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王侯

第708章

第708章

在數月的騎戰中,種紀率部與敵騎過百戰,斬首數十級,種紀自己親手斬首十餘級,這樣的表現已經足夠令人眼前一亮,不管是前方的諸多重將,包括幾個太尉和招討使李國瑞在內,俱知種紀其名,就算是京師兩府和天子,也是知道這個種家三郎表現相當優異,是種家小輩中相當出色的一個。

其冷靜,堅毅,勇敢,果決,諸多優秀的特色融於一身,如果不是受了重傷,不管是招討使司還是嶽峙等大將,還有種家的長輩,是斷然不忍叫種紀在此時離開。

與種紀一起離開的還有數十名受了重傷的軍官,此次從遼西海邊登船,直抵津海,然後視身體情形分別安置,種紀並不打算回老家,其身體狀態也暫不允許他長途跋涉。

姚平忠則是胳膊,大腿,胸腹,身上諸多地方無處不受創,且多半是長矛鐵槍刺傷,最深處的創口在腿部,差點就刺穿大腿對姚平忠的評價和種紀是完全不同,種紀是大將之才,而姚平忠的勇武,暴烈,敢死,魯莽,也是給諸多大將極為深刻的印象。

其率部與胡騎交戰兩月,麾下將士斬首過百級,近百個騎兵營,能斬首過百的,惟有姚平忠一營!

這樣的戰績,不愧“姚瘋子”之名,姚平忠的腿傷未愈,雖然本人不願離開,以其現在的狀態,也就隻能和種紀一起,還有其餘負了重傷未愈的武官一起離開。

眼前又有一個紅旗使飛馳進入大營,四周的將士都是傳來一陣嗡嗡議論聲響。

這裏是寧遠城,距榆關二百餘裏,右側是大海,左側和前方遍布高山,寧遠城就建在窟窿山等多座大山的隘口之處。

如果一個陌生人至此,看到的是右側綿延無邊的海岸線,四周和前方巍峨聳立的高山,隻有新修的官道蜿蜒向前,直抵渝水之側。

這裏在秦漢之際時還是沼澤地,秦漢時人的記錄很多,多半是將這一片路段記錄為深可沒過車輪,淺處又不能行船的濕地,當時公孫家掌握幽燕薊遼,割據數十年,是漢末群雄中最晚被消滅的一家,其主要原因就是地理環境限製了大軍的進入。

時光推移,地理環境也是發生了巨變,在此時此刻,榆關還是最要緊的關口,從榆關出關之後是大片的平原地區,沿著平原區向前二百餘裏便是寧遠城,這座城池則是建立在穀口關隘之中,如果從高處俯瞰下來,就會發覺兩側的高山逐漸匯攏,中間的道路蜿蜒向前,最後都是在寧遠城下匯集。

寧遠城築城成功,也是在將士們的奮勇廝殺拚鬥之下方能成功,也是因為李國瑞早就下定決心要築此城,大軍雲集出榆關之後,第一時間便是搶先在這裏選址築城。

騎兵和大量的重步兵沿兩翼展開,輕步兵至高山半腰立寨守備,東胡人毫無辦法,他們的大軍隻能老老實實的沿著山穀隘口前來,無法對魏軍形成包抄或偷襲姿態,正麵硬碰,正中魏軍下懷,所以當時東胡徹辰汗並未下令強攻,隻派出輕騎不停騷擾,在寧遠城修築完成,並且修築了大量的輔助營寨和軍堡之後,胡騎便如潮水般的退卻了。

近來魏軍主力已經陸續向南,前鋒部隊和少量的民夫在渝水一側修築大營,另外的兵馬則是在西邊的舊錦州城一帶立營。

敵騎騷擾越發嚴重起來,甚至東胡輕騎也經常沿著穀道兩側,偷襲到寧遠城一帶,窺探這邊大營的情形。

翻山越嶺前來的胡騎哨探,那就更是數不勝數。

招討使李國瑞也是派出大量哨騎,尖兵,細作,哨探,不停的往渝水對岸去哨探。

每天都在死人,每時每刻都有將士在戰死。

在種紀,姚平忠等人眼前,就是有不少戰死將士被人用騾馬駝回來,但不會將屍體帶回榆關之內,而是在寧遠城附近掩埋。

一隊隊駝馬自前方折返,在姚平忠看到紅旗使發牢騷的時候,最少有過百具將士的屍身從前方運回,屍身搭在雜馬身上,似乎還有鮮血在馬身上往下流淌著,將馬鞍,係帶,都全部給染紅了。

“還有更多將士的屍身留在前方和荒野之中,無人掩埋。”種紀咳了兩聲,做了一個手式,止住還要暴跳叫罵的姚平忠,很是沉靜的說道:“將士受國家供奉,馬革裹屍,原本就是我們武人的本份。老實說,我們都是命大活了下來,若是死了,被這樣的駝馬駝回來,也算是咱們的運道。若是不能駝回來,何處不能埋忠骨?我當年剛會走路,六歲多大,我家太爺就和我說,我種家世代持矟,夾弓射箭,在馬上替國效忠。隻要從軍就當自己是死人,不要想著老死**。身為武人,能夠持矟衝陣,與好男兒並肩為國廝殺,這一生就不枉了。若是遲疑,抱怨,膽怯,畏懼,甚至逃跑,就不算是種家的男兒,不配是當年老令公的子孫後人。這些話,我可是牢牢記著呢。”

“若是死在正經題目上,我沒有話可說。”姚平忠瞪眼道:“按招討使的打法,就是依托榆關出奇不意在寧遠這裏築城,然後從榆關陸路補給漸漸停止,由王直所部從海路補給為主,海路補給的消耗小,隻要朝廷給王直所部撥付軍餉費用便可。朝廷不敢信王直,白使人家,現在海路補給減少了七成,從陸路補給消耗太大,他們又忍不住要催戰!”

種紀有些疲憊,也有些平靜的道:“朝廷催戰是必然之事大軍耗費的資財太多了。”

“咱們多,東胡人便少了?以大國迫小國,就是要拚國力。這似乎是當乎秦王殿下和咱們喝酒的時候說的?秦王說過,咱們大魏北伐,將戰場開在敵境,這個思路是對的。怕就怕想做一槌子買賣,孟浪會戰,與敵拚命,這便是不妥了。現在咱們這樣築城,就和敵牽製糾纏,咱們耗費的多,東胡人也一樣要耗費,他們的大軍就在渝水一側,等著咱們撞過去,咱們便是偏不過去,和他們耗。耗到秋天,他們戰馬在春夏時不能補給放牧,熬都熬瘦了,到時候不來會戰,他們就隻能在秋冬時退兵了。以東胡人的國力,能和咱們耗兩年?到秋冬時東胡主力一退,咱們拚力向前,不僅在錦州築城修軍堡,將上下兩條渝水兩岸渡口要緊地方都修了城,到時候又迫前幾百裏,連舊顯州,營州,都在咱們防禦側後,東胡人再想咬咱們,就得一個個的打破城池,到時候非碰的他們頭破血流”

姚平忠在說這樣的戰術之時,未免有些洋洋得意,可是一想到這種戰術已經被朝廷所否,這幾天他們就是親眼看到一個接一個的紅旗使進入寧遠城中催戰,估計還會有紅旗使陸續前來,很明顯,天子和兩府都不願再拖下去了,當下便又是沮喪起來。

“今天還會有紅旗使來”種紀聲音有些微弱的道:“這是天子和兩府顯現決心和意誌了。”

“球!”姚平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恨恨的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咱們招討使和諸多大將都同心協力,我看天子和兩府有沒有這個決心,敢在陣前易將?”

“總管大將和太尉們,真的能同心協力?”

這一下,姚平忠也是沉默了。

“咱們大魏朝堂上的這些大人物”種紀麵色蒼白的道:“內爭起來,就象是國手布局,一步步的逼上來,李招討,嶽太尉,他們也是難哪。”

“天子和左相應該過來一個,看看這榆關之外的血戰廝殺。”姚平忠憤然道:“胡騎彪悍勇武,連普通的輕騎都有皮甲,甲胄隻稍遜我們一籌,比西羌和北虜都強的多。且騎兵眾多,一旦輕騎交戰,我軍百騎就容易遭遇胡騎數百乃至上千,此地秋天極短,冬日寒冷異常,千裏冰封,我軍在這裏赤手持矟,少量騎兵與大量敵騎交戰,多少好男兒死在這冰封千裏的雪地之上,他們似乎是說咱們不敢戰,卻要叫他們來看看,咱們到底是孬種還是好漢子!”

“我軍主力二十餘萬,胡騎主力也是二十餘萬。”有人接話道:“中樞的意思是大軍人數相等,會戰時我軍甲胄,強弩都可發揮長處,理應打勝。”

“打仗又不是過家家,也不是算算術,紙麵上算算誰的人多,誰的兵器好,誰的甲胄厚實,誰就能贏。要是這樣,咱們也不必血戰廝殺,將人馬都拉出來,大家比一比,叫帳房先生出來算一算,誰輸誰贏,一目了然。”姚平忠冷笑著道:“說這些話的人,怕是不知道項王破釜沉舟的故事,也不知道風聲鶴唳,也不知道白袍將軍陳慶之”

“算了,算了!”種紀用手掌做了一個堅定的手式,對姚平忠道:“我種家,姚家的人最少還有幾十人在軍中,不要說太多。”

姚平忠省悟過來,二十多萬人的禁軍主力,其中最少有三十多個到四十個軍是來自西北河東各路,姚家和種家這樣的將門世家當然有相當多的武官在軍中。

從祖父輩到侄孫輩都有,大家族就算出了五服還是正經宗親,象姚,種這樣傳承超過百年的將門世家,在軍中有個幾十人是相當正常的事情,若招討使李國瑞決意進兵,那麽多族人在軍中,此時就不宜說太多抱怨的話,會招來晦氣,累及親人。

這兩天家裏有些情況,心境不佳,更新不力,抱歉。

第五百二十二章 不妥

“但願我大魏王師,一戰蕩平醜類。”種紀神色平靜的道:“惟忠,我們到津海等消息便是。”

“大戰將起,海麵卻無多少船隻了。”姚平忠瘸著腿,還是忍不住抱怨道:“王節帥和他的部下操勞了小半年,朝廷無一餉補給,雖說是缺錢,事情做的還是太過份了。若無錢財,好歹給王節帥封爵,其部下幾個大將,鄧俊,盧四海,加授節度,給將軍美號,好歹也能激勵人家的效忠血誠之心,什麽都沒有,人家內附求安穩不假,替大魏做些事,贖此前攪亂海疆的罪是不假,但人家做初一,你要還十五才是。兩府這些大人物們,論見識,怕是連我這個小人物也遠遠不如。”

種紀沒有出聲,他已經躺回擔架上了,四周是不少扛著擔架的民夫,他們已經從家鄉出來最少兩三個月,朝廷的租庸調,免費的徭役原本是規定隻有二十天,但隻要被征調到前方的人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不可能隻二十天,光是單程運糧到榆關,二十天都未必能夠。這些民夫被征調運用軍需,從家鄉到前線就最少走二十天以上,然後在前方根本不是講理的地方,那些大人物隨意找個借口就能留下他們,稍有不滿的借口在陣前可以行軍法,用斬首,軍棍來震懾這些百姓,使他們安心留在前方效力。

這些民夫最少還有三四十萬人,他們疲憊不堪,有很多人因為營養不良,體力透支,水土不服而死去了。在戰事激烈的戰場上戰死的軍人還可能被運回屍身,但民夫是無人過問,也沒有人關心的一群人。

死掉了,失蹤了,就是帶著民夫出來的地方官吏在帳本上記一筆,勾銷名字了事。把噩耗傳回去後,不管是誰的兒子,誰的丈夫,誰的父親,反正是勤勞王事,服役期間死在戰場上了,朝廷不會給一錢的撫恤,當然也不會有任何的優待惟一的好處就是人死了,身丁稅總是要取消的,地方官吏這一點臉皮還是要的,有很多地方,人死了二十年了,地方官吏還是在收死人的身丁,人死了還得繳稅賦,沉重的負擔是壓在了死人的親屬身上。替朝廷運糧到戰場,死了之後總算是不必再繳納身丁。

四周的民夫傳來強烈的體臭,他們從出門怕是就沒有洗過澡,好在風時不時的吹過來,春天的風感覺比深冬時的還酷寒幾分,地麵上堆積的雪粒被風拂起,飄在傷員們的身上,跟著擔架隊走的還有大群的雜馬和騾子,傷勢不重的便是騎馬或騎騾而行。

在遠方傳來雷鳴般的馬蹄聲響,似乎是有幾百上千騎在彼此追逐廝殺,有不少傷員勉強抬起身體觀察,但除了大片大片的雪被揚到半空之外,他們看不到別的東西,隻能又頹然倒下。

在傷員們的右手側可以看到長壘,那是長達二三十裏的木柵區,除了長圍之外,還修築有幾十個軍堡,過百箭樓,魏軍就是靠著這些柵欄長圍,箭樓軍堡,形成了寧遠城外的防禦壁壘,大營,長圍,城池,構成了相當完備的防禦區域。

而在右手側,春季的大海已經化冰,但近海地方還是有大片的浮冰在海麵上飄浮著,海水似乎是純黑之色,浮冰互相擠壓著,在這樣困難的情形之下,有一艘不到三十步長的海船艱難的靠近海灘,停泊在木製的棧橋一側。

在海灘一側則是桃花島,當地的人則稱大海山,在那裏修築了港口和小型的倉儲區,在此之前王直的船隊在這裏停泊過,現在也有一些艦船在島上停靠。

民夫們將擔架抬到船身一側,然後有水手將這些受傷的武官一一搬抬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