,老夫這個執國十來年的宰相,臉又往何處放去?況且北伐才是最要緊的大事,福建路,交給南安侯去坐鎮吧。”

第四百二十二章 議功

“而且……”韓鍾沉吟道:“我看徐子先不是那種急功近利的人,多半他會繼續經營好自己的東藩島,會募兵,募工,移民,這些事叫林鬥耀配合他,福建路原本就人太多,移幾十萬,百來萬到東藩,也是件好事。”

“相公的意思在下明白了。”楊師度道:“學生對南安侯也佩服的很,這封信由學生來擬,另外學生想以相公的名義給南安侯寫封私信,敘舊一番,對這一次的大功勞,也稍加致意。”

“理所應該。”韓鍾笑道:“老夫又沒有處心積慮防著他,害怕他來奪了老夫的相位。”

眾多幕僚相視而笑,徐子先在宗室內的名聲越響亮,天子的忌憚和畏懼就會越深,畢竟大魏的天子之位又不是可以私相授受的器物,一帝逝,一帝立,若有皇子,當然宗室內外俱無話可說,若無皇子,則是在宗室內擇賢而立,當然這賢也是在近支宗室中挑選。

祖宗法度,可是沒有說一定要在天子的兄弟中再擇一個子侄立為嗣君,從名聲,能力,還有血脈來說,徐子先很顯然更具資格。

“今晚天子怕是睡不著了。”楊師度曾經親眼見過徐子先在京師的表現,對東藩的戰績,驚歎之餘也是深信不疑,當夜的那個南安侯,可以做這件事,也完全能做到急報裏的事。

“我們也不好再睡了。”韓鍾示意婢女過來服侍洗浴更衣,他對眾幕僚道:“各位也去洗漱一番,然後我們坐定了議事,等老夫到政事堂,天子肯定到內東門小殿傳見,我不能毫無準備去見天子。”

“相國的意思是議功?”

“是的。”韓鍾道:“消息明天就傳遍京師,北伐大戰在即,這是好事,老夫也會令人在京師九門張榜布告,並且宣諭天下。對了,那個顏奇的首級,用六百裏加急傳令過去,傳到京師來,懸首示眾。那個海邊的京觀,叫人繪圖,和顏奇的首級一並懸掛。除了京師,雲州,山海關,延州,甘州,各要緊軍州,輪流傳遞。”

“是,”楊師度答應一聲,不過緊跟著笑道:“不過學生以為可以等兩天……估計急遞過來的時候,大都督府,福州府,泉州府,提刑使司,巡按使司,都會有公文上稟,同時也會把繳獲的海盜軍旗,還有顏奇的首級一並送過來,不必咱們用急遞催促。”

“這說的也是了。”韓鍾由使女梳著自己花白的頭發,感慨道:“老夫現在要麽過於粗疏,要麽是不必要的細致,今日天下,當看年輕人的了。”

“相公這是在感慨徐子先的武功?”楊師度笑道:“老實說,學生也真是感覺震撼!”

“一戰斬首兩萬多級……”韓鍾眯著眼端坐著,楊師度頭一回感覺到,眼前這位權傾天下的相國是真的老了,臉上皺紋深刻,兩眼有些茫然。

眾人無可再說,待韓鍾收拾完畢,各人一並出內宅到相府外宅坐定議事,有侍女仆役端上點心茶水和熱毛巾,各人用熱毛巾擦臉,喝濃茶,一時都是精神大振。

“林鬥耀,大都督府,並各軍州都無甚功勞,不需議什麽,林鬥耀身為安撫使司正使,一點兒表示沒有也難看。”韓鍾先開口道:“給他的勳,階各加一級,以酬其功,足夠了。”

眾人都無異議,林鬥耀是最高主官,並無直接功勞,隻加勳,階一級,說的過去了。

趙王,楊世偉,鄭裏奇等人,俱是在堂劄中誇讚一番,給點麵子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