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王侯

第723章

第723章

……

“什麽部署都不及變化。”耶律術有些慚愧對徹辰汗道:“是我的錯,有些猶豫了,魏軍銳氣很盛,倉促之間,我沒有舍得拿兒郎的性命去填,去拚。一退縮,魏軍渝水和錦州被其主力填充,聯成一體,現在看來更不好攻了,我有罪,該向大汗請罪。”

完顏宗樹,完顏德,耶律術等那顏都是盤腿在大帳中坐著,二十餘個萬戶官環列跪坐在他們身邊左右,中間則是胖大高壯的徹辰汗。

天色已黑,帳裏挖著坑,燃燒著篝火,架起來的鐵架上燒著一頭剛剝了皮的豬,湯水翻滾,在帳中散發著陣陣香氣。

下午時,徹辰汗趕至錦州東北不到十裏的地方,將士們歡聲雷動,數萬騎士簇擁大汗到錦州城下觀看戰場情形,魏軍連發火炮,天色將黑不黑之時,各處的炮火發射時散發著桔黃色的光芒,此起彼伏,蔚為壯觀。

徹辰汗從頭到尾都是不動聲色,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位大汗的心緒不佳。

此前部署之時,便是要在錦州城下與魏軍主力決戰,一定要割斷

錦州和渝水城的聯絡,然後挖長壕隔絕魏軍主力,一戰殲滅渝水城下的魏軍,再下已經修築的差不多的錦州,這樣可以獲得全勝。

誰料耶律術所領部眾,剛渡過渝水,倉促間遇魏軍前軍,魏軍幾乎是背水一陣前來,加上許以重賞,所以銳氣很盛,又因為戰場空間不足,不利於騎兵策馬奔跑迂回,東胡軍慣用的戰術根本用不上,所以兩軍一接觸交手,東胡軍便是宣告不支,然後便連續撤退,好在東胡軍撤退時陣列不亂,魏軍也未能得手,李友德當時是頗想繼續攻擊,將東胡這一部完全包了餃子。

其後完顏各部待主力陸續趕至,待徹辰汗此時一至,東胡軍的主力就完全到齊,在渝水一側尚有大量的奴軍壯丁在陸續過河,幫著大軍紮營安壘。

東胡軍與魏軍之間相隔有數條壕溝隔絕的長壘,長柵營區看起來單薄,一般卻都有壕溝為外圍屏障,又有大量的拒馬,鹿角等防禦設施,錦州城剛鑄好不久,就是夯土築版,還能聞到泥草味道,連城磚也沒有一塊,城頭隻是一片整體,城堞箭樓一律沒有。但就算這樣簡陋的城牆,魏軍現在卻也是無力攻堅,錦州城隻修了五裏左右,城中駐有兩萬餘人,東胡軍沒有十萬人攜帶大量的攻城器械晝夜不停的攻打,根本就不可能打的下來。

這一下東胡軍的處境就相當的尷尬,不能拔除錦州,渝水二城,就算接下來野戰裏魏軍連戰連敗,但魏軍隻要守的住眼前的陣地就算大獲全城,甚至失錦州,守住渝水和鬆塔諸堡,仍然是可視為魏軍的勝利……

湯水中的肉已經煮的稀爛,由衛士取出來放在徹辰汗眼前的條盤之上,帳中除了肉香外也是隱隱有些腥味,這是東胡人吃肉的慣例,不加香料,也沒有什麽烹調手段,就是用水將肉煮熟煮爛,便算是大獲成功。

徹辰汗不露聲色,隻拔了腰間小刀出來,接下來先自己切割了一塊,放在嘴裏咀嚼。

其餘幾個那顏陸續拔刀割肉,接下來便是諸萬戶陸續用小刀割肉。

眾人陸續切了肉,帳裏一時隻有咀嚼之聲,每個人都吃的很香甜,這些東胡人幼年時東胡國力不強,哪怕是貴族子弟也要自己漁獵來補充肉食,漁獵收獲相當不穩固,想正常吃肉就隻能是奢望。

徹辰汗的食量頗大,他用銀製的小刀不停割肉,直到吃了三四斤下肚,才拿起毛巾將小刀抹拭幹淨,然後收回刀鞘,接著用毛巾慢慢的擦嘴。

眾人見狀也是趕緊收刀,收刀之後,便是都望著大汗,等著完顏洪說話。

“這一次前部不利,也是我們與魏人對峙久了,心裏畢竟是有些疲了。”徹辰汗望著諸多那顏,萬戶,淡淡的道:“耶律術就不必重罰了,罰純色馬五匹就好了。”

耶律術趕緊躬身答道:“謝大汗寬宏大量。”

東胡貴人受罰,向來便是如此,罰馬或是罰弓矢鎧甲若幹,充入公中,這樣受過的被罰,又能充實公中,增加宮帳軍的戰力。

罰馬五匹,確實是微不足

道的輕罰,原本耶律術以為自己會被杖責,或是被罰馬百匹以上,就算以他那顏的身份,幾百上千匹的戰馬罰下來,也是要心疼的很。

徹辰汗又道:“此次戰事,關係到我部族生死存亡,這一層必要叫族人們知道。若各部還是存著保存實力的心思,不願真正叫將士赴死,此戰就非失敗不可。若此戰失敗,我東胡等若是被大魏加上了一根堅實的鎖鏈,此後就隻能坐困遼州營州等死了。若魏人恢複實力,越過渝水遼河,將我國滅族,不過是十年間事。此役,從我至各那顏,再到宮帳軍,前中左右各部俱要出死力去攻。前幾日敗退之軍,將其中十夫長以上至千夫長,一律擒拿,在軍前斬首,並申明我此時之意,鼓勵全族將士,舍生忘死,唯有全族齊心,置生死於度外,才能在此不利之情形下,尋覓那一線生機。”

眾人均是凜然,知道大汗的意思,算是確認了此時戰事情形已經不利。

在此前李國瑞與東胡鐵騎對峙,雙方對峙長達半年,魏國固然是被拖的元氣大傷,已經支撐不下去,以東胡的國力,又豈能比大魏強過多少?大軍長期在前方備戰,消耗的糧草軍械就是天文數字,其府庫早就空空如也了。其民間也是嚴重缺乏壯勞力,明年會麵臨更嚴峻的局麵,百萬人的部族和幾十萬的奴隸,最少要餓死兩到三成。

換了大魏,就是說要以死掉千萬人以上的代價來打這一仗!

對大魏來說,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事,各路攤派已經是怨聲載道,難以維持,這也是天子和兩府決意提前決戰的原因所在。

而在東胡來說,哪怕死掉一半部族成員,隻要大汗和諸多貴人們決意如此,部族成員們也隻會默默承受,絕不會反抗。

這便是高度發達的農耕文明和相對野蠻的漁獵部族文明的區別,發達的文明對野蠻的部族往往會陷入尷尬的境地和局麵,甚至慘敗,就是因為在文明發達未到一定程度,雙方的軍隊的組織和利用,還有對國力的支出和利用,甚至是對國人,部民的殘酷對待,壓榨,往往是文明不敵野蠻。

此時眾多那顏俱是對大汗的決斷沒有異議,若平常時,要斬殺這麽多的優秀武官,會嚴重削弱某一部的實力,可能會引發爭吵和明爭暗鬥,但在此時此刻,事涉整個部族的生死存亡,不光是完顏家的那顏會支持,在場的萬戶們不分完顏耶律,估計多半是站在大汗一邊。如此一來,反對毫無意義。

耶律術自請去抓人,監刑,徹辰汗點頭道:“此事由你去做甚好,以免你這那顏被人看低了去。”

要斬殺的多半是耶律術的人,若耶律術不出麵,部族中人隻會以為耶律術也被大汗所製,此時耶律術自請出帳抓人監刑,也是知機。

帳外天色漸漸晦暗下來,已近天黑,耶律術出帳之後便是令人抓人捕人,敗軍原本就被看管在一處,此時大汗也派了過百使者,都是嗓門宏亮的宮帳衛士,諸多衛士馳馬在軍中奔走,將大汗諭令再大聲宣講一遍。

第五百四十章 戰法

東胡人久經征戰,很多將士不到四十,征戰已經不止二十多年。他們在十餘歲的少年人時就開始策馬奔馳與大軍一並出征,然後披甲奮戰,現在每個成年男子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傷痕。他們淡漠,冷靜,堅韌,強悍,暴戾,殘酷,各種適合戰士的情緒和特征在這些人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他們在身上披著動物毛皮,腰間紮束的很緊,他們的衣袍袖口收束成馬蹄狀,這是為了遮蔽寒風和利於拉弓射箭。他們的衣袍下擺收束的很緊,也是方便走路和騎馬,而和魏人的寬袍大袖,完全不同。

在昏黃的天幕之下,所有東胡人均是畢恭畢敬的站立躬身,聽那些大嗓門的衛士宣講大汗令諭,他們原本漠然的臉上也是有了一些動容之色,畢竟以東胡的體製,向來是大汗與諸多貴人商量軍國大政,他們這些披甲執矟的戰士隻管挾弓持矟的衝擊敵陣,舍生忘死的去搏取勝利,然後分一點戰利品的殘渣便是。

這一次大汗算是推心置腹,告訴諸多將士,此時戰場局麵不利,若要獲勝,便是要舉族做殊死的搏擊,不擊敗當麵魏軍,拔除錦州和渝水兩城,此後東胡人就隻能被困死遼水一側,坐等被逐漸恢複元氣的魏人剿滅。

就算魏人不來,隻要不能劫掠大魏,被困於遼州一帶的東胡人也落不著好,此時的遼東大地雖然地廣人稀,但冬季比後世還要漫長和艱苦,很多男子在春末時就得進入老林子,忍受著比拳頭小不了多少的蚊蟲的叮咬,還有毒蛇猛獸的威脅,不停的采摘幹果儲藏起來以備冬時,捕魚,射獵,不停的儲存吃食,但這些落後的生產手段還是不能滿足部族生存的需求……沒有哪一個遊牧或漁獵民族能依靠放牧,打獵,捕魚來滿足部族的生存和繁衍,不管是匈奴人還是突厥人,或是契丹人,女真人,還有北美的印地安人,他們過於依賴自然,一旦自然不給他們豐厚的饋贈之時,印地安人是各部落之間搶掠,打冤家,而華夏這裏的異族們向來是南下打草穀,靠搶掠農耕文明的產出來度過艱難時光。

此時此刻,這些最優良的戰士知道了此役的要緊之處,他們頗感震驚,也是為之動容,向來冷漠的臉上終於有了一些異樣的表情。

待天黑之前,過百武官被逮拿起來,耶律術恨這些人給自己丟臉,並不打算給他們體麵,令人剝光了這些武官的袍服,光赤著上身等著斬首,在夜晚的寒風之下,這些人被凍的身體發青,然後一個個被按在地上,雖然他們身上滿是傷痕,肌肉隆起,身上充滿勁力,充滿著戰場搏殺的經驗,他們也無比凶殘,如果是在戰場上,可能敵人要死掉很多人才傷的了他們,但在此時,他們隻能老老實實的跪伏在地上,被挨個用刀斬首。

先被斬的是一群十夫長和百夫長,在將他們斬首的時候,很多東胡人發出惋惜的聲響,這些人都是部族軍人中的俊傑,將他們這樣斬殺實在是太可惜了。同時他們也深感震驚,再想到大汗令諭,很多東胡將士臉上都顯露出異樣而複雜的表情,從下至上,很多人都感覺到,這一次是非拚命不可了。

待斬殺幾個千夫長的時候,由於他們地位

尊貴,到千夫長的級別已經是東胡部族中的貴族,甚至是世代掌握某個千人隊,就算斬殺這些人,其部曲還是給他們的族人或後輩來繼承,耶律術親自走過來,持酒壺給這幾人送行。

眾人都沒有說話,喝了酒坦然受刑,耶律術看到自己心愛的部下被一刀斬首,扭頭便是進了大帳之中。

此時帳內外還是火光通明,大汗和諸貴都在等著,滿身殺氣和酒氣的耶律術一進來,徹辰汗便是微微點了點頭,說道:“今日之事迫不得已,收斂他們的屍身,待戰事過後,我會親自給他們奠酒致祭。”

耶律術道:“他們也是罪有應得,殺了他們,警惕所有的將士也好。”

完顏宗樹道:“現在該計較一下,這一仗究竟怎麽打了。”

“我們舉族都知道現在是生死關頭……”完顏德語速很慢,他雖年邁,但語氣深沉,堅定,此時這個老那顏看向眾人,沉聲道:“加上在軍中用殺刑,將士警惕,悲憤,此時是舉族全軍意誌最為堅定,也是士氣高昂之時,決戰之時就該在這一兩天。我輩已經老了,為了兒郎們的將來,理應舍了這一身皮肉,就算我在此役戰死,我也毫無怨言,舍生忘死,以登佛國,有何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