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王侯

第621章

第621章

“虛假真實之說,難道這麽輕易嗎?”

李穀微微一笑,說道:“若說真,在下聯絡李開明,蒲壽高出錢和軍需物資錢糧甲杖,這些事俱是真的。若說假,總得找到車隊車掌,馬夫騾夫,還有王府派出去的人手,這才算真。這些人,一個也是尋不著,總不能憑借流言來指訐國家的親王,便是在下,雖然隻有儒林郎勳階,亦是國家勳位,不可由流言輕侮啊。”

趙王恨恨看了眼前這幕僚一眼,知道此次算是被對方拿捏到了。

派出去的趙王府中人,都是不見蹤影,顯然隻有李穀知道如何聯絡掌控這些人。而蒲家派出去的人,要麽被滅口了,要麽就是蒲家的嫡脈子弟,趙王除非派兵將蒲家連根鏟除,否則根本拿捕不到知曉此事內情的人。

李穀搭上了李開明和蒲家兩條線,趙王想拿他出去頂罪,或是殺掉滅口,卻是做不到了。此人掌握機密,聯絡兩方,居然成了反客為主之勢,趙王臉上掠過青黑之色,盛怒之下,很想用手中玉石鎮紙砸死李穀,卻是吸氣再三,終於忍住怒火,對李穀道:“先生辦這麽大事,不與孤商量,太自大了吧?”

李穀麵色如常,其實內裏衣襟已經是濕透了,他此次過來當然是行險,消息一暴露李穀就知道自己有性命之憂。

趙王若不想借勢而起,直接將李穀推出給提刑司,三木之下,定能將李穀前後形跡查明,洗脫與趙王府的關係。

就算牽連到徐子文,趙王了不起令兒子自盡,王府安危相比較一個不成器兒子的性命,趙王如何決擇,不問自知。

李穀萬沒想到,風聲會這麽快傳到福州,猝不及防之下,也隻能用近於要挾的態度來麵對趙王,擺出一副極有底氣的姿態,若非如此,以李穀對趙王性格的了解,今天晚上他絕對不可能活著走出王府。

李穀亦不能逃避,趙王對這些心腹謀士防範甚嚴,其妻兒都在王府偏院居住,由府中牙將“保護”著安全,這也是李穀對趙王不離不棄的原因所在,事涉家人安危,隻能咬著牙跟隨到底了。

“在下安危,妻兒老小的安危,和王府安危俱是一體。”李穀兜頭一揖,然後臉上隱有淚光,他對趙王沉聲道:“中山王步步緊逼,殿下卻猶豫不定,這是兵家大忌!為王府計,為大王計,屬下隻能冒險一搏,用此行險手段,助大王建節開府。一旦朝廷允準,福建路軍政大權俱落在大王之手,中山王便是再強,除非公然反叛,否則手也伸不進福州。大王坐擁福建軍政大權,雄踞東南,坐觀天下變化,隨時支持天子,若北方事不諧,還可擁天子南下,大魏不失有半壁江山……”

趙王狠狠盯著眼前這個侃侃而談的幕僚,眼中已經似乎要噴出火來。

天子在位十幾年,已經不複有將大魏中興的希望。

此次北伐,就是最後一次機會,若是事情不成,天子也是明白,以北方的情形,很難再支撐下去。

弄個不好,就有北方殘敗的風險。

其與趙王父子二人,早就有此密議,這也是天子一直全力支持趙王在福建施展的原因所在,否則以本生父的尷尬地位,趙王應該做的是韜光養晦,安心當自己的富貴親王,這才是最好的辦法和出路。

趙王是當真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幕僚,平素看似恭謹小心,今天居然將自己最隱秘之事當麵揭穿……

“大王,”李穀卻是拜的更深,語氣更深沉誠摯的道:“若非在下以性命交托追隨,又怎敢言及此事?今已經至動蕩之秋,多事之時。若大王瞻前顧後,不能奮起一搏,恐怕不僅大王父子將來難以立足,屬下和家小,也將很難保全。為大王計,也是為在下和家人計,在下方有此行險之舉,若大王當真不滿,在下一會出門之後就會去提刑司衙門自首認罪,自承過錯,等國法嚴懲……若大王還不放心,賜在下一杯毒酒,或是白綾,咱們賓主之義,也就算全下來了。”

趙王神色難看,擺手道:“事已至此,說這些有什麽意思?”

李穀閉目不語,內心卻知道自己已經過關。

“那李開明,本王能擊敗他嗎?”

“流寇若肆虐久了,自有精卒戰兵。”李穀抱拳道:“此時李開明舉旗不久,尚未攻打州縣,大王可以根據流言上奏,先占大義地步,然後看朝廷是怎麽處斷。以在下估計,應該是敕令大都督府及安撫使司剿平流寇。若戰事不利,則必授開府,統一福建路軍政事權,甚至會把兩浙,江西,荊南等路的安全,放在大王手中。”

“兩浙是不會的。”趙王搖頭道:“朝廷視江陵,江南東路,兩浙路為一體,是除了廣南東路和福建路外,最要緊的財賦之地。荊南,糧賦之地,亦是要緊,若大亂真起,本王倒是有可能兼顧荊南,廣南。”

徐子威緊握兩拳,眼中滿是興奮之色,徐子文則低垂著頭,看似冷靜,身形卻是在微微顫抖著。

這是大好前途,甚至等於南麵為王,割據一方。

“要緊的還是要擊敗流寇。”趙王也是為之心動,看向李穀的眼神都柔和很多。這廝雖然膽大包天,擅自決斷,卻是將自己推向開府之路。而眼前一切障礙都近乎掃平,現在欠缺的就是輝煌的,有決定性的戰功。

“也要等流寇起勢之後,大王再去剿滅。”李穀很從容的道:“建州一定會大亂,很可能波及到衢州和撫州,還有興化軍,邵武軍,福州外圍也會受到波及。不過隻要福州,泉州,漳州無事,福建路就無大礙。至於荊南,要緊的當然是潭州,其餘諸州中,虔州,撫州等地也並無要緊,大王先要確立賊寇起事,上奏京師,然後以大都督府大都督名義集中廂軍諸部。所幸此前海盜犯境,不少廂軍尚在福州,泉州一帶駐守,集結容易。賊寇勢大,中樞調撥錢糧是必然之事,賊勢浩大之後,再將禁軍,廂軍集結一處,大張旗鼓討伐,一戰驅離……大王的不世功業,大抵就成功了。”

“是不是要等開府之後,再去討伐?”

聽了徐子文的話,李穀微微一笑,說道:“不宜早,也不宜遲。”

倒是徐子威聽到一些不同尋常之處,忍不住問道:“李先生說是擊潰驅離,並非是剿滅?”

“建州,邵武軍,撫州,衢州一帶多深山,密林,我們想擊敗他們容易,想徹底剿除……怕是相當困難。”

“驅除也就是不錯的結果了。”趙王倒是頗為清醒,說道:“劉安兒,劉安樂這兄弟,還有馬保兒,張迎瑞這幾夥,朝廷兜剿多次,甚至五路,六路兵馬配合,朝廷派出樞密,集結多路大軍,仍不能剿除。賊若盤踞一方,剿除容易。若流竄多地,想要徹底剿除就難了。”

趙王喟歎一聲,說道:“這情形,有些類似唐末之時,如果弄個不好,藩鎮林立的局麵,甚至將賊招為藩鎮之事,怕是勢所難免。”

李穀道:“殿下隻要穩住東南,餘者先不必理會。”

趙王臉色陰晴不定,李穀的意思他已經完全明白了,開府之事,亂事剛確定時不能求,賊勢浩大之時,不必求,朝廷必已經有所考慮。待他興軍之後,略有小勝,則可以令依附趙王的在京禦史上書,盛讚趙王之後,言稱賊勢彌漫諸路,當宜授趙王建節開府,統馭東南。

這是呼應中原,北方的亂局,在此關鍵之時,朝廷多半會允準。

至於對流寇,不管是小勝或是小敗,一律以小勝上報便是。

這一局,看來是穩如泰山。

趙王思忖良久,終於長歎一聲,對眼前的幕僚道:“先生確實是為了我殫精竭慮,此局甚妙,算是難得的破局妙手。”

徐子威在一邊嘿嘿大樂,說道:“父王,聽人說徐子先已經在南安那邊撤人了。他不是很能打,為甚要走?”

趙王冷哼一聲,說道:“倉促之間,徐子先也不是三頭六臂,李開明已經嘯聚好幾萬人,他是身經百戰的流寇頭領,麾下還有不少百戰餘生的餘燼,這可不是海盜,土匪,杆子,無賴,這是與官兵交戰多次,已經深諳騎步戰法的造反的流寇,戰力當在海盜之上,徐子先身邊不到千人的部下,還有一萬多人的新募兵馬,怎麽能和流寇打?”

李穀讚道:“王上分析的極是,中山王應該是一聽到消息便決定撤離,同時散播對大王不利的謠言。”

趙王兩眼略有浮腫,臉上的冷笑之意更加明顯,他沉聲道:“此子轉身之時,不忘反打孤一把,真是狼子野心,相當狂妄。不過這一次的撤離,還是叫本王看穿他的虛實,無非就是能對陣那些不諳戰陣的群盜。對著官兵,流寇這一類的對手,其根本不似坊間傳聞的那樣,無戰不敢戰,無戰而不勝。”

李穀站起身來,深深一揖,說道:“天子信任,朝廷寄望,士紳歸心,百姓擁戴,隻要大王能集結兵馬,擊敗流寇,這些都會水到渠成的到手。”

趙王也是起身,在室中來回踱著步。

徐子威眼巴巴的看著父親,徐子文沉默不語,目光深沉,李穀長揖不起,趙王的綢袍帶子將室中的燭火帶的飄搖不定,映襯的室中各人的臉上神情,俱是陰晴不定。

“幹了。”趙王定住腳步,臉色也是在飄搖的燭火下略顯陰森,他用沙啞而不容質疑的語氣道:“今晚就下大都督府令,叫廂軍廂都指揮何得清,劉傑,李耀武三人結兵為右翼備戰,林德武,張仲謙,林懷仁,這三人集兵為左翼,令劉廣泗,林知恩,何致元以三個軍的禁軍為中軍,枕戈以待,隨時準備出戰。錢糧兵穀等軍需,請趙德邦過來,本王親自和他談。本府幕僚,官吏,牙將首領,俱不給假,全部留於府中待命!”

密室中諸人都是精神一振,趙王所令,是廂軍和禁軍其掌握的近乎全部家底,三個軍的禁軍,加上六個廂都幾十個軍的廂軍都是集結待命,轉運使趙德邦預備糧草錢財,支應軍需,整個趙王所掌控的戰爭機器,就要全力運轉起來了。

“在下祝大王馬到成功。”李穀的鼻尖上都有汗珠凝聚,這一次的大事,完全是由他這個幕僚一手主導,到得如此地步,可謂笑傲平生。

但此時李穀並沒有什麽驕傲和自豪之情,內心卻隻有無比的緊張和後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