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騎著竹馬來

第十 七章 願妾身為紅菡萏

永宣二年的新年過的並不順遂。

初九南邊就有消息傳來,說是金陵地震了,所幸金陵那邊早有觀測到,傷亡不算大,但也有不少人家流離失所。

金陵自永昌帝即位後,隱隱有陪都之勢,玦兒還在宮中時,永昌帝還幾次派現在的永宣帝,當時的太子楀去金陵代天子巡幸,永昌帝當年幾次準備遷都,便是懷念金陵故土,後來被朝臣死諫止住,說是金陵王氣不如長安雲雲,止住了永昌帝的念頭。

上元節時季漣不得空,隻好著小王公公挑了一盞花燈去送給玦兒。

到正月二十內朝的時候,永宣帝忽向幾個臣子提道,太子季漣因出生於金陵,感懷故地,今見金陵地震,垂憐民生,已上表自請居守金陵,探訪民情並巡視江南河道等等。

幾個臣子聞得永宣帝此言俱是大驚,一時不知道永宣帝心裏究竟是何心思,也不敢怎麽答話,到底是行監國事還是形同流放,誰也摸不清底細。一旁的季漣隻是微笑示意,並不多言。

幾個人幹講了幾句後,永宣帝便準了季漣的奏請,著他二月擇日啟程,又命太子侍讀柳心瓴隨行,著沿途官員給予方便,隻是接待時萬不可鋪張浪費。

正月二十五,永宣帝傳下口諭,著鳳台閣首輔顧安銘擇定官員與太子同行,協助太子一路行事。

二月初四,季漣上表,擇定詹士府詹事馬威、兵部侍郎卜元深、工部侍郎陳觀宇、翰林院編修宋星明隨行。

二月初六,季漣往追慈庵向玦兒辭行。

“玦兒,你且先在庵裏住幾個月,等我那邊事情一安頓下來,就派人來接你過去。”

“怎麽你不是去去就回的麽?”玦兒疑道。

“嗯,話是如此說,隻是金陵那邊似乎也有很多雜務,不止是今年地震一件事,蘇皖一帶曆年水患,還有……可能不是一兩個月就能回來的事情。”季漣恐她擔心,隱去了另外一些事情。

“那我和你一起去!”玦兒撒嬌道。

季漣搖搖頭笑道:“我是去代父皇巡幸金陵的,又不是去遊山玩水,頭些日子隻怕很忙,帶著你過去又不能陪你出去玩,還是等事情稍定一定,再接你過去吧。再說你之前不是一直說要陪你師傅的麽,這會子怎麽又忘了。”

玦兒撅著嘴,才道出真正的疑問:“那,那你那個江,江淑瑤呢,她是不是要陪你去?”

季漣覺出酸味,忙道:“她算個什麽東西,我自然不會帶了她過去。”怕她就著這個問題糾纏不休,忙叉開話題:“江南河道近年似有些不暢,已到了妨礙南北運輸的地步。你還記不記得你師傅先前托你給我的那本治水修渠的那本書,我查了查,現在正用得上呢。”

玦兒聽他這樣一說,便想起一事,進屋去拿出一個小布包,遞給季漣道:“昨日你遣人說今天要過來,師傅連夜寫好的,說讓我今天給你路上帶著,可能有用。”

季漣摸著似乎又是一本書,打開一看,封皮上並無書名,打開第一頁,隻見上麵用小篆寫著兩個字:兵讖。季漣大驚,忙闔上書頁,又放進布包裏去。

玦兒好奇問道:“師太這次又給了你什麽?折騰了一晚上沒睡,早上還神神鬼鬼的不讓我看。”

季漣笑道:“還不是和往常一樣,又是一些治農啊、鹽鐵啊一類的書,隻是講的比往常深些,你一向對這些事情沒什麽興趣的,自然不給你看了。”

玦兒對這些事情並無意趣,便沒有再問,隻是叮囑他路上小心,自己保重等話,又說自己好久沒回過家,這次等季漣接她過去,一定要回家探望一下雲雲。

季漣卻是一顆心都要跳了出來,心裏不知道轉了幾百個念頭,那書名為兵讖,必是和兵法有關——難道師太已經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了?此事機密並沒有幾人知曉,難道師太在這方寸之中真有通天徹地之能麽?為何又一而再再而三的暗中相助自己——真的如玦兒之前調笑之言,隻是為了給她找一個好歸宿麽?

玦兒拍了季漣幾下,季漣才恍然過來,玦兒道:“你在發什麽呆呢?”剛剛玦兒正在說自己要回家探望雙親,又試探季漣是否回陪自己回去,見季漣發愣,以為他不願去,麵色上就有些不好看了。

季漣忙道:“沒什麽,我隻是突然想到皇爺爺以前說金陵的玄武湖風光別致,還有九華山和雞鳴寺都在附近,是金陵有名的去處,想著帶你去玩呢,皇爺爺說他以前在金陵的時候常去那兒呢,我一時想著到底是怎樣的風景讓皇爺爺念念不忘就出了神,你剛才說什麽了?”

玦兒扭捏道:“我說想回家去看看爹娘,我爹納了妾,我回去可要好好的說說他,給我娘出口氣,還有我弟弟也有八九歲了,你……你要不要也去浙江府玩?”

季漣見玦兒的神態,心下明了,笑道:“我的嶽父嶽母大人還有小舅子都在浙江府,我怎麽能不去看看呢?”

玦兒羞紅了臉,低頭暗自竊喜,也不再說話。

季漣想著此去金陵,隻怕有好幾個月都見不著玦兒,摟著她親昵不舍,手上的動作又得寸進尺起來,玦兒心中隻怕師太又在左近,隻是扭捏推阻,季漣無法,硬摟著她唇舌交戰了半天,才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上了馬車翻開那本《兵讖》,一頁一頁略翻過去,才知並不是一本書,而是一個合集。先是《兵讖》;然後是一些江南地形圖——江南各地的地形,季漣早已暗中命人繪製了幾份,比師太繪的還要詳細幾分,師太似乎隻挑了一些險峻的地方繪製;第三部分卻是一些各代治理蘇皖水患的一些例子,這些東西季漣也早已找人整理了一些文案,師太寫的,隻是一些精要。

縱是如此,也夠季漣心驚了。

師太隻在方寸鬥室之中,就測算出這些,那那些在宮裏的人呢?在朝堂裏的人呢?想到這裏,先前的意氣風發登時抖落——就算他能一步一步謀算好,那些在彀中的人卻未必會安然等在那裏,如果他們那裏也有如師太這般的能人異士呢?

前路艱險,茫然中有許多未知之數,更要小心綢繆才是。

回了東宮,走到自己書房不遠處,隻見書房當值的小太監小常公公在門口不停地走來走去,又不停地合掌做祈禱狀,叫道:“小常,你走來走去的做什麽呢?”

小常公公見季漣回來,像見了救兵一樣跑過來,到得跟前又有些害怕,指了指門口的一個丫鬟,不敢說話。季漣見那丫鬟麵生,問道:“那是誰?怎麽寡人沒見過?”

小常公公道:“那是江娘娘的陪嫁丫鬟小菊啊。”

季漣聽到一個江字便怒從心起,喝道:“你怎麽放了人進書房?”

小常公公忙跪下求饒:“娘娘過來了非要進去,小的已經阻攔再三了,誰知娘娘一定要進去,還,還打了小的,說,說小的不過是個太監,也敢管主人的事……”

季漣聽了這話更是怒從心生,一把拉起小常公公道:“反了還,寡人不過出去兩三個時辰,這裏就要翻了天了,寡人這就幫你去討回這個公道!”

小常公公隨了季漣進去,站在門口的小菊見季漣回來,忙上前行禮,又準備進去通報江淑瑤,卻被季漣一手揪住,扔進簾子裏去。

季漣踢了簾子進去,隻見江淑瑤坐在自己的書案旁,臉色慘然,手裏捏著一方絲帕,似要把手都捏碎了一般。

季漣眯著眼盯著她:“寡人什麽時候說過你可以到這裏來?”

江淑瑤臉色淒迷的問道:“殿下向父皇請旨要去南京,就是為了去杭州看她麽?”

季漣被她說得不知所雲,厲聲道:“不知所謂,寡人問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江淑瑤伸出手,攤開手中的帕子,道:“永昌十六年的帕子,殿下留到現在?我們已經成親幾個月了,殿下為何事事都瞞著妾身?不和妾身同房,不理妾身,都是為了她麽?”他們成親之後並未圓房的事,江淑瑤一直極以為羞恥,在人前都小心遮掩,這時卻全部抖了出來。

季漣看見那絲帕,臉色陡變,伸出手喝道:“還給寡人。”

江淑瑤一手提著絲帕,口裏念道:“願妾身為紅菡萏,年年生在秋江上。重願郎為花底浪,無隔障,隨風逐雨長來往,隨風逐雨長來往,隨風逐雨長來往……”邊念邊慘淡的笑了起來……

那是永昌十六年的七夕,季漣十七歲生辰,陪玦兒去曲江池賞荷回來後,季漣看見玦兒的一本冊子裏的這幾句話。回想賞荷時玦兒的俏致容顏,半哄半騙的要玦兒在帕上寫了來送他做生辰的賀禮。他本是收在隱秘處,這幾日他整理去金陵的行裝,怕這東西留在東宮被人瞧見,準備翻了出來和另幾樣東西一起找地方收起來,誰知卻被江淑瑤這時候發現了。

“寫得這樣的好詞——難怪殿下口頭心上,一刻不忘……”

季漣上前一步,一把搶過帕子,又見小常公公畏縮的立在身後,便示意跟著自己的侍衛再叫兩個太監過來,一麵又對小菊道:“你平日就是這麽伺候你家小姐的麽?不懂規矩,到處亂跑,成何體統,這樣不知進退的丫鬟,還留著做什麽。”說完便要人拖出去杖責,小菊忙跪下來求饒,又去哀告江淑瑤讓她替自己求情。

江淑瑤這才回過神來,知道他是氣自己打了小常公公,可是小常公公剛才一意攔著她,現在想起來,隻怕也是季漣授意,便跪在小菊前麵道:“殿下要責怪就責怪妾身好了,是妾身一意孤行要進來看的,本來隻是想幫殿下收拾一下行裝……”說到這裏聲音哽咽,再也說不下去。

季漣已覺十分疲憊,小常公公見江淑瑤這樣,也有些後怕,看著季漣也不敢言語。季漣心底無數情緒翻騰起來,閉目對江淑瑤歎道:“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