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騎著竹馬來

第三十五章 屋漏偏逢連夜雨

玦兒忖著會盟的時候正是各個部落齊集之時,術術兒的四個兒子經過兩年的征戰已是元氣大傷,攝圖定是趁這兩年時間厲兵秣馬,在會盟的時候將四個堂叔聚而殲之了,隻是細節怎樣還不得而知,口上卻笑著嗤了他一聲:“我怎麽知道?你要說便說,還跟猜謎似的做什麽?”

季漣答道:“突厥人若是要用會盟的方式推舉可汗,之前有一個儀式是要圍獵的,攝圖在會盟之前跟他的養父說要帶好侍衛以防萬一,他養父隻當是這個義子忠心,也答應了。攝圖暗自裏也帶了精兵,在圍獵之時,遣人去挑撥他養父,說是另外三個叔叔準備在圍獵時聯手暗殺他——具體的情況,也沒有法子奏報來了,大體如此,他養父的侍衛在圍獵時把他三個叔叔暗殺了,然後攝圖在他養父的侍衛損傷過半的情況下,帶兵斷了他養父的後路,殺了他的養父,然後——事情自然很清楚了,還有哪個部落的首領敢不服。”

“他統一突厥各部盟之後,將他原本最心腹的部落,更名為白鴻——白鴻是突厥的先祖,他改這樣的名字,自然是其誌不小。”

玦兒驚歎道:“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啊——不對,這整個事情都是這個黃雀一手策劃好了的。”

季漣苦笑道:“蠻夷狼種,竟也能出這樣的人才。可惜這樣的人作為敵人,真是老天待我不公啊——你現在還會覺得攝圖隻是騷擾平城府周邊麽?”

玦兒想來想去,愁眉苦臉的問道:“難道除了你去就沒別的法子了麽?你要是出了什麽事——”,說到這裏便說不下去了,隻是撅著嘴,悶悶不樂的樣子。

季漣伸手去撫開玦兒的眉頭,笑道:“你急什麽?我剛才也是看了折子一時有點衝動罷了,這一時半會兒的,還沒打起來呢。再說,就算打起來了——我還沒兒子呢,怎麽就能親征?”說到最後一句,滿是調笑的口氣。

玦兒打下季漣的手,嗔道:“沒正經的,好好的講這事,也能扯七扯八的。”

季漣順手將她的手扯到自己懷裏,眼裏全是戲謔:“這怎麽不是正事——皇帝生兒子,那不僅是正事,還是頂重要的國家大事——這麽重要的事,我隻和你商量呢。”

玦兒佯怒的背過臉去:“你再這樣,這些東西今天要看到什麽時候呢?”

季漣忙討了饒,將平城府呈上來的這道折子放到剛才顧安銘請丁憂的折子上麵,又摟了她坐在旁邊,再拿過下麵的折子,撿了一些不緊要的,口述了批注,要玦兒先寫了,一邊看剩下的。

中途小王公公送了午膳到書房,季漣也隻匆匆喝了幾口長生粥就放下了,又指點他到秋風殿拿幾樣冊子過來。玦兒見他今日已有兩樁頂頭痛的事情,怕他操勞太過,便在他參詳幾道折子的空檔又喂了他幾口,隻是每次喂一口,又要耽擱半天時間——季漣總是少不得趁著機會調戲她兩下的。

等小王公公把要的東西送了過來,季漣忙東忙西的找了半天,最後垂頭喪氣的坐下,嘟囔道:“一沒兵,二沒將,三沒銀子——等到真打起來的時候可怎麽辦才好!”

玦兒詫道:“情況竟有這麽糟糕麽?”

季漣歎道:“去年在金陵你也看到了,要有兵,我至於要征囚徒去圍剿五叔麽?國庫倒是還有些銀子的,隻是一下子也不夠,江南雖是富庶,可去年用了不少在賑災和疏理河道上麵,用兵最是費銀子了——而且還往往是個無底洞;最關鍵的是,就算能征到兵,征到錢糧,我也不知道什麽人能去帶兵呢。剛才我看了京察的成績,還有送上來各地的官員審核的結果,雖有幾個出彩的武將,可都是小打小鬧,沒什麽有常年帶兵打仗經驗的人呢——況且那攝圖十六年來無往不勝,隻怕難有對手啊。”

玦兒想了半晌問道:“今日內朝的時候,沒有提起這些事麽?”

季漣歎了口氣,無奈答道:“顧首輔父親的事情,是昨天晚上才到的消息,顧大人連夜寫的折子,所以內朝的時候,大家都忙著安慰顧首輔——這平城府的折子又呈的晚,便壓到一邊去了。”

想到顧首輔的事,季漣又心煩起來,想了半晌隻落得幾聲歎氣,低著頭想究竟有何對策。玦兒雙手把他的頭托起來,哀哀戚戚的說道:“你今天歎了不下一百次了,再歎下去就成小老頭了。”

季漣知她想安慰自己,隻是一時兩人都想不到什麽好主意,便拍了拍她的手道:“你放心,一下子也愁不死人的,還是出來清淨清淨吧。”

說完便拉著玦兒出了書房,又用了幾塊點心,二人到院子裏坐了一陣,隻是有兩樁事情壓著,不管提起什麽話題,都是閑扯兩句就斷了,到晚膳的時候,季漣終於忍不住,叫了小王公公來,囑咐道:“你馬上去一趟柳先生那裏,要他詳查一下平城府這幾年來送過來的折子,再仔細的考察一下各地可有什麽遺落的將才;還有,上次在金陵時立過功的那幾個人,讓他找一下,明日一起進宮來見朕。”

晚膳時季漣仍是悶悶的,事情雖都不是很急迫,但想想也總是遲早的事,就好像睡覺的時候,知道頭頂掛著一把劍,又怎麽能睡得著?

接下來的幾日,雖未有朝議,但幾個心腹重臣進宮的頻率更勝以往,三月二十時,胡如誨上表,說自己年老德薄,不敢居首輔之位,懇請陛下下旨奪情;季漣考慮再三,如今的時勢,第一要務是行新政,新政中最緊要的兩條,莫過於整頓稅製和加強邊防;改革舊製,必然有大量的官員變動,這種時候若沒有顧安銘穩住大局,單憑自己恐怕應付不過來,於是下旨要求顧安銘在官守製。

顧安銘推辭再三,最後由柳心瓴領頭,各部官員聯名上表,顧安銘仍是堅辭不受,柳心瓴之前受了季漣的囑托,自是知道邊關戰火就在這幾年間,目前能拖住一刻就是一刻,抓緊時間推行新政整飭內務,此時陛下自是希望顧首輔留守,但顧安銘兩次三番的上表請辭,又讓柳心瓴摸不著頭腦。

這幾日柳心瓴都被留在鳳台閣查閱各類卷宗,鳳台閣幾位學士這幾日議事時,顧安銘都以父喪為由並未到場,柳心瓴不知自己的這位老師究竟作何打算,隻好親自登門拜訪。

進了顧府,卻見顧府一切如常,除了四處掛滿喪幡外,並未見任何人有打點行李回鄉的樣子,柳心瓴便猜到了大概,奪情之事已成必然,隻是不知道哪裏的細節尚未敲定,讓老師不滿意。

及至了書房,顧安銘著了喪服,卻正在一個名冊上勾畫,見柳心瓴來了,看了座,笑道:“心瓴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柳心瓴苦笑道:“老師這個時候還有心情取笑學生麽?自然是為了老師固請丁憂一事。前些日子平城府送來的折子,老師必也看過了,陛下如今正愁無良將可用,為邊防一事頭痛;老師卻一味上表請辭,豈不是讓陛下連安內的人也沒有了?”

顧安銘笑道:“心瓴不覺得陛下自金陵回來後,對老夫的態度,猶豫了很多麽?”

柳心瓴皺眉道:“老師是想趁此激流,保全自身麽?陛下就算對老師的族親有所不滿——當不至於遷怒於老師的。”

顧安銘搖頭道:“眼下老夫的事情並不是最紮眼的,自然無虞,誰知將來如何?陛下才下了新政七略的詔書,現在自然靠著老夫去壓住烏台的那些聲音,陛下英姿睿略,遠甚高祖寧宗,用不了多久,就用不著老夫了。”

柳心瓴歎道:“那老師就能忍心在此時歸隱,把諾大一個爛攤子留給陛下一人麽?”

顧安銘搖搖頭:“一時半刻的還走不了,那姓花的婦人——老夫總要替你把他料理了;再者,總要鋪好了後路,老夫才敢留下啊。”

柳心瓴知老師必是已有了決定,問道:“那有什麽是要學生做的?”

顧安銘笑笑:“也沒什麽了,明日老夫就上表,陛下的奪情詔書已經下了四次了,再推辭,就有人說老夫不忠了,明日老夫上表請陛下準許把守製的日子往後延一延——等今年的春闈殿試過了,還有秋季的武舉,這兩件事定下來,老夫就能安心的回金陵了。”

柳心瓴想了半晌,又道:“果如老師所料,此次各部官員考核的評定報上去之後,圈定要晉升的人,大半是去年請立孫氏為後的人。陛下昨日已把單子列下了,要鳳台閣這幾日擬旨。”

顧安銘若有所思的看了柳心瓴一眼,道:“老夫當時也無十分把握,不過試探一下陛下罷了。現下你可看清楚了吧,咱們陛下可不就是這麽個人?小事上多順著他些,別的事情就好辦得多。”

柳心瓴又把具體的名單跟他匯報了一二,晉升的人雖大多在二人預測之中,不過確實是這三年裏政績優秀的官員,季漣稍有偏愛,倒也算不上什麽大事。顧安銘又詳細交代了幾樣事情,突然問道:“聽說——陛下說,從今往後的貢舉,要重策論而輕詩賦?”

柳心瓴點點頭,道:“陛下說文章做得好的人,不一定會做事;科舉為的是求賢,但凡有經濟天下之策的,駢韻上差一些也無妨……今年的兩試,老師可有什麽合意的人?”

顧安銘搖搖頭道:“陛下如今好少壯之人,看看今年進京的舉子,可有少年老成的,若能提點出一兩個,也是好的。武舉麽,一時半刻哪有銀子對突厥用兵,不過,聽說嶺南有個叫符靖的,今年四十多,曾在滇藏對安南用兵,雲貴和兩廣那邊的巡撫,這些年都有提到過這個人。不過——陛下既已查閱過各地呈上來的折子,怎地沒有發現這個人?”

柳心瓴苦笑道:“陛下倒是看到過這個人,不過折子上說這個人善於守城——陛下如今,似乎是下定決心要對突厥用兵,所以總想找個善攻的,又怕調了這人,安南那邊出事。”

顧安銘想了半晌道:“照老夫看,安南那邊,一時還可以安撫住,不過多花些綢緞珠寶;這個人若是調過來,縱然以後用不上,眼下先替陛下守住幾年,總是可以的。老夫還聽說這符靖的兒子善於操兵,將嶺南蠻荒之地的蠻夷之民,教化的不錯——你若得空,總要把陛下的心性先緩一緩,北邊的戰事,能拖住就拖住,等到國庫充盈之時再動手不遲。”

柳心瓴想著今日來,主要是要勸老師留下,如今已知老師心意,順帶連守邊的人也確認了下來,已有些大喜過望,安慰了老師幾句便告辭回府。回府的路上不禁又反省自身,到底不如老師這般老成謀國,自己實在是枉為帝師了。

四月初一,季漣第五次下旨請顧安銘留京守製,幾番僵持之後,季漣隻得將守製的時間由三年減至二十四個月,從來年五月才準顧安銘回金陵,並準顧安銘先行回鄉祭掃,待清明之後回京。

在柳心瓴的幾番推薦下,季漣又下旨調在滇藏鎮守的總兵符靖入京。

兩件大事一下子解決了一件半,季漣不由得一陣輕鬆,坐在往長生殿的禦輦上心情都歡快許多,進了門才發現高嬤嬤正教凝兒繡花,許公公和波兒在打掃內殿,玦兒卻不在,才想起來今日是妃嬪們去拜見皇後的日子,心裏便有些不痛快。

季漣歪在椅子上看高嬤嬤指點凝兒怎麽藏針,怎麽縫腳,自己在旁邊無聊,隻好有一搭沒一搭的問玦兒早上幾刻起的,早膳用了些什麽等等。

等過了巳時,還不見玦兒回來,頓時心煩起來,叫道:“小王,備車輦,去蓬萊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