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重生:三流演員的逆襲

第二十三章 在北題壁

第二十三章 在北題壁

“當時,金國大軍揮師南下,一路得勝。北宋風雨飄零,搖搖欲墜。父……徽宗見大事不妙,便下詔讓太子登基。趙恒自認並非雄才睿略之人,沒有奮起國運的能力,便力薦他人。徽宗言道,廢長立幼,是為大忌,很可能內憂外患,自此萬劫不複。”

趙清懿轉世重生後,首次一口氣說這麽多,說得自己都有點心虛了,卻見朱柏誠神情專注,聽得極為認真,便繼續道:

“趙恒無可奈何,又不忍其父背上‘亡國之君’的萬世罵名,便主動龍袍加身。隨後帶三百隨從,勇赴金營,談判議和。在金軍統帥要求徽宗出城參加投降儀式時,他又以父親年邁體弱為由拒絕這個要求,無視金人恫嚇,苦苦支撐到案香燃盡,大雪紛飛,天寒地凍,金人才無奈作罷。”

她刻意避開細節,誇張渲染無用之處,使這番半真半假的言辭變得可信度極高,唬住朱柏誠這類對曆史知之甚少的藝人,倒不費多少力氣。

“連亡國罵名都敢替父背下的孝子,在危難之際敢於挺身而出的皇帝,自幼錦衣玉食卻能在苦寒之地熬了三十年而不死的貴族,隻為等宋高宗解救後東山再起,中興大宋,如此忠孝兩全之人,最後卻落得個百馬踏屍的結局,不可憐嗎?”

趙清懿說到這裏,眸光波動,表情哀戚,語氣卻是鏗鏘有力,把朱柏誠說得感同身受,心中悲苦,想扼腕長歎,想跺腳喝罵,看到趙清懿神情傷感時,又想出聲安慰。

一時間,朱柏誠那張漂亮的臉蛋紅白相間,鎖眉咬唇,十分複雜,亦十分可愛。

如果拋開他身上的諸多光環,會發現他隻是個二十出頭的孩子,雖恃才傲物,但心地善良,在優渥家庭的教養下,又極重孝道。

他在趙清懿的陳訴中看到了宋欽宗的另一麵,不由得代入其中,好似在半世榮華、半世淒慘中走了一遍,心中酸澀,淚花點點。

“你從哪裏聽來的這些?”話說一半,嗓音便啞了。

趙清懿不禁莞爾,胸中鬱結漸去,歎息道:“史書所見。”

“哦。”朱柏誠將臉扭向別處,快速地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趙清懿故作詫異,“演員接戲時,要充分了解所飾演角色的背景與性格,怎麽,導演和編劇都沒跟你說嗎?”

忽然提起導演,朱柏誠臉色一冷,咬牙道:“他們懂個屁!還嫌我演技不好,呸,什麽都不說,指著我自己翻書啊?!”

趙清懿暗感好笑,卻沒興趣挑撥離間,便淡淡道:“穩住情緒,爭取一次過吧。”

朱柏誠重重地點了點頭,還要問些北宋末年的細節,扭過頭來,卻見趙清懿已經翩然遠去。

他怔了片刻,複又想起欽宗一生,連吃飯的胃口都沒有了。

若是讓他知道,趙清懿為了皇兄存世形象,所述內容與史書記載天差地遠,又會做何感想?

但有一件事,趙清懿沒有說錯。欽宗趙恒,確實孝順重情。他在被俘期間,去看徽宗趙佶,發現後者死於土坑中,屍體都僵硬了。

他號啕大哭,請求金人埋葬父親。豈料當地人死後皆用烈火焚燒至半焦,再用棍子打遍全身,隨後丟進水坑裏。

泡了焦屍的水,可做燈油。

趙恒心如刀割,痛哭流涕,若非旁人死命抱住,擔心水浸活人後難做燈油,他也會跳入坑中……

下午一點,方成安、餘彥明等人乘車歸來。路上有說有笑,對著手中筆硯指指點點。

趙清懿已經化了妝,換了身衣服,站在片場指定區域靜靜等著,卻發現他們折了個彎,腳步不停地去了室內布景區。

她皺了皺眉,想找個陰涼所在喝點東西,安靜等待,卻聽到其他演員興奮地談論著。

“真的嗎?餘老師要親筆手書?”

“對啊!宋徽宗的瘦金體呢,聽說他很在行的!”

“太有才了,我好想嫁給他……”

“呸!那還輪不到你!”

趙清懿頓時來了興趣,攏袖提裙,快步走進布景區。

此時明燈高懸,長桌拚接。餘彥明穩坐椅中,將宣紙緩緩鋪開。其他劇組成員圍在四周,一臉期盼。

餘彥明接過助理遞來的硯台,放於麵前,提筆正要蘸墨,卻猛然一頓, “要不臨摹吧,尊重觀眾,也尊重曆史。”

周圍人哪裏肯幹,大肆吹捧他的書法水平,非要他親筆書寫。

餘彥明架不住他們的熱情,又確實有點手癢。隻是瘦金體書法獨具一格,自成流派,徽宗趙佶又是此派祖師,用他的字寫他的詩,難度未免太大了一點。

他正猶豫間,卻聽導演笑道:“老餘,誰不知道你書法造詣在圈內數一數二,還跟我們謙虛什麽啊。哦,對了,別把整首詩寫完,留一筆。”

原來,接下來有一個鏡頭,是在北國某個風雪之夜時,金人上街慶祝年節,獄中監守心情不錯,竟幫徽宗找來筆墨,而後者於破舊房屋中書寫詩詞時,便想到了南國風光,還有嬪妃婉容。

正式拍戲時,餘彥明肯定不能一筆一劃地把字都寫出來,而是在鏡頭視角切過去時,他提筆在詩詞末尾隻寫一個字。再利用畫麵剪輯,顯示出他的精湛筆力。

是以,導演才會讓他留一筆。

餘彥明抬起頭,想要說什麽,視線卻穿過人群間的縫隙,看到了負手而立、眸光璀璨的趙清懿。

在那一刻,他的腦海裏,不由自主地閃回出趙清懿安坐分茶、含淚表演的一幕幕。

那幾杯或明月鬆鶴,或鴛鴦戲水,或幽蘭飛蝶的茶水。那幾句情深意濃,如泣如訴,蕩氣回腸的台詞。交替層疊著浮現在他的眼前。

尤其是那句“人間別久不成悲”,竟讓他心頭猛然一撞,好似有什麽東西在胸腔裏破碎剝落。

他暗自長歎,忽然覺得,這位奇女子的身上,肯定背負著許多故事。為情自殺,並不似表麵上看起來那般淺薄。

趙清懿感受到望過來的目光格外熾熱,便微微一晃,躲到了某位場務的身後。

“好,那我就獻醜了。”餘彥明頃刻間便拿定了主意,提筆,蘸墨,書寫,行雲流水。

徽宗趙佶被困五國城時,曾做一首七言絕句,是為《在北題壁》。區區二十八個字,道出了他被俘期間的悲涼境遇。

餘彥明寫到“雁”字時,便擱下毛筆,留一個“飛”字,等正式拍戲時再補上去。

幾乎是在他落筆的一刹那,小小的室內布景區,便已掌聲雷動,叫好不絕。

他的書法造詣,確實遠超常人。若是利用自己的明星光環,以慈善名義競賣此作,必有富商高價競拍。

這是一個以金錢來衡量能力,用人脈來鞏固地位的時代。

無論餘彥明的書法水平是高是低,在場諸人都會恭謹捧場,竭力誇讚。

他低下頭把這首詩默讀了一遍,心中大感滿意,再抬起頭時,已是笑容滿麵,拱手跟身邊人謙虛客氣。

隻是,當他的視線在布景區裏轉了一圈,也沒能找到那個窈窕纖細的身影時,心中得意盡去,突然莫名地空蕩了起來。

趙清懿快步穿行過幽暗的布景區,待到門口處,腳下不穩,在台階上踩了個空。恰好身旁閃過一個高高壯壯的身影,將她扶了一把,她說了聲謝謝,緩緩推開對方,便低著頭跑了出去。

“喂,你怎麽……”

身後男子好似在叫她,嗓音嘶沉性感,聽起來格外熟悉,但她卻未停步,一直走到片場角落的濃蔭裏,才抬頭看天,肩膀抖動,極力地壓抑著自己的哭聲。

那首《在北題壁》,她從未見過。

餘彥明提筆落字,寫到第三個字,周圍已是讚聲不斷,而她卻看得大搖其頭,暗歎他沒有寫出瘦金體的神韻,與父皇的造詣相去甚遠。

隻是,當餘彥明寫完第一句“徹夜西風撼破扉”時,她已呆住,仿佛看到西北寒風將破舊木門吹得哐哐作響,一夜未停。

當餘彥明寫完第二句,“蕭條孤館一燈微”,她已呼吸困難,心痛如割。仿佛衣衫襤褸,麵容憔悴的父皇,一人獨坐在殘破簡陋的小房間裏,淒涼孤苦。

她站在人群後麵,強忍悲痛,想要立刻奪門而出,但後兩句詩的內容,卻讓她苦苦支撐到最後。

當眾人喝彩鼓掌,言笑晏晏時,她很想放聲大哭。

李溪莛站在門口,視線跟著她一路遠去,待看不見時,便邁步繞過拐角,跟進小巷,直到她倚靠在樹幹上平複心情,他才長出了一口氣,握緊手中竹笛,想此刻上前還給她,卻又發現她用力地抹了把淚。

“算了,還是別讓她難堪吧。”李溪莛緩緩轉身,邁開大步,走回拐角時,又扭頭望了一眼,恰好趙清懿溫柔推開垂落的枝葉走出來,泛紅的眼眸失了焦點般飄過來,他暗罵了個“靠”字,腳跟一扭,躲了起來。

趙清懿隻看到角落裏人影一閃,心頭泛起片刻迷惑,但卻沒有十分在意。

當她走回去時,場務已經在副導演的指揮下忙碌起來。餘彥明則坐在椅子上化妝,那幅字則被擺在一旁,等待墨幹。

許是室內通風不佳,餘彥明瞥了一眼宣紙,溫和道:“小衣,幫我把那幅字,還有那些筆硯宣紙交給副導鄭凡,讓他拿到拍戲地點,放桌上擺好,別到時候手忙腳亂,耽擱了進度。”

小衣就是化妝師的徒弟——那位誇讚趙清懿演技比餘彥明還要厲害的實習生。

她滿心歡喜地應了下來,一隻手小心翼翼地捧起宣紙,另一隻握著毛筆和硯台,找到忙得滿頭大汗的鄭凡後,卻被冷著臉訓了一句,“沒看我正忙呢?攝像機指著哪,就在哪拍戲,不懂嗎?”

她唯唯諾諾地應了,跨過地上縱橫交錯的電纜,繞開攝像機和道具,走到布景區的破舊木桌旁,擺好筆硯,放好宣紙,正準備把餘彥明的墨寶鋪開再用硯台壓住邊角,肩膀就被某個場務猛地撞了一下,她失去平衡,腳尖踉蹌,踢在了一根電纜上,人被絆倒,心中慌亂,手指亂抓。

木桌搖搖晃晃,耳邊哐哐作響。

小衣“啊”的一聲就要撲倒在地上時,忽然有個人衝過來,一把攙住了她。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著,驚魂未定。

“你沒事兒吧?”聲音微顫,好似情緒不穩。

她扭頭看過去,見是趙清懿,便傻兮兮地笑了起來,“謝謝姐姐。”

這聲姐姐,倒讓趙清懿怔住了。

隨後,她又被小衣的叫聲驚醒,凝眸看去,不由得暗暗發愁。

小衣在驚慌之際,忘了手裏還拿著東西,指尖亂戳,竟使宣紙皺褶,筆墨汙亂。

她捂著嘴巴,小臉蛋蒼白如紙,顫聲呢喃:“怎麽辦?怎麽辦?!”

這邊動靜鬧出不小,但片場諸人忙得不可開交,惟有副導演鄭凡眼尖,在小衣的臉上轉了一圈,喝問:“有事沒事?”

餘彥明親筆書寫的那首七言絕句,即將派上用場。縱使小衣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說沒事,可餘彥明那句“別耽誤拍攝進度”,卻如驚雷般在她的腦海裏轟轟作響。

現在的小衣,好似每個毛孔裏都嵌滿了冰霜,從裏到外,冷得發抖。

“沒事。”

語氣溫和,卻斬釘截鐵。

小衣抬頭看去,隻見趙清懿神情柔和,目光深邃,“別怕,姐姐幫你。”

“沒事就別亂喊亂叫。”鄭凡正忙得不可開交,心情不暢,惡狠狠地瞪了她們一眼,便不予理會。

小衣捂著胸口,弱弱地問:“怎,怎麽幫?”

“我寫。”

“你……”

小衣剛要質疑,卻見趙清懿取出新的宣紙攤開鋪平,隨後端坐椅中,執起毛筆,飽蘸濃墨。

“姐姐,我……”小衣驚慌不已,暗怪自己毛手毛腳,連累旁人,她剛想說“我去認錯就好”,卻驀然發現,趙清懿那雙始終無悲無喜的眸子,此刻竟熾熱癲狂!

小衣知道,那幅七言絕句可不是餘彥明寫著玩的,而是要拍入戲中,走上熒幕,趙清懿年紀輕輕,就算才華橫溢,其在書法上的造詣,也不可能比得過在圈內素有“筆下春秋”之稱的餘彥明!

可是,當趙清懿筆走龍蛇,寫完第一個“徹”字後,小衣便在頃刻間打消了勸阻的念頭。

瘦挺爽利,鐵畫銀鉤。

當趙清懿寫到“家山回首三千裏,目斷天南無雁飛”時,仿佛看到年邁的徽宗放眼南望,思緒飄飛遊蕩,跨過千山萬水,回歸故國家園。但視線所及之處,卻是雲迷霧鎖,天淒地涼。

李溪莛在方成安的陪伴下走出片場,行至門口時,他忽然鬼使神差般轉過身,恰好見到趙清懿執筆揮毫,神情慘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