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王侯

第644章

第644章

十幾顆血淋淋的人頭掛在道邊樹幹之上,大量的廂軍將士沉默以對,卻並沒有太多的畏懼情緒,很多廂軍抿嘴持矟而過,多半人毫無表情,少數人則麵露激憤。

“這一仗得趕緊打了。”趙王也是心亂如麻,說道:“廂軍太不成器,太不成體統。此戰過後,我要痛加整治不可!”

“大王說的極是。”劉廣泗騎馬隨侍在不遠處,聞言大為讚同,說道:“彼輩毫無用處,虛張聲勢罷了,硬仗還是要咱們禁軍去打。”

“諸將軍一至,流賊必灰飛煙滅。”趙王大為高興,對禁軍諸將道:“今日還要趕一趕路才是,盡快打完這一仗。”

一眾禁軍將領也是麵麵相覷,自閩江到建州後就變窄,水運不利,此前也沒有準備多少騾馬大車,四周幾十裏並無人煙,民夫極少,搬運糧草極為困難,況且準備的糧草原本也是不多,隻能保持禁軍將士不斷糧而已。

而事前頒賜的錢財,禁軍每人不過兩三貫錢,所得相當有限,上陣搏殺拚命,不給十幾二十貫,當成幾年的安家費,哪個禁軍將士又願意真的上陣拚命?

隻是國法軍法在上,將士們不得不聽令前行,然而與廂軍一樣,禁軍的士氣也委實不高,勉力行軍也罷了,要是加急趕路,搞不好禁軍也得嘩變。

但王令在上,各將也不得違抗,當下便是都應承下來。

……

“趙王才走到建陽長坑?”

聽到小吏稟報之後,林鬥耀默然半響,最終隻能揮了揮手,令這個報信的小吏退下。

“太慢了。”須眉皆白的楊世偉這陣子老態畢露,麵上顯露出不滿和難掩的疲憊之色。

這一個多月下來,福州也是承受了巨大的壓力。

且不得要提供船隻,水手,纖夫等大量人力,世紳大戶都不是太配合,因為雖然大夥都知道流寇一至,玉石俱焚,但末世之中,官府力量不足,趙王這人也真的是毫無威望可言,加上廂軍擾亂地方,府城之外的很多村鎮被亂兵搶掠,百姓生員和官紳都極為不滿,連帶著對提供軍需幫助之事都不太上心。

更有甚者,楊世偉很是懷疑,官紳之中,頗有人在暗中通賊!

“殿下又派人來要錢要糧。”林鬥耀沉默片刻,說道:“轉運使如何說?”

“民夫,人力,在楊大府身上。”趙德邦沉默片刻,說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京師那邊,也派了人過來,咱們福建路的正賦,攤派,年後就要起運。不瞞帥臣,下官隻能將陸續收來的錢糧妥為保管,最多再給一些雜糧,無法再給一貫錢了。”

堂中諸臣麵麵相覷,北伐戰事也是到了緊要關頭,日常的塘報是禁軍在唐末舊錦州一帶,沿大小淩河與東胡發生了多次騎兵激戰,雙方互有折損。戰場圍繞著錦州和大淩河一帶展開。

而目前來說,築錦州城還遙遙無期,東胡兵鋒最近處是抵榆關西百裏處,也就是目前李國瑞築城之所,那裏有鬆,塔等諸山為外圍屏障,修築前屯城,為榆關也就是山海關之外的屏障,算是錦州築城若不成的後手,就算如此,看樣子東胡人也不會輕易叫李國瑞成功……戰事處於焦灼之態,三十萬禁軍和數十萬廂軍,民夫,百萬大軍在榆關內外,支應糧草的車隊從燕京直抵關門絡繹不絕,北方是傾盡全力,攤派之策在一個月前公諸天下,江陵所在的江南東路是最先將攤派錢糧交上的一路,其後跟上的是廣東南路,福建路若無連續的盜匪兵亂,應該是在兩浙路之前交上錢糧,雖然也是有重重困難,畢竟是地方富裕的一路,若不上交,中樞必定震怒。

就算有李開明為患,現在有趙王提調禁軍廂軍征討,中樞兩府顯然是寄望趙王能一戰而平,天子應該也是如此是想,在此時,趙德邦繼續交錢糧交付趙王,顯然也是過不了關了。

“趙大人之為難之處,我亦知之。”林鬥耀再次默然,隻得轉向楊世偉,說道:“隻能盡量由福州府幫襯了?”

“本朝故事。”楊世偉苦笑道:“府軍州縣不得截留兩役正賦,原本是留酒監鹽稅門攤錢等商稅為地方用度,後來中樞用度浩繁,這些等若正賦的雜稅也上交了。到現在,各種折支錢,口算錢,也是需得上交了。若地方官臉皮厚些,開征個十幾二十年的預支雜稅,州縣庫中還算有些錢糧,奈何彼輩加征,多半入了私囊,是以州縣府庫還是空空如洗……老夫倒是不將這些雜稅入私囊,可是老夫也不好過於殘民,是以府庫之中,也一樣是空空如洗啊!”

在場諸臣,真的是無計可施了。

如果楊世偉是推托,倒不妨給些壓力,但這老知府清名在外,又向來一心秉持公心,而且福州的稅賦確實征收不多,算是福建路諸府軍州征收最少的一府。

這也是使福州和泉州一樣,超過了此前十分繁榮的漳州的原因所在,有一個好的知府,地方便是繁榮富裕,出一個壞的知府,便是如建州一般,成為亂禍之源。

眾人俱是神色黯然,最終趙德邦湊出幾萬米豆粗糧,楊世偉答應再征調數千民夫,此事得地方大戶,也就是豪紳巨族幫手,否則征調幾千人,總不能派幾千衙差去挨家挨戶的抓捕?隻能是交給大族族長,福州府下的各個巨族,各出數十數百人,將這差事給應承下來。

“這便是福州一路執長帥臣所召的公議?”出得帥臣衙門之後,楊世偉臉上的老態更加明顯了,出得府門後,便是搖頭歎息。

“這不是理所當然之事嗎?”鄭裏奇倒是安之若素的樣子,聞言隻是微微一笑。

楊世偉不甘心的道:“人心崩壞真的到如此地步了?”

“是的。”鄭裏奇道:“此前一直有人說亂世將至,但何時將至,到底是什麽樣子,誰也說不清楚。現在這個時候,大府還不清楚嗎?這就是亂世,這就是亂世該有的樣子了。中樞無力不振,地方上人心各異,帥臣和我輩這樣的大吏被架空,有兵權有實力的才被依附,世家豪強心思各異,聚攏錢糧,收縮子弟,甚至陰藏鎧甲兵器,訓練私兵,這都是很快會有的事了。其實荊南那邊,早就如此了。”

楊世偉悚然回頭,死死盯著眼前這個黑瘦的提刑使。

第四百六十四章 打響

“大府不必如此。”鄭裏奇歎息一聲,說道:“我福建路好就好在,不僅是有趙王這個廢物親王,還有中山王在,所以局麵最差就是眼下這樣了。有宗室親王依附,好過依附那些亂世中奮然而起的梟雄之流,我輩也能保持大魏純臣之身,將來不怕有身敗名裂之憂了。”

楊世偉麵容枯槁,神色若死,隻有兩眸深處,尚有一點光點閃爍,隻是鄭裏奇看到,這分明是兩眼之中,有淚光在閃爍。

“我也曾寄望中山王。”半響過後,楊世偉才道:“然而其在賊寇臨境之時,遷軍民百姓至東藩,顯然是格局器宇太小……”

“我公太迂腐了啊。”鄭裏奇歎道:“這是以退為進之策,與其留在福州這裏和趙王繼續爭權,甚至被其打壓,利用,或是被外人視為爭權奪力的掣肘之輩,還不如索性讓開,由趙王去折騰……”

“這就是說?”楊世偉並非遲鈍之人,當即便道:“是中山王認為趙王必敗?”

“且是慘敗。”鄭裏奇麵無表情,半響過後才道:“老實說,我到現在也認為勝負在五五之間,但隨著局麵越發崩壞,錢糧越發吃緊,趙王行軍布陣,約束軍伍的能力全無,敗象已現,現在已經是敗了七成。”

楊世偉半響不語,良久才道:“中山王也是宗室親王,就坐視趙王領著十萬官兵,大魏的良家子去送死?”

“否則如之奈何?”鄭裏奇也是喟然長歎,他們這些在大魏已經做到一方大吏的人,顯然是不可能從眼下的體製之中抽身,坐視十萬大軍成敗,然後一舉得福建路,這樣其實是牽扯最淺,也最快解除福建路亂局的辦法!拖延久了,彼此爭權,死的人會更多!”

楊世偉囁嚅一下,也就不提什麽相忍為國的話了。這種話太幼稚,隻有那些讀書死的書蠹才會說這麽天真的話。

到現在這種局麵,不提中山王府和趙王府幾十年的爭鬥牽扯,就是以實際而論,兩個親王主政,底下的官員士紳和將士到底聽誰的?誰又會在有把握有機會的局麵之下,主動退讓?就算中山王真的以小輩姿態,真心輔佐趙王,趙王又敢接納?就算趙王敢接納,他身邊的人,那些勢力圈子的人,又怎麽會將手中的權力拿一部份出來,交給中山王一係的人?不得位置,無有權力,中山王又怎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施展抱負呢?

政治上的權力鬥爭,原本就是這麽殘酷,甚至是要犧牲大量無辜者的性命。

“錢糧,人丁之事,我還是會勉力去做。”楊世偉黯然道:“不管怎樣,若此戰獲勝,福建路保留的元氣才更多,才更利大局。”

“大府是以為中山王不能平亂?”

“就算他能平亂,又是兵禍連結,不知道要打多久了。”

對楊世偉的這個判斷,鄭裏奇也是有些惴惴不安,然而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一切都隻能按中山王的計劃來走了,沒有別的道路可尋。

而今日談話,倒不是鄭裏奇這個提刑使閑的發慌……自廂軍雲集福州一帶之後,盜案頻繁,搶案和殺人案也是極多,原本還算太平的福州各處,簡直就是亂成一團,現在大軍已在建州,還有一些逃竄廂軍,趁勢而起的遊俠土豪無賴子們到處為患,鄭裏奇將提刑司的捕盜營盡出,

在官吏指揮之下到處兜剿,效果仍是不佳,這便是人心思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