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重生:三流演員的逆襲

第一百零七章 牙儈老鴣

第一百零七章 牙儈老鴣

村中孩童不知從何處瘋跑出來,用方言咿呀叫著奔向銅鑼敲響的方位。

趙清懿和李溪莛對視一眼,都覺得這事兒有點蹊蹺。

按理說,他們行進速度再慢,林泰山和梁穎茜也不該這麽快就跑到這個村兒錄製節目吧?

可那敲鑼叫喊之人的嗓音,分明就是標準的普通話。

“你聽出來是林泰山的聲音嗎?”趙清懿問。

李溪莛神色凝重地搖了搖頭,目光緊盯著與背景色融為一體,如長蛇般扭曲著沒入密林的村中泥路。

片刻之後,敲鑼叫喊聲密集刺耳,小路盡頭漸漸拐出一行人來,前方是嬉鬧奔跑、頻頻回頭看熱鬧的小孩,後麵是兩排穿著打扮與這個村子格格不入的男人們。

為首男人仿佛察覺到了什麽,凜冷的目光橫掃過來,已向西斜的陽光映射進他的瞳眸深處,竟顯得那道目光如一把鋒銳之極的刀。

“千萬別露餡,來者不善。”李溪莛遊刃商界十餘年,對自己看人的眼力頗為自信,他跟迎麵走來那人一打眼兒,就知道對方不是好惹的角色。

汗涔涔的白色背心,破洞牛仔褲,黑皮麵登山鞋,脖子上小指粗的金鏈子嵌進一步三顫的肥肉裏。

五官稀鬆平常,但被肥碩大臉擠成吊三角的小眼睛卻透射出滲人的光。

都說“亂世黃金,盛世古董”,如今天下承平已久,大多數農民祖輩流傳下來的東西,能賣的早賣光了,進山走村收舊貨這種事情已經不常見了。

眼前這幫人卻大動幹戈,鑼鼓喧天,是這象牙村成了被遺落的金子,還是他們別有所圖?

幾乎在李溪莛出聲提醒的那一刻,趙清懿就仰靠在板車鐵架上,眼睛半睜不睜地看過去,嘴巴微張,喃喃翕動,遍布褶皺的臉上似乎還掛著一絲傻笑。

李溪莛正想叫她趕緊低頭,別讓人瞧出異樣,但見她如此反應,才恍然大悟,他們不過是四處遊走的落魄夫婦,本該對這類張羅呼喊的人群感到有趣才對,怎可避而不視?

思及於此,他也不再回避,搖搖晃晃地蹬著三輪板車,心懷坦蕩地迎向那群人。

隻是他故作腦斜脖歪,讓下午的陽光沒辦法照亮側臉,就像趙清懿眯眼那樣,不讓眸底深處的那股子自信與冷傲,暴露在對方的目光之下。

既是收購舊貨之人,必然也有不俗的眼力。

孩童們嘻嘻哈哈著從車旁經過,有幾個還調皮地扯著他們的衣服,趙清懿老態頻出,喃喃低語:“小鬼頭,走遠點,走遠點……”說話時氣喘籲籲,雙手顫顫。

在秦淮馬場與王婧蓉同框飆戲,已是將她的表演功力徹底激發了出來,哪怕不演古裝人物,隻演那些接地氣的普通人,她也能駕輕就熟。

李溪莛沒她這個本事,隻是嘿嘿傻笑,在孩子抓扯他時發出幾聲哼哼,又擔心自己太高太壯,與當地村民營養不良的身子骨格格不入,他便竭力佝僂著背,臉頰幾乎要貼到趙清懿的頭發上,蹬車時故作疲憊地呼哧呼哧喘氣,倒是吹開了那幾縷遮住後衣領的烏黑長發,露出盈盈一握的纖長白頸。

“你用力過猛了。”趙清懿忍無可忍,小聲提醒。

收舊貨的人群已經靠了過來,李溪莛不便調整狀況,隻能繼續維持,嘴巴幾乎要貼到趙清懿的耳垂上。

趙清懿無奈,又不能幹脆利落的起身避讓,隻得慢慢挪騰,豈料三角眼與他們擦肩而過時,卻猛然一頓,身後隨從也立刻停下腳步。

李溪莛漫不經心地斜了他們一眼,又在對方強大的氣場下迅速收回目光,手心裏汗水湧出,使得三輪板車的鐵把手又濕又滑。

“老頭兒,你家裏有舊貨嗎?”吊三角眼的男人親口問,笑容慈祥,但目光裏卻盡是敵意。

未等李溪莛回答,趙清懿已率先擺手,擺了兩下就好像用光了所有力氣,“沒有,沒家,沒有家了。”

精準的表演並非隻靠表情,還靠語氣。

老太太聲音蒼老,字字疲憊,卻又透著一股風起潮湧般的酸澀,像是沙灘上,蹣跚著爬向河岸產卵的老龜,總是被難以逃離的命運之手拍回海中。

話未說話,已開始連續眨眼,眼角紅紅,淚珠一抹。

“我們老板是問你有沒有舊貨,沒問你有沒有家!”敲鑼的男人抻長脖子想在板車上找點什麽,卻被三角眼喝止。

“走了!這村子什麽都沒有。”

李溪莛重新蹬動板車,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

他倒不是膽小怕事,而是對方人多勢眾,他打不過可以跑,沒人能追得上,可趙清懿跑得掉嗎?

三輪板車咿咿呀呀地盤行在蛇一樣蜿蜒的泥路上,剛轉了一個彎,再往前走段路便到了村中唯一的空地,卻差點撞到急慌慌跑出來的瘦小漢子。

“草,毛看你長得塊,撾到老子拿大甲給你腦殼杠過來!”

漢子嚇得停住腳,嘴裏不幹不淨地罵了句便又朝前跑去。

他說的是西南方言,大意是“別看你個子高,撞到老子,老子就拿石頭把你頭蓋骨砸碎”。

李溪莛和趙清懿皆是聰明靈慧、思維敏捷之輩,當然能揣摩出他在說些什麽,卻隻能假裝聽不懂。

這正錄節目呢,還能跟當地村民起衝突嗎?

於情於理,都不合適!

可接下來的事情,卻讓他們明白了,自己的決定是多麽的明智。

“老板,我這裏有舊貨!”那瘦小漢子用方言喊道。

已經行到村頭的收購隊伍正在陰著臉聊著什麽,聞言猛地回頭,踏著大步往回趕,那架勢不像是來買東西,倒更像是要來打架。

李、趙二人暗歎倒黴,把車停在村中空地上,迎著太陽攤開老胳膊老腿,視線沒有焦點地在眼前的灰牆黑瓦、鐵門土狗身上遊移著。

老態盡顯,看似飽經風霜。

陽光鋪灑開來,點綴在泥窪路的積水裏,光芒細碎,像是一大塊四分五裂的鏡子。

瘦小漢子帶一路人折返回來,走到鏽跡斑駁的鐵門前站定,狠狠的瞪了李溪莛一眼,才推門而入,三角眼帶了兩個人進去,其他人等在門外。

碎石子被擠壓的咯吱聲綿延進去,轉眼便傳來鐵門轉動的咿呀聲,隨後聽見守家犬發瘋般地叫著。

鐵門咣當一聲閉合,將裏麵的狗叫聲吞沒,象牙村卻未平靜下來,懶洋洋躺在各家院中的老土狗像曬飽了太陽,陡然間精神起來,狗叫聲從村東到村尾,連成一片。

“老頭子,你說這地兒怎這麽熱鬧呢?”趙清懿故作詫異,實際上是想跟李溪莛交換意見。

“沒咱老家熱鬧,你看院前老樹下,沒雞也沒鴨,快來留老鴣,在那生娃娃。”李溪莛說話時在牆上磕了磕鞋底,咚咚幾聲後,鞋底爛泥脫落。

許是他為了找回顏麵,危急關頭仍不忘還她一招,竟也玩了出啞謎。

不過他認為,二人用普通話交流,難免會被人瞧出破綻,如果嘀嘀咕咕,說話顛三倒四,又用磕鞋底的聲音進行幹擾,對方肯定聽得雲裏霧裏。

趙清懿略微皺眉,將李溪莛剛才那句話在腦海裏回味了一遍,很快便發現,他說到“沒雞也沒鴨,快來留老鴣”時,鴨和快字是連字說的,其他字是斷著說的,就好像老人說話溫吞,上不來氣兒那樣。

但趙清懿思緒如電,立刻把鴨快二字組合到一起,重新得出另外一個詞,“牙儈”。

這個詞在古代的意思很簡單:商人。

而且還是“買賣人口牲畜房屋衣食”等一切貨物的商人。

老鴣是是烏鴉的意思,不詳的象征,再結合後麵的生娃娃……

難道,李溪莛是想告訴她,那群人並非收舊貨的,而是人販子?

趙清懿頓時無語,埋怨道:“繞這麽多彎子,他們聽不見。”

話雖如此說,她還是忍不住依偎著身後的“老頭”,壓低嗓音避免旁人的耳朵將聲音捉了去。

“噓!”李溪莛卻比她想象中的還要緊張,“這幫人通常會分成兩批,有人在明處,有人在暗處,小心隔牆有耳。”

這時,從院門外那群人中走出一個人,臉色不陰不陽地朝他們走過來。

趙清懿自幼生於皇宮,除了南逃渡口時遠遠地看見過喪心病狂的金人,轉世重生後還未跟窮凶極惡之人打過交道。

如今聽說那撥人是人販子,再難保持鎮定,想催促李溪莛快把車騎走,卻苦於對方愈來愈近,為防暴露,不敢出聲。

李溪莛卻於她細微的表情變化裏,揣摩到了她的心理,老年癡呆般絮絮低語,“老鴣老鴣……”

老鴣是烏鴉,亦屬留鳥,即長期棲居在生殖地域,並非每年都會進行周期性遷徙的那種鳥。

他的意思很簡單:不走。

趙清懿知曉他很有把握,便漸漸踏實下來,坐在車板上不動不語,任陽光在華發蒼顏和破舊衣裳上流淌而過。

“說普通話呢?你們不是這兒的人?”那男人走得近了,一臉戒備。

趙清懿心裏咯噔一下,難道真的隔牆有耳?

她不自覺地開始掃向密林深處,總感覺有人藏在某處偷偷地觀察著他們。

李溪莛學著趙清懿方才的表演,嬉皮笑臉地重複道:“沒啦,沒得家回咯,沒家咯。”活脫脫一個傻子。

那男人審視地看著他們,身上突然傳來手機的鈴聲,他掏出來看了一眼,臉色略變,馬上扭頭勾了勾手。

又有兩個人朝他們走來。

趙清懿暗歎一聲,鬱悶不已。卻隻能寄希望於導演組盡快發現不對,派人過來解救。

可她又哪裏想得到,總導演嚴灝正在尋找不知去向的馬雨諾,洽談有關錄像泄漏的事情,其他副導的警惕性不足他十分之一,根本瞧不出這裏麵的貓膩。

“該在出發之前,商定下緊急事態的手勢暗號啊……”趙清懿哀歎自己的準備不周。

忽然,耳邊傳來骨骼碎裂的脆響,以及被壓抑在喉嚨裏的悶聲慘叫。

她猛地扭轉頭,卻發現並非是李溪莛憤怒出手,而是院子裏有人打了起來,身邊的男人和正走來的那兩個人,立刻閃身進了院子,轉眼間便傳來愈發密集的拳打腳踢聲。

趙清懿又看向攝製組的臨時工棚,隻見林浪花海,一如既往,看不到半點救援跡象。

“撤吧!”

李溪莛也對攝製組失望了,正準備扭轉三輪車,雙腳發力,向來路狂奔,趙清懿卻一把攥住了他的袖子。

“樹下有人,三點鍾方向!”趙清懿壓低嗓音,“別找,會暴露!”

李溪莛頓悟,“原來隻是認為我們有點可疑,想製造聲音詐我們。”

“如果是那樣,就太可怕了。”

“別怕,有我。”

滿村狗吠聲依舊,拳打腳踢聲卻消失了。

奇怪的是,如此鬧鬧哄哄的場麵,卻沒有一個村民走出來,就連最初四處奔跑嬉鬧玩樂的孩童,都仿佛從這個村莊裏消失了。

大約百八十戶的象牙村,似乎就剩這兩個坐在板車上的落魄老人,慵懶地曬著太陽,茫然不知黑暗中正在發生著怎樣的勾當。

三角眼率先走出門,刀子般的冷光上下打量著身材高大的李溪莛。

鶴立雞群的人,再怎麽佝僂身子,也難以掩飾自己的鋒芒。

其餘人也陸續走出來,靜站不動,仿佛有一雙看不見的手,捏住了整座村子的咽喉,壓抑,死寂,懸在頭頂的碧藍蒼穹,好似隨時傾塌的怒海狂濤。

哪怕是方才吠叫不停的土狗,也在這一刻沒了聲音。

三角眼像是在猶豫,始終沒有新的舉動。

在他身後的人群中,有一個罩著黑布的鐵籠子,被風吹起的底座處露出枯瘦漆黑的小腳,以及焊接成網格狀的、拇指粗的鐵條。

這時,沉寂的場麵被打破了。

三輪板車旁的生鏽鐵門被撞開,十幾歲大的小孩子跑出來,發出一陣陣旁人聽不懂的方言。

小孩子剛衝出來,院子裏就傳來什麽東西破碎的聲音,隨後一個瘦小的女人也跑了出來,提住孩子的衣領就向院子裏扯,嘴裏兀自用方言念叨著,大概意思是:你這小娃子快回家寫作業,其他人也在家寫作業呢,沒人陪你玩。

至始至終,他都沒有抬頭看三角眼他們,似乎他們根本就不存在。

趙清懿算是明白了那群人販子為什麽疑心如此之重,想來他們每隔一段時間都會造訪象牙村,而這個時間,全村家門緊閉,唯恐波及。

女人拖著小孩走到院門口,還是不經意地抬頭看了趙清懿一眼,隨後怔了下,但僅不到兩秒,就又把孩子向裏拖去。

隻是她的動作,忽然變得十分遲緩。

趙清懿迅速且果斷地做了一個決定,老態龍鍾地欠了欠身子,“小姑娘,有沒有水喝啊?我好餓,好渴。”

李溪莛被她這句話嚇了一跳,卻漸漸明白她想幹什麽:打消人販子的戒心。

他們在這裏屬於外鄉人,就得表現出與滿身落魄相搭調的行為。

隻是曬太陽,也太特麽蠢了點吧?

令他們感到失望的是,那女人連眼皮都沒抬,就扯著好似被嚇到的孩子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