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往事種種
第三章 往事種種
“走了。”趙清懿朝著化妝師微一頷首，寵辱不驚地走到副導演麵前，示意對方趕緊帶她入場。
“哦，哦。這邊走。”副導演帶著她走了一小段路，被冷風一吹，腦子裏清醒了幾分，想起剛才失魂落魄的自己大感不爽，轉頭凶巴巴地問：“劇本琢磨透了嗎？一天天慢慢吞吞，真當自己在逛菜市場啊？”
趙清懿瞥了他一眼，猜出他話裏有話，便輕聲說準備好了。
“準備好個屁！”他左顧右看了一下，忽然湊近趙清懿的耳邊，“你的事我都知道了，沒有弘源幫你，你還得回去當群演。不過我有位朋友看中了你的氣質，想約你吃晚飯，談談下一部戲的合作。機會難得，你考慮考慮。”
“多謝好意，我晚上還有事，恐怕不能赴約。”
“明天呢？”
“明天也有事。”
“後天呢？”
“一樣有事。”
副導演鄭凡已然明白了趙清懿的意思，他惱羞成怒，將她往片場方向一推，“去長亭扶欄那裏等著。還有我告訴你，在這行裏混得學機靈點，別不識好歹！沒演技沒人脈，你這輩子都別想紅！”
趙清懿雲淡風輕地笑了笑，不為所動。
演技？
她從大宋而來，演這類古裝戲還不是信手拈來？噢，準確來說，她無需去“演”，便可散發出古人的風姿氣度，貴族風範。因為在這個時代，沒人比她更適合演一個宮廷女子。
人脈？
據她所知，鄭凡也不過是這個片場裏打下手的，趙清懿前身都瞧不起他，何來人脈一說？騙女孩子去吃飯，無非就是想約個免費炮罷了。
越是喜歡耀武揚威的人，越是內心空虛，無能之極。
“誒，趙清懿入場了。她那副身子骨倒挺適合演古裝劇嘛。”
“嗬，等會兒你就瞧好吧，隻要一開拍，她那尬演的能力會讓你哭笑不得。”
“我記得，這是場哭戲？”
“沒錯，她會嚎得像被捅了一刀的母豬！”
三四名宮女就站在趙清懿的身後，同她一樣等著導演喊開始，許是出於對趙清懿靠臉蛋攀上張弘源的嫉妒，再加上前身服藥自殺的愚蠢行為更讓她們鄙夷無比。
眼下這個鏡頭拍完，趙清懿便會永遠離開這個片場。她們歡喜之極，當然想看她的笑話。
不僅她們，就連劇組那邊也是議論紛紛，雖然字裏行間略顯含蓄，但同樣在吐槽她的卑微和愚蠢。
趙清懿置之不理，隻是微微抬起頭，看向天邊浮雲，怔怔不語。
久雨初晴後，天空湛藍，柔嫩得像一汪透明的水，仿佛看得久了，就會在不知不覺間溶入其中。
仲夏的風回蕩在影視基地的仿古建築中，穿窗過室，風聲嘶沉如男子磁性的私語，在耳邊嫋嫋不散。
“婉容，接下來這幾分鍾裏，跟著我一起感受現世風光吧。”趙清懿心中感歎一聲，努力將湧在眼眶裏的淚水收回，徐徐轉身。
忽然間，片場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指按下了靜音鍵，充斥著譏諷挖苦的議論聲陡然消散，隻餘一眾表情驚愕的男男女女，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趙清懿秀眉微蹙，心道：“怎麽？我臉上有花嗎？”
她詫異不解地看向經紀人兼前男友的張弘源，卻見他也是雙目怔怔，嘴巴像離水上岸的鯰魚般張張合合，但一句話都沒說。
她仔細搜索前身記憶，良久之後，終於明白他們這種表情的含義：花癡。
是因為把這身華服穿得氣質如蘭、美若天仙，還是因為思及前塵種種，憂傷從心底流瀉到臉上，露出了幾分惹人憐惜的哀怨？
她苦笑著搖了搖頭，心中悵然道：如今無皇兄庇佑，無宮女服侍，想要活得更好更舒坦些，隻能靠自己的努力。他們是愛是恨，與我何幹？
這個社會人情冷漠，片場便是其中的小小縮影。正如上一刻還在跟趙清懿海誓山盟的張弘源，下一秒便被二線女演員勾了魂兒去。
前世和今生的記憶相結合，讓她深刻地明白了一個道理：存活於世，全靠自己。
“導演，可以開始了嗎？”她笑盈盈地問。
那位年過五十的導演這才從監控前抬起腦袋，事業的成功給他的臉上添加了幾分成熟男子的魅力，其他人目瞪口呆時，隻有他神情淡淡，鎮定自如。
“朱柏誠怎麽還沒入場？副導演，你去看看餘彥明化好妝了沒有。”導演猛然站起，看向身後的劇組，“攝影師搞什麽呢，好好看看機位在哪？白教你了是不是？”
他這番有失常態的怒火，更讓眾人為之一怔。而趙清懿在權力集中的宮中生活，早已習慣了你死我活的心計權謀。她雖不擅於此，但人心百態，還是能看出一二的。
導演這番作態，很明顯是在轉移大家的注意力。
過不多時，飾演宋徽宗的餘彥明便在朱柏誠的陪同下，來到了趙清懿的身邊。
他大約四十出頭，氣度高雅，五官英俊，兩鬢處刻意挑染的白發又給他增添了幾分出塵之意。
趙清懿不由得多看他幾眼，而他則彬彬有禮地微微一笑。朱柏誠像是小跟班般跟在他身後，還不忘惡狠狠地瞪著趙清懿。
餘彥明，國家一級演員，已經兩次摘得影帝桂冠，算是家喻戶曉、老少通吃的大明星。隻可惜在這部戲裏的鏡頭不多，沒辦法獨扛大梁。
接下來，趙清懿要跟餘彥明和朱柏誠同時飆戲。除此之外，還有金兵若幹，以及噤若寒蟬的數名嬪妃。
天曉得張弘源用了何種手段，幫前身弄到了這般寶貴機會。而她卻視如敝履，毫不珍惜。
金元帥粘罕之子向宋徽宗討要王婉容的戲份已經結束，趙清懿即將拍攝的是王婉如被趙佶拱手讓人後，傷心之極卻不忍受辱而自殺前的一番對白。
隨著導演一聲響亮的開始，餘彥明飾演的宋徽宗搶上一步，抓著趙清懿的肩膀情真意切道：“婉容，人事有代謝，國家有興亡。你別看不開……”
世人道宋徽宗願用王婉容換取北上平安，免受皮肉之苦。可事實如何，誰也不知。許是文人騷客肆意撰寫，或是金人為辱其名聲傳播謠言。但不管是什麽，趙清懿絕不相信父皇是這種無情無義之人。哪怕後世評價他的一貫作風是“隻管開花，不管結果”。
但當餘彥明溫柔地喚出那聲“婉容”時，她卻心底一涼，對餘彥明飾演的角色突然有了反胃之極的感覺。
既然已經將王婉容拱手相讓，又何必再惺惺作態？不好笑嗎？
一邊是授她書畫才能、又有養育之恩的父皇，一邊是伴她八年、深情厚誼的閨蜜。原本是很難打破的複雜關係，卻在餘彥明吐出第一句台詞後，便讓她心中天秤傾斜，好似被王婉容隔世附體，哀傷、幽怨、絕望，諸多情緒如潮水般席卷而來。
“臣妾隨皇上三年有餘，得授書畫才學，每日歡欣之至。如今說要分別，卻實在不舍。”她凝視著餘彥明的雙眼，聲音如泣如訴。
“粘罕元帥智勇雙全，曾在達魯古城大敗遼軍。如此英雄，焉有犬子？我將你賞賜於他，也是為你日後幸福著想。”
此言一出，趙清懿心裏麵忽悠了一下，差點跌倒。如果她仍為宋朝公主，肯定會把編劇揪出來仗打一百。
宋徽宗雖統治無能，可也是風流多才、騷情賦骨，即便喝得酩酊大醉，也不可能說出如此喪心病狂的話來。
她心中怒意更甚，哀傷欲絕的心境，不免又多了幾分淒淒慘慘，隨之流瀉到語氣中，使原本哽咽的語氣裏，平添了許多堅強。
“如此，甚好。還請皇上日後回歸大宋時，轉告長福帝姬，若有閑暇時光，可否來見臣妾一麵？莫要忘了……莫要忘了八年之誼！”
說到這裏，她已是觸景生情，完全把自己代入到了王婉容的悲慘命運裏，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原本那句哭喊的“皇上臣妾舍不得你啊”，早已被她拋之腦後。
餘彥明聽到這句話，嘴角很明顯地抽搐了一下。他身為資深演員，當然不會忘了這次對手戲的每一句台詞。
臨場加戲，篡改台詞，這是許多大腕情到深處時都會下意識作出的舉動，有些導演看效果不錯，便也罷了。可三線小演員如此大膽，應該是史無前例，與作死無異。
可是，作為一名影帝，導演沒喊停，他就得繼續演下去。
這一刻，影帝餘彥明終於彰顯出了他的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