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重生:三流演員的逆襲

第九十七章 難相忘處

第九十七章 難相忘處

撥開垂落的茂葉,隻見偷獵者正從低矮的灌木叢後跳出來,精瘦卻透著一股彪悍,他手裏端著一杆長獵槍,步履矯健地跨過荊棘叢生的林蔭路,向倒在地上的龐大身軀靠近。

大象還未死透,在悲傷的長嗥聲中扭動了一下身體,又扇動了兩下巨大的耳朵,隨後便像是用光了所有的力氣,看起來奄奄一息,但卻不甘心就此閉上眼睛。

當它那濃密睫毛下的眼眸倒映出偷獵者的影子時,它徒勞地掙紮了一下,但實際上卻連扭動身體的力氣都沒有了。

偷獵者從背後掏出工具——一把在陰暗林地裏依舊閃爍著寒光的鋼鋸。

李溪莛讓趙清懿留在原地,匍匐在地麵上,一點點地向偷獵者的身後靠過去。

信號槍裏隻有一發子彈,若想一擊得勝,必須要射中偷獵者的要害,否則對方重傷之時,會如狂風驟雨般反擊。

李溪莛對自己的槍法很自信,但他對信號槍的彈道很沒信心。

臨海市欄目組做出來的東西向來參差不齊,理性如他,不會把命運拴在不靠譜的道具師手裏。

鬆軟的落葉堆下存積著從山頂衝刷下來的積水,有效地阻止了身體壓上去後會發出的簌簌輕響。

李溪莛匍匐前進的姿勢很標準,像是經曆過正規的軍事化訓練。沒有發出一點聲音,行進速度卻也不慢。

趙清懿沒他這個本事,隻能站在原地看著他,雙手緊握,手心裏滑膩膩的不知是汗水還是雨水。

伴隨著鋼鋸劃過象牙的刺耳摩擦聲,李溪莛與偷獵者的距離越來越近。

時間的流速在這一刻似乎變慢了。

趙清懿能看見他英氣的眉宇間有豆大的汗珠伴隨著雨水滑下,但他抿直的唇角也透著拒不回頭的堅決。

忽然,刺耳的摩擦聲停了下來,趙清懿猛地把視線移過去。偷獵者不知在思考什麽,枯瘦如爪的手掌緊握著鋸把,紋絲不動。

在那一刻,她的心跳似乎也跟著停了下來。

偷獵者大約停頓了兩秒鍾,忽然放下鋸條,從背包裏取出一把鋒利的砍刀。

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象牙根部深埋在眼窩下麵,有些殘忍的偷獵者為了獲得完整的象牙,會用鋸子和砍刀將大象的半個腦袋削掉。

在非洲肯尼亞廣袤無垠的大草原上,在朦朧落日蒸騰彌漫的美好霧影裏,總會有被切掉整張臉的巨象正在某個蚊蠅成堆的角落裏日漸腐爛。

李溪莛同樣察覺到了什麽,陡然加快了速度,飽飲雨水的落葉在腳下碾碎成泥。

幾乎是同一時間,信號槍出現在他的手裏,隨後是一聲沉悶的槍響。

李溪莛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信號單拉長赤紅色的焰尾飛向偷獵者,出人意料的是,那個偷獵者有著驚人的警覺性和反應速度。

在李溪莛扣動扳機的一瞬間,那個偷獵者突然一個縱躍,跳到了大象的背麵。搖搖晃晃的信號彈從他頭頂飛過,照亮了那張遍布猙獰的黝黑臉龐。

大象的身體成了他的掩護,也成了那杆獵槍的支撐。

趙清懿恐怕這輩子都無法忘記那個偷獵者的表情。

因為此時此刻,李溪莛的命運就在他那根扣在扳機的瘦長食指上,粗大的槍管像是能吞噬一切的深淵。

他的皮膚很粗糙,胳膊上遍布著老樹皮般的褶皺,黑黝黝的臉孔幾乎模糊了本就不算分明的五官棱角,在陰暗林中更顯得他的雙眼有著鷹一般的銳利。

“你想死?”標準的普通話。

“我成全你。”

聲音裏透著一股寒意,沒人會懷疑他是否做得到。

“不,你不會殺我。”

李溪莛的反應卻出人意料,他嬉笑著丟掉信號槍,高舉著雙手緩緩靠近。

趙清懿怔住了,她知道自己不該暴露,但她很想讓他退回來,因為經曆過戰亂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跟暴徒是不會有道理可講的。

“瘋子。”

偷獵者那雙銳利的眼眸忽然消失了。

他做出了瞄準的動作,右眼貼緊瞄準鏡,左眼閉緊。哪怕林中光線再怎麽陰暗,風聲再怎麽呼號,趙清懿還是看見了他的食指緊緊壓住扳機,隨後是傳動件發出的哢嗒一聲脆響。

李溪莛仍舊沒有退後,“你本不想殺那隻象。”

趙清懿正準備製造聲音迷惑偷獵者的注意力,卻見後者的動作突然僵住。

“看得出來,你的槍法很準。但你所射的那幾槍都是為了限製大象的行動,使它流血過多昏迷再鋸掉象牙。這從命中的位置和你剛才的反應就猜得出來,你受夠專業的訓練。”

“遺言時間結束。”偷獵者將槍口抬高,從李溪莛的心髒移到了額頭處,或許隻有一兩毫米,扳機就會扣到底部,子彈飛出黑洞洞的槍口,將他的頭蓋骨打碎。

“我沒有開玩笑,一對完整的象牙在市麵上的價格或許值一百多萬,但你根本賣不出那麽多。你冒著生命危險卻隻是賺個辛苦錢,何必呢?為了吃不飽的孩子,還是生病的母親?做個交易吧,我給你錢,你留我命。”

這是一個在絕境中亦不會有絲毫慌亂的男人。

哪怕他上一刻還對偷獵者的生命構成過威脅,下一刻便丟下信號槍裝成老朋友般展開談判。

趙清懿知道他在賭,用生命做籌碼的豪賭。

“你說得對!我是有讀不起書的孩子,也有臥病在床的老娘,可這他媽跟你有什麽關係,我不需要施舍,更不會施舍別人!”偷獵者雙眼充血,太陽穴青筋暴突。

趙清懿在揚州城破後隨著流亡百姓逃向瓜洲渡口時,也曾聽見過這樣的語氣,看見過這樣的表情。

那是一種絕望之前的爆發。

她動了。

李溪莛也動了。

槍聲響起。

粗大的消音管裏濺射出一團火光。

偷獵者並沒有看戰果,迅速在地上翻滾。

一塊有著鋒銳尖叫的石頭擦著他的頭皮飛過,砸進樹葉堆積下麵的泥土裏。

若是稍有遲疑,他的腦袋會像被獵槍轟過那樣爆出血漿。

砰砰砰!

他向石頭飛來的位置連開數槍,槍口隨著搖晃的草葉移動。

在這驟雨狂風的世界裏,一記若有若無的痛呼傳來,轉眼被槍聲雷鳴吞沒,但其中淒然之意,卻像是撞進李溪莛胸腔裏的一塊巨石,他仿佛聽見自己的心髒發出玻璃碎裂般的脆響。

“我入你母的!”

李溪莛如一隻驚落的大鳥,整個人撲在偷獵者的身上。

後者的注意力還未從草叢那邊收回,在雨點般落下的重拳裏,已融入本能的戰鬥技巧被一下下的轟成碎片,腦海裏隻餘一片空白。

鮮血從他的鼻子和嘴巴裏湧出來,被雨水衝散,轉眼又有新的血液流出來。

騎在身上的男人好似瘋了,想一拳接著一拳地將他活活砸爛。

“停下,你會打死他。”

李溪莛猛然一頓,在那柔細得仿佛會隨風飄散的呼喊聲中,他全身的細胞都在顫栗尖嘯。

低矮的灌木叢間流淌著一道道雨水匯聚而成的溪流,他的目光在葉間水上的豔紅中停留了一瞬,便不再理會滿臉血肉模糊的偷獵者,抬腳將獵槍踢飛,連續幾個縱躍跳過荊棘叢生的林地,在那道俯臥在血泊中的柔細身子旁跪下。

淚如泉湧,心如刀割。

“快止血啊。”

四個字仿佛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氣,如紙般蒼白的膚色在她柔美的臉蛋兒上漫溢,使那瓣他最喜歡的帶著天然朱紅色的唇,看不到半絲血色,亦不再飽滿如一顆誘人啃咬的果實。

“好,好,馬上幫你止血。”

他不曾遭遇過如此局麵,看到她枯萎凋零的那一刻,便以為自己在麵臨生離死別。也忘了欄目組曾給過他們簡易的止血藥品。

原本靈活的十指此時顫抖得扯不斷柔軟的紗布。

消毒,止血,纏繞。

在那片雪一樣白的皮膚上,傷口觸目驚心。

她卻有閑心跟他開玩笑,“我還沒穿過比基尼,是不是以後不能穿了呀?”

他任由淚水混合著雨水滾進嘴角,不斷重複,“你別說話,你別說話。”

止血包紮的過程好像有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他在她腰間纏繞時抬頭四顧,發現這片天地裏竟沒有一個能躲雨的地方。

眼角餘光裏,精瘦的偷獵者蹣跚地走向密林深處。

他沒有一點追擊的興趣。

“那人跑啦。”她又說話了,像個不聽話的孩子。

他包紮好了傷口,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裏,用溫熱的胸膛去驅散她身體的寒意。

效果甚微。

她一直在發抖。

“我們得找個避雨的地方。”他喃喃道,“你別睡啊,千萬別睡。”

話剛出口就被滾滾雷聲淹沒。

“我傷得不重啦,傻瓜。”她抬手拭去他眼角的淚水,可是她又分不清那是不是雨水。

她仰著頭,視線穿過密林茂葉間的縫隙,在黑如濃墨的雨雲裏沒有焦點地遊蕩著。她忽然想,如果蒼穹有靈,在幾千年的歲月裏看著人類在山穀間遊獵,在城市中奔波,是無情冰冷的注視還是哀歎生命如螻蟻?

暴雨傾盆,山澗裏濁浪奔流。

如墨蒼穹中銀蛇盤舞,天地閃亮一瞬。

緊隨而來的滾滾雷聲卻被連綿一片的憤怒長嗥淹沒。

那是象群才會發出的聲音。

順著聲音的來處望去,可見粗壯橡木如纖指撥弄過的塔羅牌連續傾倒,雨霧蒸騰,轟轟作響。

在象群狂暴無比的奔騰之下,夾雜著偷獵者撕心裂肺的慘嚎。

“走吧,這裏不能待了。”

李溪莛抱著她,卻不敢動。

“快點跑起來呀少年,我這隻是失血過多的皮肉傷。”趙清懿強作歡笑,“我還沒嫁人呢,可不想被大象的蹄子踩死。”

“你不會死。”

李溪莛長身而起,幫她把雙手環繞過自己的脖頸,還用溫熱的手掌去摩挲她冰涼的脊背。

“別磨蹭啦,我可不想死在這兒。”趙清懿眯著眼笑。

這一刻,仿佛能在她身上看見王婧蓉的影子。或許她自己並不曉得,那種看淡一切卻又極為不舍的念頭,往往是在經曆過心境生死之後才會出現的。

“這就走,這就走。”李溪莛用雙臂緊緊地箍著她。

他跑得不算快,但跑得很穩,寬闊胸膛如一堵風雨不侵的牆。

“我來這裏之前,查過很多資料。”趙清懿在他的懷裏動了動,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頭枕在他的左胸口處,那裏有澎湃有力的心跳,以及男人灼熱如火的溫度。

“大象並非像影視作品裏那樣,總是正麵向人類衝鋒。它的攻擊方式悄無聲息毫無預兆,像最專業的暗殺者。”

說完這句話,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喘息。

李溪莛很想讓她保持精力,但耳邊風聲呼嘯,如果在奔跑過程中聽不見她的聲音,會擔心她像一片枯黃的葉子突然間死掉……

“它們的腳上的肉墊特別厚,走起路來一點聲音都沒有。哪怕是在踩在甘蔗地上,你也聽不到哪怕一絲脆裂的劈啪聲,等你發現它的時候,一切都來不及啦。”

許是李溪莛久未回話,她細聲細氣地問:“你知道這些嗎?”

他搖頭,“我不知道啊。”頓了頓,又道,“要不然你休息一下?”

“傻瓜,我不說話,你就不會一直看路啦。我怕你抱著我撞到樹上。”咯咯的笑。

原來她一直知道啊。

李溪莛強忍著淚水滾落,又將她抱得更緊了些。

“別看那些大家夥好幾噸重,似乎行動遲緩的樣子,但真要追過去,一百米之內沒人能活,如果相距二百米,跑得快的人能逃出生天,不過那個人隻能是劉翔。”再次眯著眼睛咯咯地笑。

笑聲如泉水叮咚,柔和悅耳,卻在下一秒便被劇烈的咳嗽聲打斷。

“你還是……休息下吧。”他心疼道。

“我不嘛。”她凝視著他下巴上稀稀疏疏的胡碴子,竟學會了撒嬌。

“那他……肯定死了吧?”李溪莛幹脆跟她互動,讓她腦子轉起來。

“肯定啊。如果被大象追擊,隻有在開闊地帶奔跑才有可能逃生,因為這樣可以看見它們的攻擊路線,如果在森林裏或者是荊棘叢中跑,那結果隻能是……”

她忽然劇烈喘息了起來,說不下去了。

李溪莛以為自己走動時震動到了她的傷口,立刻停了下來。

身後密林裏傳來象群連綿成片的悲嗥。

他們還未脫離危險。

“溪莛,其實我想說……那隻死掉的大象很漂亮……我不希望漂亮的東西太早死掉……我希望她們能在生長過的地方一直跑下去,不管是荊棘叢生的森林,還是……冰雪覆蓋的草原……”

趙清懿的聲音越來越輕,到最後幾不可聞。李溪莛隻感覺她像個嬰兒蜷縮在懷裏,像不斷變輕的聲音那樣,失去了重量。

他很想繼續陪她聊下去,給她科普除了已滅絕的“真猛獁象”,其它大象不能在冰雪覆蓋的地方生存。但話到嘴邊,卻被壓抑不住的哽咽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