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王侯

第624章

第624章

建州府城在建安,距離建陽二百餘裏,等福州大軍過來,可能都是四十天之後了。

這四十天時間會發生多少事,徐子先並未明言,但隻提醒呂問賢,這一股流寇非比尋常,已經得到了大量的兵器鎧甲和錢糧,實力會增漲很快,不可以常理度之。

呂問賢大為驚懼,才有今日之行。

“大府雖然不懼,”呂問賢匆匆道:“本官卻以為不可不防,本官要去崇安,鬆溪一帶調集招募民壯,助守府城。”

“讓他走好了。”王越氣哼哼的道:“這膽小如鼠的鼠輩!”

……

“殿下,非小臣下官敢於刁難親王,實在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趙王府中,轉運使趙德邦長揖而拜,說道:“府庫錢糧,月前就撥付啟程,沿途路送到京師去了。本路今年賦稅錢糧尚差一季,三司使鄭大人已經下了嚴令,十月時一定要啟行,否則必受嚴懲。”

趙德邦令人將賬簿呈上,說道:“福建路一年賦額錢一千零五十三萬,糧三百萬石,絲一千挑,其餘茶,絹,紅糖等若幹,每年分四季啟運送京,第三季是七月送,第四季是十月啟行,現在府庫錢尚不足百萬貫,建州戰亂,必致賦稅不收,王越還在這時候辭官,簡直是亂中添亂,下官無可奈何,隻能請辭,並請殿下治罪。”

趙德邦也隻能請辭了,十月份要送走二百多萬貫錢,還有糧食,絲,絹,糖若幹。物資來說,糖,絲,絹的份額都不太多,很容易就征收完,錢才不足百萬,上次海盜前來,趙王支用了好幾十萬,這個窟窿還沒有補上,中樞倒是認可支錢之事,賬簿上可以入帳,不成問題。但該收的稅賦,卻是一文也不能減。

此次流寇之事鬧起來,趙德邦估計轉運司庫裏的錢都不一定夠用,糧食來說,用兵七萬人,民夫最少三到四倍,加起來三四十萬人,每人每天就需要糧食過萬石,幾十天仗打下來,消耗的錢糧最少是二百萬貫錢,幾十萬石糧。

這個開銷福建路都不一定夠,還有二百多萬的稅賦和百萬石的糧食缺口,他這個官是肯定當不下去了。

“還不僅如此。”趙德邦忍不住又道:“近來朝議傳言,因北伐用度不足要在各路攤派,我福建路向來富裕,賦稅原本就重,再攤派上幾百萬貫的加稅,下官實難應付。”

趙王當然知道攤派之事,朝廷裏南方派係的官員極為反對,認為再攤派會引起大範圍的民變,南方百姓也是被壓的喘不過氣來了。

但朝中北方籍貫的官員占多數,而且北伐關係生死存亡的大局,天子和兩府的態度都是一樣,朝官們反對也隻能形成小規模的浪花,掀不起大浪來。

況且南方朝官沒有領頭人,右相徐夏商已經上疏請辭,到目前為止已經是第三疏,朝廷罷地方官員是三疏為止,徐老相國這種有大儒,宗室,曆朝元老身份的相國,最少要辭讓十幾次之後,朝廷才會賜給宮觀使名頭,命禁軍護送還鄉,給老相國應有的體麵。

現在徐夏商不理事,南方籍的官員無有首領帶頭反對,聲浪越來越弱,攤派之事很快就會實行。

趙王歎一口氣,向來嚴剛的臉上隻剩下苦惱之色,徐子先退出福州,連南安鎮都退了,開始時趙王頗為歡喜,特地召見李穀,好生誇讚了幾回。

可是現在府庫用度尚需詔旨,除非朝命免除福建路的攤派和賦稅,否則趙德邦肯定支應不來,寧願辭官不做也不會出頭頂這口黑鍋。

“趙大人不必苦惱。”趙王緩緩道:“已經快過年,攤派之事,今年定然不能在福建路施行。至於所欠賦稅,也要延緩至年前或年初起運,事發特殊,本王一定會向兩府和天子解釋。流寇勢起必難複製,朝廷也會體諒的。”

趙德邦麵色稍寬,說道:“就算如此,請殿下恕罪,下官最多能支錢二十萬貫,糧十萬石,再多的數額,未有朝命之前,真的恕難從命。”

這個數字相當的少了,糧食好歹還夠吃一陣子,錢卻是實在不夠。

大魏用兵的傳統來自太祖,也是唐末藩鎮用兵的傳承,平時禁軍俸祿待遇不低,廂軍也比百姓過的好些,臨打仗時,則是會發一次錢,激勵將士的士氣,打贏了之後,再撫恤陣亡受傷將士,再給普通的將士賞賜。

國初時,滅很多小國,搶掠的敵國庫藏,七成歸國家,三成拿出來頒賜給將士,分到每個將士手上時,多則百多貫,少則幾十貫錢,在當時一次賞賜就夠禁軍將士買田買屋,所以將士人人都願出戰,因為除了大義和日常軍餉之外,尚有額外的豐厚賞賜,每打一次勝仗,多少都能發一筆財,所以這就是聞戰則喜。

到現在時,軍費浩繁,日常的節慶賞賜早就停止了,不過打贏了仗還是會厚賞將士,戰前也會賞錢激勵士氣,這個傳統還是沒丟。

現在這個時代又不是後世之時,舉國之戰,打贏了都有戰爭紅利,打輸了整個國家可能都完蛋,愛國教育加上民族精神,加上軍國體製,很容易動員幾百萬乃至上千萬人的男子參加軍隊,投入到戰場之上。

現在這時候,忠君在愛國之前,國家的概念相當虛無,民族之分當然有,但又有地域之分,內耗其實相當嚴重。

不發錢的話,後果就是士氣不高。

趙王原本不欲答應,但知道趙德邦不會多出錢,另外上次海盜來犯時,廂軍將士都賞了好幾十萬貫,算算每人到手幾貫,現在時隔不久,應該不必再多發錢。

而禁軍的錢非發不可,當下趙王就寫了手令,令趙德邦將二十萬貫錢直接送入禁軍營中,五個軍的禁軍都有份,這時趙王倒是有恢弘氣度,五個軍的禁軍不必分趙王係或是林鬥耀一係,統統有份。

……

“入他娘的,不幹了!”

邱光宗將身上破舊不堪的皮甲往地上一扔,瞪眼道:“禁軍有賞,老子們不一樣要扛槍上陣與人廝殺,槍戳在身上不是碗口大一個洞,老子的性命便不是性命,老子的家人就不是人?安家費不給,老子說甚也不上陣!”

這廝原本是山東人,祖父輩跟著海船遷到福州這邊,說話還是帶著北方氣息,和純粹的福建人有明顯不同。

眾人聽了邱光宗的話,俱是吵嚷起來。

一個瘦小個頭的廂軍頗為激憤的道:“禁軍的餉錢原本就是咱們的兩倍,平時養尊處優,發個餉都雇著百姓去挑錢糧,無事就在大營裏頭呆著,舒舒服服的,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咱們呢,在城裏要巡邏,守城,打更,鋪兵,滅火,捕盜,什麽差事都有咱們的份。隔兩三月就調出去,在海邊,江邊來回走,吃睡俱是在野外,當江防營最為辛苦。結果餉那麽一點,勉強不餓死罷了,上司還克扣……”

“說這些有甚用。”邱光宗道:“總之定下一個章程,不給賞就不動!上回說打海盜給賞,咱們從興化軍一路跋山涉水過來,結果每人才賞錢一百,他娘的,他們撈足了,叫咱們和全家老小嗑西北風?”

提起上次的事,眾多廂軍更是憤怒起來。

廂軍從各處調度集結,趙王原本是給了不少賞錢,算算每個將士最得能得兩貫甚至三貫,結果諸多廂軍大將層層克扣分肥,到了普通將士手中,多的二百錢,少的一百錢,這點錢就算廂軍也看不上,還感覺受到了侮辱。

這事趙王完全不知道,底下的人不光是廂軍這樣,替趙王辦事的人都差不多是一個德性,哪一個會跑去多事,壞了大夥兒的好事?

“幹什麽,幹什麽?”廂都指揮使劉傑騎著一匹棗紅馬趕進軍營,看到將士們聚集鼓噪,不覺瞪眼揚鞭,罵道:“你們要找死?”

積威之下,邱光宗在內的諸多將士都不敢出聲,各人都是將頭低下去,不過並未散去,隱隱有桀驁之態。

“統統給老子出城去駐防,”劉傑壓製了**的廂軍將士,不過感覺留這些人在城裏不太保險,當下令道:“都給老子滾到城外,等出征時叫爾等衝鋒,違令者,皆斬,流放家人至雷州!”

大魏軍法並沒有太多斬刑,但戰前不聽軍令,本人斬首,家人流放,這是沒有話可說,劉傑並非在虛言恐嚇。

眾多廂軍默默轉身,開始準備行裝。

邱光宗撿起地上的破損皮甲,一臉陰沉的重新穿戴在身上,這東西禁軍看不上眼,廂軍裏卻並不多,戰場上,可是指望它來保命了。

更多的廂軍從營裏湧出來,各人的家當都不多,有皮甲的都算混的不錯了,多半是粗劣的長槍,長?,還有少量的橫刀和盾牌,加上一些雜物,衣袍,被褥,大夥收拾的很快,兩刻鍾後,幾個營指揮奉命過來,帶著這些鼓噪的廂軍出城。

大夥兒都不曾出身,都是臉色陰沉,滿懷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