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王侯

第576章

第576章

韓鍾微笑道:“人心詭詐,亦不可不防,樞使也不可不察。”

張廣恩知道,韓鍾一直在擔心李國瑞曾經是劉知遠提拔上來的副使,李國瑞以知兵聞名,京師的宰執中,能領兵,有威信的,環顧群臣,隻有張廣恩和李國瑞兩人夠格統領大軍,而韓鍾一直躍躍欲試,天子一直想換宰相,但如果宰相挾北伐大功返京,天子又能冒大不諱,令天下人失望,令禁軍不滿,悍然換相?

隻是拜帥之時,李國瑞是眾人力推為主帥,韓鍾雖有不滿,也隻能認可李國瑞任招討使。畢竟李國瑞以知兵聞名,嶽峙,李友德等大將都出自李國瑞的門下。

豈料用兵至今,前鋒才剛出關門,推進速度太慢,縱有奇謀詭計,看來李國瑞也用不上了,隻是打算在關門附近和東胡兵會戰,這樣的指揮,換了誰去不行?

心思一動,就再難按下來了。

此次劍指趙王,力推徐子先,和徐夏商的交易,其實一環套一環,天子的性格,脾氣,還有發作的方向,都是韓鍾意料之中。

張廣恩心中一片冰涼,他和韓鍾共事多年,此時當然明白,韓鍾已經下定決心,不會更易。

在這個須眉皆白,成宗年間多次統兵出征的樞使眼前,雖然殿閣之上朝陽初升,卻仿似日落西山,薄暮之下,將是無窮無盡的黑暗。

大敵當前,國運艱難,天子和權相之間卻還是內爭不已,勾心鬥角,張廣恩和韓鍾是盟友,此時此刻,卻隻是感覺到骨子裏的冰冷和悲涼。

“東南交給徐子先,其實是好事。”韓鍾猶自對張廣恩道:“此子宗室近支,靠的住,信的過,且有逆天才能,坐鎮東南,舍他其誰?”

張廣恩喃喃道:“也還好有個徐子先。”

……

“不是說封親王?”

看著最新的邸抄,王直搖頭直笑,說道:“原本給小朋友賀喜,看來這賀喜的信還是要追回來,得打個折扣。”

東南大捷的消息,一晃已經過去大半個月,相比南方的一片歡騰,對徐子先的軍功的讚美之聲,北方就相對要平靜的多。

畢竟對北方的人們來說,海盜是傳聞中的人物,似乎和那些村口晃悠的二賴子相差不多,最多就是一夥持械嘯聚的山匪。

盜,賊,匪,對北方的人們來說都算不得一回事兒。

隻有虜,胡,鐵騎南下,這些字眼,會激起北方士紳百姓們的畏懼和烙在骨子裏的仇恨。

相較民間的平淡,朝堂上就是一片歡騰了。

東南大捷,以江南閩浙兩廣等東南籍貫的官員最為高興。

韓鍾果然利用此事大肆張揚,贏得了很多南方籍官員的歡心。

雖然徐子先打的仗與韓鍾無關,但宰相行事果決,第二天在內東門小殿與天子爭執,力爭厚賞,直言徐子先可鎮東南……潛台詞便是趙王不可。

這些事贏得了人們的讚賞,宰相畢竟是宰相,看的清楚大勢,知道如何做法對大魏真正有利,而不是那些隻知道承旨的詞臣,對天下大勢一無所知,隻知道跟著天子的意旨行事。

東南一事,除徐子先外,韓鍾得益最多,除了壓了天子一頭,鞏固了聲望和權位,同時也是將趙王無能的形象豎了起來,間接支持了林鬥耀一把。

韓鍾的權勢得以加強,弱勢宰相的形象被扭轉了不少,這是韓鍾最大的收獲。

此外徐夏商老相國也是加分不少,東南籍的官員認為都是老相國力爭的結果,韓相隻是順水推舟,右相府邸門庭若市,不少東南官員是真心感激,上門致謝,徐夏商卻是一肚皮的苦水沒處倒……攤派的事一公布,還不知道有多少官員士紳跳腳罵娘,而徐夏商已經沒有立場和本錢為福建路去力爭了。

而人們眼中最大的贏家當然是南安侯徐子先,一躍封王,雖不獲節鉞,不得開府,爵位,官戶,實權,俱是大有增長。

“官家向來如此。”陳州刺史,左衛上將軍鄧文俊坐在王直左側,笑著道:“當初和明達在津海閑聊,其對官家的性格,可是剖析過的。”

“總是要耍小心思,”王直咳了好一陣子,麵色從臘黃轉為潮紅,很久之後才接著道:“都要封賞了,何必弄這麽一手,叫人瞧不起。”

“大帥一心為朝廷,天子豈能不知,不是也在裝傻,害怕人家說朝廷用海盜之力。”右側的潤州刺史,金吾衛上將軍盧四海道:“為了一點虛名,對咱們就視若不見,要不是大帥想著曾經騷擾過明州和泉州,多有劫掠,有傷天和,還有漳州之事,雖然咱們隻是在外圍助陣,但漳州殺人太多……大帥就是吃了這性子的虧,一心想彌補,其實你看康天祈,劉旦,蒲行風他們,一個個不是活的挺滋潤?”

王直的部下,最多時曾經有五六個人列入他考察的範圍,不過最終還是選中了眼前這兩人。

鄧文俊,明州人,見多識廣,行事果決睿智,為人仁厚,在海盜圈子裏很受敬愛。政治見解也大體和王直相同,也是讚成內附招安。

缺點便是較為文質,心不夠狠,手不夠黑,這在海盜裏其實是大忌。

而盧四海就人如其名,光棍四海,為人暢亮夠義氣,其武藝過人,曾經被異已海盜堵在船上廝殺,楞是在幾十人中用斧子殺出一條血路,當時其殺到船邊,人們都以為他要投海逃生,不料其喘息片刻,又是持斧殺了回去。

到最後是圍堵他的人被迫跳海,此事傳揚開來之後盧四海便是真的名揚四海,成為著名的海盜頭目之一。

王直挑選繼任者,逐漸排除了不少人,到最後便是卡在了鄧文俊與盧四海兩個人選之上了。

兩人俱是各有勢力,各有支持者,雖然兩個頭目的私交不壞,但叫他們主動退讓,向另一人臣服也是絕無可能之事。

王直一時未走,當然還有別的原因。

北伐大軍在薊州,平州,晉州等地均需要有後勤基地,從北方各地征調的人力,糧草,各種軍需,用車馬不斷的運送到這些地方,還有一些在山東,河北集結的物資,則是由王直的船隊從津海或登州運送到平州和關門一帶。

這最少替朝廷節省的幾百萬貫的開銷!

艦隊每天在海上奔波不停,渤海較為平靜,船隊毫無風險,但艦隊一直是超負荷的做這些事,海盜們是自在慣了的,無利不早起,每天從早躺到晚不比駕船來回奔波舒服的多?若不是王直的威望按住艦隊,海盜們早就不樂意替朝廷這麽做了。

說到底,這些海盜七成以上是南方人,隻有不到三成是北方的海邊居民,他們對北虜東胡的危害認識不深,另外最要緊的原因是他們多半是大魏的棄民,對大魏朝廷本身就缺乏認同感,自然不願替大魏朝廷效力。

王直內附,除了得到虛銜之外,並沒有真正的實職,朝廷隻是將平島等一些小島賜給王直和他的部下駐紮,王直的艦隊不會得到俸祿和補給,他們獲得錢糧的途徑是控製和壟斷了北方的海上貿易,他們在海上收捐,其實就是征稅,另外從北方商人手中收取鐵器和瓷器,當然還有棉布,生絲等受到海上歡迎的大魏特產,派船貿易,獲得利潤。

從傳承,財賦收入,這支艦隊都相當獨立,能替北伐大軍做這麽多事,無非是魏人內心殘留的那種家國榮譽和文明內核中潛藏的族群認同和驕傲罷了。

王直又咳了幾聲,擺手道:“官家和朝廷不必多說了,咱們接下那些活計的時候你們也在場,樞密副使李國瑞易服潛行,親自到平島來拜托我,韓鍾有私信來,這些人都是什麽人?我走之後,留下這人情不比幾十萬貫錢值錢?我已經別無所求,你們總要在這裏繼續過活,除非你們想回外海,繼續去刀頭舔血。”

鄧文俊頻頻點頭,示意讚同,盧四海沉默不語,隻道:“兄弟們是有些厭煩疲憊了。”

王直道:“這我曉得,我會從私囊裏掏幾十萬貫出來,這陣子辛苦的兄弟,都有最少幾十貫的賞錢!”

盧四海有些氣憤的道:“大帥替國家奔波,還得自己掏錢?”

王直笑道:“這事當然要宣揚開來,這樣打老夫家資主意的人,心頭的火氣也能小一些。”

兩個心腹部下略有領悟,此番北伐,朝廷的錢庫用的精光,三司使掌管的外庫聽說已經幹淨的能跑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