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王侯

第724章

第724章

聽了老那顏的話,雖然有些信薩滿的對所謂佛國並不相信,但並不妨礙眾人感動。連徹辰汗也是眼中含淚,說道:“我東胡是原契丹,女真各族揉合在一起,在這苦寒之地我們的族人過的十分艱苦,我們不兵向大魏,不去搶掠魏人,不得魏人的土地,族人就始終要受苦。我雖貴為大汗,諸位也是貴人,但為了族人又何償不能舍棄性命?眼前這一仗若獲勝,魏人元氣大傷,數年之內,我東胡可得黃河以北,遷族人至魏人地方,普通族人也可得百戶魏人供養,男子隻管騎馬練弓箭,習長矟,披甲衛國,婦人女子,隻管安享富貴,這樣的前景也要說給將士們聽,叫他們知道未來的好處,非是我等貴人們要打魏國,是舉族上下,都能在這戰事裏得到好處,甚至福延子孫,最少能享幾百年的富貴!”

宮帳中有人聽了命令,又是將諸多衛士派了出去,綿延十幾裏的東胡營地之內,又是傳揚起大汗的令諭聲響。

很快,在營內傳來山崩海嘯般的叫喊聲,眾貴側耳去聽,臉上都顯露出笑容。

這三十年來,東胡人的生活水準略有提高,很多三四十歲的男子內心相當清楚,若不是多次攻入魏境,掠得大量的人丁替東胡人種地,又搶得無數物資,糧食,鐵器,衣袍,雜物,金銀,東胡人進入大魏境內之後便是蝗蟲,任何可以拿走的物品都不會放過。現在眾人家裏的衣袍器物,包括櫃子,凳子,用的缸子,鍋灶,多半都是從大魏那邊搶過來的。哪怕最為簡陋的鋤頭,鏟,鍬,犁,這些物品也多半是搶掠得來。東胡境內雖然有鐵礦,但其采礦的工藝不過關,人力也不足,少量的精鐵全部是用來鑄造鐵甲和打造兵器,根本沒有餘力去製造農具,所有其境內的鐵器,不管是農田或是家用,九成以上俱是搶掠而來。

這些胡人的窮困程度是叫人難以想象,幾十年前他們還多

半使用骨製的箭頭,也沒有鐵甲和象樣的兵器,他們要不停的捕魚打獵采摘幹果,這樣才能使族人生存下來,他們在冬季靠獸油遮蔽寒氣,但還是會有大批的族人被凍死,因為攝入的熱量不足,被凍死是很正常的事情,甚至在一二百年前,他們還曾退化到食生肉的地步,如果不是他們在與北虜和渤海國的戰事中獲得了主動,他們很有可能被封鎖退化為食生肉的野人,部族也會分裂,形成一個個幾百人或最多幾千人的無數小部族,勉強維生,一遇災年,部族裏的孩子和老人就會成片的死去,這些事相隔還不久遠,很多東胡將士都記憶猶新。

在天黑之後,呼喊聲還持續不停,此時宮帳中眾多那顏和好幾十個聚集而來的萬戶爭執不下,已經是相當的疲憊。

按很多人的想法,此時魏軍擺開戰場,設立長壕柵欄,放置了大量的拒馬和鹿角,還有錦州城為依托,根本不利於騎兵衝擊和速戰,惟今之計,是要將戰事分為兩部分來打,與魏軍主力相峙,然後打造攻城器械,圍攻錦州。

將錦州攻克,把魏軍壓到渝水城一線,再將其圍困,挖長壕隔絕渝水城與錦州和鬆塔各堡之間的聯係,斷絕魏軍糧道,這是最為穩妥和保險的戰法。

這樣的打法,隻有一個缺陷,便是可能耗日持久,但在對峙,消耗的過程中,魏軍也很有可能按捺不住,主動出擊,這樣的話對以騎兵為主的東胡人來說,反而是更好的結果。

若在相峙過程中,攻擊錦州不利,或是東胡後勤先行崩潰,便是這一仗的轉折點,很有可能在打下錦州與魏軍在渝水城對耗之時,東胡人先耗不過而崩盤,這樣就會全盤崩壞,萬劫不複。

而另一派的設想便是傾盡全力,不顧錦州,趁著士氣正旺,不計死傷攻克魏軍的外圍,然後以騎兵硬憾魏軍正麵,一戰定勝負,決生死。

反對者當然是感覺這樣的計劃太過冒險,而且這方圓三十裏左右的戰場上,魏軍營壘森嚴,軍寨林立,互為犄角,從試探性的進攻結果來看,魏軍反應極快,炮聲不停,營地各處都架有床弩,每當床弩拉響之時,那吱吱呀呀的聲響也是令人膽戰心驚……弩箭射發極快,幾乎是猝不及防之下就會射到身前,再身經百戰的悍勇將士也是極為畏懼弩箭之威,一旦及體,不管多堅固厚實的鎧甲也是毫無用處,頓時就會被洞穿,很多身經百戰的東胡將士不止一次看到弩箭射穿人體,甚至將多個甲兵穿在一起的情形,這叫他們十分**,聽到弩箭的響動就會十分警惕和膽怯。

雙方爭執良久,不能決斷,最終隻能將眼光再投注到大汗身上。

大汗已經領兵多年,也是公認的東胡貴族中最有戰略決斷的一位,事實上這一次落敵先機也並不能責怪大汗,魏軍動作太快,幾乎是帶著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氣勢而來。東胡軍已經及時反應,但還是沒有敵的過銳氣正盛的魏軍,此時局麵不利,大汗一至雖未有明確的指示機宜,但兩次宣諭鼓勵起了將士的士氣,又以斬刑確定森嚴軍紀,這令得人們在警惕之餘,也是對大汗增加了幾分敬服。

第五百四十一章 步戰

“兩個辦法都好,都有可取之處。”徹辰汗有些疲憊了,他從遼州趕過來,一路飛馳,在這樣寒冷的天氣下對任何人都是一種嚴酷的考驗,寒風不可能因為他是大汗就加以照顧,趕到前方之後就在宮帳中會議,他已經盤膝坐了兩個多時辰,就算如此,他仍然腰背挺直,說話也是不急不徐,語氣沉毅,令人感覺信服。

“若能切斷魏軍糧道,可以事半功倍。”徹辰汗道:“而我軍士氣正旺,若以老虎搏兔之勢對魏軍猛攻,勝負在五五之分,雙方均有機會。”

以東胡軍現在的不利局麵,徹辰汗說有五五分的機會,也是建立在東胡軍向來對魏軍的勝率之上,而其實各人都明白,此前東胡軍的勝利主要來自於騎兵的優勢,魏軍就算在本土與胡騎交戰也很困難,稍有不慎就會被優勢的騎兵突襲,糧道和軍情也傳遞艱難,魏軍要花大量的時間集結,形成重兵集團之後才會尋求對東胡騎兵的戰機。而這種機會相當困難,魏軍在集結的過程中會被不停的襲擾和削弱,甚至集結幾萬人規模的時候,魏軍已經疲憊不堪,糧道堪憂,數萬人的重兵集團被胡騎所突破也非止一次。

但在眼前的戰場上,東胡人想要利用戰馬的機動和衝擊力都相當困難,在錦州和至渝水城的大片地域之上,魏軍廣挖壕溝立下堅壁,到處可以看到木柵營盤和箭樓,還有成片放置的拒馬鹿角等物,光是錦州方向就有三條長過十裏的壕溝,繞道是幾無可能。在錦州側後倒是有大片的平地,直抵鬆塔諸山,那裏的防禦倒是相對薄弱,但前提是錦州城被攻克,還有正麵營盤被攻克的前提之下。

“請大汗明示。”完顏宗樹所領部族兵精銳不下於宮帳兵,也就有了搶先說話的本錢,其躬身道:“不管大汗做何決斷,我等均會依從。”

完顏德,耶律術,耶律明,諸多的萬戶均是躬身行禮,眾人均道:“一切均按大汗的意誌行事,我等凜遵。”

“甚好。”徹辰汗笑了笑,說道:“既然如此,我們要完成兩件事。第一,打破錦州當麵營盤,破敵前營,其二,在錦州城下挖長壕,不必攻城,敵正希望我們攻城,曠日持久,這樣他們的渝水城就安全了,正陷其算中。錦州剛築好城,城中糧草不多,且不會有太多柴薪,就算有糧有水都無法升火做飯,長圍成功之後,最多一兩個月其不戰自敗,不需去硬攻此城。其三,破敵前軍,圍困錦州之後,不必去與敵主力硬憾,若硬攻,我大軍必定會死傷慘重,可以與敵在渝水城外圍相峙,以長壕對峙,然後派精銳去突襲鬆山塔山,斷敵後路糧道,這樣渝水城側的敵軍主力,也是會不戰自亂,我軍可輕鬆獲勝,保存力量。”

完顏宗樹抱拳道:“還請大汗明示。”

“眼前局麵,不利騎兵馳騁。”徹辰汗平靜的道:“惟有下馬與魏人步戰。”

眾人完全沒有料想到,大汗居然是這樣的主張,一時之間,有人迷惑,有人震驚,有人感覺不敢置信,甚至有人是隱隱的憤怒。

完顏德躬身道:“大汗,我契丹,女真,靺鞨,索倫,鄂倫春等各族戰士,無不精於騎射,若與敵步戰,怕是以我之短,擊敵所長。”

“不然。”徹辰汗說道:“我大軍諸部固精於騎射,難道就不精於步射?能在馬上開步弓的隻有少量的宮帳戰士,馬戰之時,各人多半隻能用騎弓,而非步弓,所以馬上騎射,多半用來

襲擾,真正與魏軍戰,騎弓在側翼馳射,亂敵陣腳。步弓在正麵掩射,與其神臂弓相抗,待敵陣亂,乃有重騎兵從側翼飛馳而入,輕騎隨行而進,以騎弓射殺,或是以長矟鐵矛長刀來追斬刺殺敵人。今魏人在我正麵列陣持兵,非正麵破敵不得入,以步陣對敵,填壕破柵而過,惟有此法,能破此僵局!”

徹辰汗一到戰場,其實就下定了步戰的決心。

不管是李國瑞還是嶽峙,甚至麥幾通和李友德等人,無一不是大魏最為傑出的將帥,他們的布陣,防禦,攻擊,最少都是中規中矩,哪怕是剛趕到寧遠附近的李恩茂和李健等人,說是庸材,但以大魏的體係來說,或武將世家,或從武舉到武進士,金鼓,行軍,軍糧,器械,布陣,這些都是最基本的本事,任何一個爬到廂都指揮甚至太尉的武將,最少也是身經百戰,經驗豐富了。

以大魏的體製,雖然出不了霍去病,但也斷乎不會由趙括來領兵,這是絕無可能之事。

魏軍陣列,沿渝水擺開,袋口小,越往內延伸袋口便是越大,且有錦州城,渝水城二城為基,若東胡騎兵按此前的戰法猛打猛衝,便是會越衝越覺得敵陣寬廣,身側有堅城,前方是密密麻麻的軍寨和長壕防禦,越往內攻便是越吃力,且地形受限,騎兵的長處發揮不出,固然能以銳氣破魏軍前部,待到突入中軍之後定然陷入苦鬥,那時魏軍不管是纏鬥,或是放出幾萬騎兵當勝負手,東胡騎兵都必定會陷入首尾失衡,被人一擊在腰的尷尬境地。就算東胡騎兵彪悍勇武,戰場上凶悍絕份,且射術,技擊,配合,都處於戰士的巔峰狀態,不會被魏軍包了餃子,二十多萬人全部交代在這渝水之側,但若是仗打成這般模樣,可謂正中魏軍下懷,纏鬥之後,東胡人無力繼續突進,渝水城,錦州城全部能守住,此後建立糧道,以少量精兵配合騎兵守備即可,對東胡來說,等於是坐困於遼東等死的局麵了。

徹辰汗當然不會接受這樣的結果,破局之法便是反手布下更大的口袋。

“我適才說了,為了子孫們的將來,舍得這一身血肉。”完顏德已經明白大汗所想,當下頓首下拜,說道:“那便步戰。”

“步戰破敵,我東胡兒郎難道下了馬就不是這天底下最好的戰士?”

“魏人一直不服,說咱們靠著戰馬才贏的他們,且叫他們見識一回我女真兒郎的武勇,便是陣戰又有何懼?”

“那便戰!”徹辰汗站起身來,高胖的身形在帳篷裏有一股令人懾服的氣勢,他環顧左右,看向四周,沉聲道:“此戰定我國百年氣運,無需擇時,明天便是良日,辰時初刻便是吉時!”

幾十裏方圓的戰場上並不沉悶,哪怕是入夜之後,時不時的也會有馬蹄聲響,還會有火炮發射時發出的巨響聲,到了四更前後,東胡軍的營地裏有明顯的軍隊調動的聲響,並且有大隊人馬向前開進的巨大響動。

超過萬人以上的軍事調度,想用奇襲方式獲得先機是近乎不可能的事,人馬一多,造成的動靜根本不可能掩飾的住,那種突襲,偷營,埋伏之類的奇特戰事,多半是在小說和演義裏,正史之中,合戰之時,多半是將領對自己軍隊的掌控,對敵人的了解,地形的利用而已。

東胡人沒打算掩藏形跡突襲,魏軍也明顯有了正確的反應,前軍和中軍將士陸續開赴到壕溝營壘之前,從錦州城下到渝水側,近十

裏方圓地方前軍和中軍的近十萬人,戰線不僅正麵寬廣,而且縱深頗多,中軍和駐隊也全部動員,李國瑞的打算是以逸待勞,全軍動員之後,陸續沿渝水和營壘展開,以戰場的寬度,還有東胡人側後的錦州城都是對東胡騎兵的威脅,李國瑞將一些精銳兵馬,特別是少數騎兵都放在錦州城裏,一旦東胡騎兵能在前軍陣列打開口子,魚貫而入,則兩翼和後隊兵馬會持續向前,錦州城從側後出擊擾敵,如果這一仗打好了,很有可能對東胡人造成重創。

轉運使張邦文身上一襲紅袍,率領四萬多民夫在前營和中軍準備吃食,五更前後,大軍陸續調度完畢,這時天色黑沉與半夜時沒有區別,惟有各人頭頂的啟明星變得異常明亮。淩晨之前的寒氣簡直比冬天的朔風還要令人難受,所有人都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持矟將士的手都凍的冰冷,他們根本就是風寒徹骨,但在嚴格的軍令之下,不得擅自走動,也不敢跺腳取暖,後來民夫們在各營陸續燃起篝火做飯,接下來將士們分批到篝火前喝熱湯,吃剛烙好的餅子,大軍的糧食從京師到薊州,平州,榆關,寧遠,過鬆塔諸堡,直抵渝水側的大營,沿途運輸的線路超過千裏,耗損數目相當驚人,這樣的物資損耗也就是大魏能承受至今,換了東胡的國力怕是早就跨了。

在此之前也是有王直的船隊從津海和登州等地運糧到遼西各島,不過各處的儲糧紛紛告罄,王直的船隊也需要停泊休整,這樣海運也是停止了。

每處篝火前都有大型的湯鍋,鍋裏多半是一些海帶之類的提味提鮮的東西,每個將士都有小型的鹽包,他們領了烙餅,或是撒些鹽在湯裏,將餅子泡在湯裏吃,或是直接將鹽曬在餅子上,就這樣吃起來也是很香甜。

隻有隊官以上才有一些鹹菜之類的佐餐,到都頭以上,便是有肉有湯,整個營區都是飄蕩著飯菜的香氣。

天色微明之時,東胡軍開始有所動作。

數萬漢人奴隸如蟻群一般湧了上來,黑壓壓的人群排列的過於密集,當魏軍前哨部隊陸續射箭和發射床弩的時候,對麵是成群的人倒下去,慘叫之聲不絕於耳。

然而魏軍也並不心軟,神臂弓和床弩發射不停,隻有偶爾的間歇。東胡軍侵入大魏境內時,驅百姓填壕的事也並非一次兩次了。一時心軟,不僅魏軍可能戰敗,連累的還可能是更多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