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騎著竹馬來

第四十四章 金石震兮骨肉悲

季漣聽到符葵心的警示,拽著馬韁摟緊玦兒一起往左閃避,同時聽到利箭穿透自己右胸的聲音,在劇痛中他拉緊韁繩,抱著玦兒伏低在馬背上。

符葵心揮劍打落幾隻陸續射來的冷箭,隨行的羽林和侍衛們迅速圍上,把季漣護在中間。符葵心和幾名侍衛縱馬向射出冷箭的方向奔出。

季漣在馬上已是搖搖欲墜,玦兒觸到他右胸前突出的箭頭,低聲驚叫:“阿季,你中箭了?”季漣麵色扭曲,支在她肩上、附在她耳邊喘著粗氣:“拉住韁繩,扶住我。”

玦兒忙接過韁繩,又微轉身扶住他的身子,一時嚇得眼淚就下來了,季漣麵色猙獰,因劇痛而扭曲,額上的汗珠如黃豆般湧現出來,他忍著痛向玦兒低聲吩咐:“別怕——別哭,鎮定,鎮定。”

玦兒努力的控住馬,然後慢慢的回轉馬身,侍衛和羽林早已戒備起來,不多時,符葵心策馬回奔,同時把一個人揪著擲在地上,後麵的羽林已斬殺了不少來襲的軍士。

季漣定睛看去,擲在地上的人爬起來,怨毒的眼神盯著他,不是皖王櫟又是何人?

秦一正在季漣身側,低聲道:“陛下,趕快回宮治傷要緊。皖王如何處置,吩咐給小的們就行。”

季漣一伸手,咬著牙道:“取箭來。”

玦兒一麵拿箭一麵勸道“阿季,趕快回去吧”,季漣卻不肯,接過弓箭,示意周圍的人讓出箭道,馬緩緩向前行了幾步。季漣搭箭對準了皖王櫟,問道:“亂臣賊子,朕念在你和父皇一母同胞,已多次饒過你了,你竟不知好歹,意圖謀刺於朕,將來黃泉之下,複有何麵目去見皇祖和父皇?”

皖王櫟已身無寸鐵,剛才顯已被符葵心刺傷,仍堅持站著,傲然而怨毒的盯著季漣:“黃口小兒,你我同為高祖子孫,不過皇兄運氣好,又有一班腐儒非要立長,不然今日誰對誰說這話還不一定呢!”

季漣冷笑道:“皇祖靖難之時,父皇駐守金陵穩固後方,這萬裏江山原該有份!爾何功於朝廷,而受封贛皖之地;就藩與國,卻罔顧封地之民生,為一己之私毀江堤荼毒百姓;朕當時念在你和父皇乃一母同胞的份上,放過了你,讓你去康陵守陵,便是想讓你在父皇陵前靜思己過,你竟然不思悔改,還變本加厲、意圖謀刺於朕!”

皖王櫟大咧咧的笑了,眼中盡是不屑:“不過是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如今你怎麽說都成。在金陵我就沒打算活著了,誰要你來假惺惺,和你父皇一樣,假仁假義,粉飾門麵。”

季漣怒火攻心,罵道:“早知今日,永昌十年那次朕就該一箭射死你這個不肖子孫!朕今日就讓你知道,誰才是真正的高祖子孫!”

說著忍住劇痛將弓拉滿,一箭嗖的射出,直中皖王櫟的咽喉,皖王櫟倒下的同時季漣也終於不支,向馬下栽倒。一旁的侍衛和羽林立即上前扶住二人,玦兒被剛剛季漣一箭射死皖王的猙獰給驚到,雙手扶著季漣兀自顫抖,一時說不出話來。

秦一將玦兒先扶下馬,然後接過季漣,不敢拿主意,隻是瞧著玦兒盼著她開個口,玦兒這才穩住心神道:“先傳隨行的太醫,趕快回白鳥宮。”

玦兒起先還是驚慌失措,見季漣昏迷不醒,周圍又沒個人能做主的,此次圍獵隻帶了幾個閑職官員隨行,一時也都幫不上忙,周圍一行知她身份的親隨們,都指望著她拿主意,隻好強自定下心神。她想著往日季漣同她提起的宮裏宮外的形勢,(全文字小說閱讀,盡在ар.1.(1.m.文.學網)

隱約記得這羽林的郎官辛泗水是季漣極為心腹之人,便向秦一問道:“羽林郎辛泗水在麽?”

秦一稍一環顧後答道:“辛郎官現在丹闕宮,今日並未隨駕出行。”玦兒吩咐道:“先把陛下送回白鳥宮,立即傳太醫前來,切斷所有回宮報信的路,切不可將陛下遇刺的風聲走漏了出去”,想了想又道:“今日在場的人你可都看好了,所有的人都一起回白鳥宮,皖王剛才的那些侍從,一個也不可放跑了,都帶回去。再叫辛郎官到白鳥宮來,就說陛下找他有急事相商。”

羽林衛一行人護著季漣回了白鳥宮,玦兒忙張羅著人將季漣扶回他們安寢的綺雲殿的東廂房,隨行的幾個太醫早已被叫到綺雲殿候著了,玦兒吩咐他們立刻幫季漣診治,然後到綺雲殿的正殿去見等候在那裏的辛泗水。

辛泗水一進白鳥宮便已發現四處都是緊急戒備的樣子,到綺雲殿又不見陛下,正有些驚疑,見秦一出來忙問道:“出什麽事了,怎麽到處都是羽林在哨衛?”

秦一指著身後的玦兒道:“這位是貴妃孫娘娘”,又指著辛泗水對玦兒介紹:“這位就是羽林郎辛泗水辛郎官。”

辛泗水早知孫貴妃乃是今上的獨寵,此時見她尚著絳色箭袖騎裝,仍不失了規矩,上前叩拜。玦兒讓秦一扶起辛泗水,微擠出一絲笑容道:“辛大人無須多禮,大人見到這裏這副樣子,想必也知道是出了大事。方才陛下在北邙山下遇刺,主使人正是皖王殿下。謀逆已被陛下親手製裁,本宮請大人來此,是請大人幫忙封鎖消息並捉拿從犯的。”

辛泗水聽得陛下遇刺,大驚失色,抬頭向秦一求證,秦一微點點頭,辛泗水忙道:“娘娘有何吩咐,微臣願效犬馬之勞。”

玦兒定下神來想了想,道:“大人先帶人封鎖住鹿鳴苑回宮的路,任何人不得私自回宮報信;再請大人將翠微宮裏和皖王殿下同來的人全數捉拿,凡有拒捕者格殺勿論,都給囚在翠微宮裏,不得走漏了風聲;齊王殿下那邊——辛大人也替陛下給照料好了,齊王殿下若是要來找陛下,盡量給拖住,若是拖不住,先帶他來見本宮。”

辛泗水應了,又問可還有其他吩咐,玦兒思忖半晌道:“先這樣吧,辛大人事情辦完了也盡快到這裏來回個話,其餘的事情,等陛下醒了再說吧——哦,齊王殿下那邊千萬派些人手保護,要小心殿下的安全。”辛泗水得了令,立刻告了辭,點齊了人馬出去辦事。

東廂房裏季漣仍是昏迷不醒,臉上的表情顯得甚為痛苦,玦兒上前握住他的手,見他痛苦的模樣,忍不住又要掉淚,一旁的方太醫已檢視了傷口,向玦兒回稟:“娘娘勿擔心,箭射穿的是陛下右胸,沒未傷到心髒要害,當無性命之憂。隻是這箭力道太猛,穿透了陛下的身子,陛下……似乎還用力過度,又拉開了傷口。微臣剛剛檢視了傷口,所幸那利箭並未淬毒,臣等要先下麻藥,將箭拔出來,止住血之後,恐怕要得些日子才能複原。”

玦兒聽他說沒有性命之憂才鬆了口氣,但見季漣額上豆大的汗珠不停的滾落,自己心中又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方太醫準備了麻藥,要給季漣拔箭出來,東廂房裏頓時忙得雞飛狗跳。玦兒在房裏走來走去,看著幾個太醫圍在榻前,又不敢去打攪他們,秦一隻好在旁邊細細的向她稟報其他的事情,玦兒雖心亂如麻,仍不得不收拾心情來安頓現在的局麵。

隨行的太醫們因每次秋圍總有些人受傷,帶的藥倒是齊全,等季漣拔了箭、上了藥,開了方子,已到了下午。季漣身上纏著繃帶,蓋著薄被躺在榻上,玦兒便守在一旁,任煙兒怎麽勸也不肯去安歇,隻是困了的時候才趴在榻邊眯一會兒。

誰知到了第二日季漣仍不見醒,還伴有高熱,玦兒忙叫了方太醫來問,方太醫問:“陛下中箭之後,是否還動了氣?”玦兒回想著昨日的情形,便道:“陛下中了箭後仍強撐著,還拉弓射了一箭。”

方太醫點點頭道:“這便是了,陛下失血過多,且肺葉受損,此時會發燒也是正常的,可能還會持續幾天。另外陛下醒了之後,也會食欲不振,微臣會開些柴胡、杭菊一類的藥給陛下調理的。”

之後季漣又昏睡了一日,熬好的藥也喂不進口,玦兒看著隻是垂淚不止,太醫雖一再保證說陛下春秋年少,身體健壯,並無性命之虞,仍是不能放心。端來的湯藥換了幾回,每次都是喂到口裏便吐出來,有時昏迷中還含混不清的說著什麽,玦兒湊耳過去,隻聽得似乎是叫父皇。最後玦兒隻有自己含了藥喂他,方才灌進去大半碗,如此反複了幾次,到半夜終於撐不住,靠在榻邊小睡一陣。

幾個太監和宮女輪流守夜,到清晨時季漣終於醒轉過來,睜開眼睛看見玦兒趴在榻邊,便摸索著想要坐起來,誰知兩日未曾進食,竟使不上力氣。波兒見季漣醒了,忙上前扶他起身,這一動又把玦兒驚醒了,見他醒來,又驚又喜,哽咽不成聲:“你可醒過來了。”

季漣微聲問道:“我睡了多久了?”玦兒答道:“兩日兩夜了。”季漣見她仍穿著那日早上的騎裝,顯是這兩日來不眠不休的照料自己,輕握著她的手道:“你也睡一會兒吧。”

玦兒隻是不肯,忙要波兒端了煮好的肉粥進來喂給季漣吃,季漣勉強吃了一些。玦兒一邊喂他吃粥一邊把這兩日的情形跟他略講了一下:“……我已讓他們鎖住了消息了,五叔那邊的人也都拿下了。涵兒那邊昨日過來想找你,我說你在歇息,他倒沒發覺什麽,自己玩去了。”

季漣略一點頭,想著這兩日也累著她了,逼著她用了早膳,讓她到裏間的榻上歇息。波兒連忙端了熱水服侍季漣洗漱、換衣。玦兒看著季漣梳洗之後能稍微開口說幾句話,才去了裏間歇息。

辛泗水和一幹侍衛這兩日都堆在綺雲殿候著,聽說季漣醒了,一起進來問安。

辛泗水向季漣報告了羽林這兩日的動向後,請示皖王的處理,季漣聽見皖王二字便有些動氣,覺著右胸口還有些隱隱作痛,咬牙道:“屍身——先給朕燒了,朕要給他來個戳骨揚灰,讓他永世不得安生!待朕安歇兩日,再將這個畜生從太廟家譜、宗族玉碟裏除名!”

秦一在旁忙不停的嘮叨:“陛下,太醫吩咐過陛下現在千萬不能動氣,不然傷口再裂了以後可就難複原了。”

季漣白了他一眼,秦一馬上住了口,過了一會兒又道:“陛下,二九也在外麵候著呢,陛下昏迷這幾日他也是擔心的不得了,陛下可要他進來看看?”

符葵心因並無官職,這幾日往來進入的皆是心腹親隨,他未得詔命,隻能在外守候。季漣聽了點點頭,符葵心這才惴惴的進來,見到季漣果然醒了,才鬆了一口氣。

等一幹雜事都安排好了,季漣又覺著有些餓,叫了膳食用了大半碗粥,身上的箭傷一直隱隱作痛,每痛一次,季漣就忍不住在心裏把櫟給咒罵幾次。

野味佳肴他是用不進了,仍是隻能喝一些補血益氣的粥湯,用過之後讓波兒扶他到裏間榻上,坐在榻旁看玦兒熟睡的樣子,欲伸手去撫她麵容又恐驚醒了她,好在他此時根本用不上力,所以連手指頭也沒伸出去就止住了自己的念頭。

本想就在裏間陪著她歇息片刻,可想著自己現在這副模樣,隨時都要人上來照料,隻怕驚動了她倒讓她睡不好,季漣遂讓波兒又扶了他出來,躺在外間的榻上,讓波兒服侍他進湯藥。

玦兒睡到日頭西下才醒來,這兩日衣不解帶的照料季漣,此刻看起來憔悴不堪。梳洗好換了衣裳出來,見季漣歪在榻上,向她伸手道:“扶我出去走走吧。”

玦兒上前將他按在榻上,皺眉道:“太醫說了你這些日子都要歇著,你就別鬧騰了。”

季漣聽她抱怨,也不作聲,隨她擺布在榻上,隻握了她的手撫弄。玦兒被他看得不自在,嗔道:“作甚麽呢?”

季漣輕柔的目光膠著在她臉上,柔聲道:“這兩日,嚇壞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