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絳紗籠玉
第一百零八章 絳紗籠玉
山溝溝裏的犯罪團夥必然是窮凶極惡之輩，村中皆貧苦百姓，哪有人敢去招惹他們？
女人視而不見，倒也合乎人之常情。
趙清懿心中哀歎，隻能謀定而後動。
李溪莛卻又不甘心地瞄了一眼攝製組成員可能藏身的地方，最後悻悻地轉回頭，滿腔憤怒都凝聚在拳頭上。
他已做好了大戰一場的準備。
哪怕雙拳難敵四手，哪怕人販子也跟偷獵者一樣，身上帶著槍。
就在二人焦慮不安時，村外林葉窸窣作響，不多時，便又走出來四個人，與三角眼他們呈犄角之勢，將二人困在正中。
本來村子的空地就不大，前有狼後有虎，左側院牆右側山穀，真的在劫難逃了嗎？
人販子眼中的敵意愈發明顯，腰間皮帶的位置鼓鼓囊囊，在上衣邊角勾勒出一圈令人膽寒的輪廓。
李溪莛咬了咬牙，決定發猛力將三輪車推入泥路外的林海中，再奪下他們的武器保護趙清懿順利離開。
哪怕灑血此地，也好過她因己出事。
不該叫她來節目的啊。
事到如今，李溪莛愈發悔恨自己當初的決定。
三角眼他們已經默不作聲地圍了上來，他攥緊拳頭，正要拚死一搏，趙清懿卻忽然抬起手肘，穿過板車鐵架間的縫隙，頂住了他的膝蓋。
他動作一僵，這才注意到身旁院子裏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那個瘦小枯幹的女人，竟又回來了！
“大娘，你今天來得不是時候，隻有米糊和糍粑，將就著吃，行不？”女人說著蹩腳的普通話，然後將堅硬的、已經長了綠毛的糍粑遞給她，米糊則用一隻黑不溜秋的碗盛著，裏麵灑著幾粒黃色的顆粒，也不知是什麽東西。
出生豪門世家，且自幼錦衣玉食，身為九寰影視當家人的李溪莛，別說是吃這些東西，他連見都沒見過，看著那一攤仿佛吃下去就得上吐下瀉的食物，胃裏一陣倒騰，正要勸止趙清懿，卻見她像是看到了不得了的東西，顫著雙手接過，將糍粑硬往嘴裏塞，又咳著想要吐出來，趕緊接過大黑碗，就著粘稠的米糊喝下。
吃相難看，卻偏偏如嚐美味。
那副形容枯槁風燭殘年的樣子，讓人看了心裏發酸。尤其是咀嚼糍粑時翻動的褶皺雙唇，不時帶出一片未下咽的米糊。
時間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隻剩下無情吞噬著每一個細胞的那份衰老。
三角眼身後的人販子見她吃得惡心，不由得發出了一陣嘔聲，他卻依舊滿眼警惕地看了一會兒，然後長長地舒了口氣，嘴裏嘟囔著，“不是線人，真尼瑪浪費時間，走了。”
輕揮下手，攔在前路的那幾人又鑽回密林，一陣細碎聲響，隨後消失不見。
趙清懿恍若未覺，猶在狼吞虎咽，給那個瘦小的女人看得淚花都湧出來了，輕拍著她的脊背說，“大娘你慢點，如果不著急，我再給你做鍋新的。”
李溪莛早已目瞪口呆，心說這尼瑪演技炸裂啊，如果把這段拍成電影，哪個評委眼瞎了會認為她不配影後之名？
他心中疼痛不比，再也無法忍受她繼續吃下去，伸手搶過趙清懿吃剩的糍粑，不顧上麵大片綠毛，亦不顧女人勸止，整個丟進嘴裏，嘴裏含糊不清道：“老太太，就隻顧自己吃……”
話未說完，趙清懿已把那碗賣相可怕的漿糊遞了過來，顫巍巍道：“不是啊不是，我怕你噎著，快喝點，別噎著了。”
李溪莛心裏都快流淚了，卻毫不猶豫地接到手中，幾乎要把臉埋在碗裏猛灌。
“哎大娘對不起咧，我沒看見那糍粑已經壞掉了，就那麽一個，沒舍得丟，以為還好著咧。”女人慚愧地跺腳，但三角眼等人遠去的背影落入她的瞳眸裏，卻讓她心中的懼怕減輕不少。
村裏的老人說過，那幫人來收舊貨時，任何人都不能出門，否則就會發生不幸……
直到李溪莛和趙清懿將糍粑分食咽下，將黑碗裏的東西舔光，前端密林才又出現一陣沙沙輕響，草葉倒伏，樹枝輕晃，一路遠去。
“終於走啦。”趙清懿歎了口氣，將黑碗交還到女人手裏，鄭重道：“謝謝，謝謝你。”
女人用力搖頭，臉上蕩漾著做善事後的喜悅和滿足，“莫事，莫事，你要餓了就過來奧！”
窮鄉僻壤多狡背，但眼前這位鄉下女人的淳樸，卻如晨曦裏閃耀的那束陽光，能驅散冬夜裏的冰寒與黑暗。
許是心理作用，李溪莛忍住腹中翻卷，強笑著目送女人回家，扭回頭時卻見趙清懿老態盡去，神情如常，好像她方才與自己吃的不是同一種食物。
其實他又哪裏知道，趙清懿在逃亡之路上，吃過的東西比這些還要粗劣。
“這個環節沒必要再拍了吧？”
“還拍個屁，走吧，我們慢悠悠騎車回去，沒準還特麽有人在偷偷觀察我們。”李溪莛本想扶牆嘔吐，卻在趙清懿的淡定表現裏，暗罵自己太過矯情，哪怕腸胃裏翻江倒海，也咬著牙拚命死挺。
不就是吃了發黴的糍粑嗎？老子死不了！
三輪板車即將駛出象牙村口，《老板有約》的安保團隊終於姍姍來遲。
全地形四輪越野車碾起一路煙塵，在密林荒草中“殺出一條血路”，令李溪莛和趙清懿感到無語的是，一共隻來了三輛車，車內乘客計六人，卻非要分出一輛車給攝像使用。
這到底是來救援的，還是來拍攝他們曝屍荒野的？
“李總，趙小姐，你們沒事兒吧？”
離得近了方才看清，第一輛車內竟還坐著總導演嚴灝。不管欄目組能力如何，看起來這份工作態度還是有的。
隻是人販子已經走了，他這又算什麽哪門子態度？裝模作樣嗎？
“有事沒事你看不到啊？”李溪莛已全然不顧鏡頭下的個人形象，拉長臉沒好氣道，“每次都來這麽遲，你們還想不想混了！？”最後這一嗓子直衝霄漢，直接把他唇上的胡子給震飛了。
如果二人因欄目組保護不力導致或死或殘，他的發小齊江天能發動一切力量，玉石俱焚般把臨海衛視給搞黃搞臭，更別說是這些依賴電視台生存的小魚小蝦。
憋在心裏那股火，全都宣泄在嚴灝身上又算個屁啊！
有損形象的畫麵，他還真不信《老板有約》欄目組敢不剪！
若有異議者，也到死亡邊緣走一走試試看？
“對不住，對不住，這次真是我們失職，剛才總監來電話了，說是重新跟您簽一份合同……”
“滾！”
“合同特別注明，您錄完八期《老板有約》，出場費新增兩千萬。”
“老子不差錢！”
“說了不錄了，你耳朵聾啊？要真為了錢，我特麽能陪你們玩？”
“我差。”趙清懿看向他，“兩千萬，你不要就都給我。”
這話說得有點絕。
通過第一期錄製現場的這些事故，李溪莛完全有能力讓《雲樓殘夢》提前定檔，無論後麵幾期拍與不拍。
單獨把偷獵者那件事拿出來，他們就已經有了解決和申訴的權力。
但實際上，李溪莛為了趙清懿的安全著想，他寧願讓《雲樓殘夢》延期發行，寧願讓耀宇影視集團永遠騎在頭頂，也不想讓她跟著自己受苦。
可是，趙清懿卻用一句話，直接剖開他的胸膛，捅到了他的心窩子裏。
嚴灝自知“非禮勿聽”，閃電般轉身對一眾跟班道：“把這象牙村的景色都拍下了，讓觀眾們看看李總他們到底經曆了什麽啊！這就是那些明星們最該學習的東西，向全國觀眾朋友們宣揚正能量……”
李溪莛被趙清懿的直截了當嚇到了，若是現在給他卸妝，會發現他跟“麵如重棗”的關羽有得拚了，身高近一米九的壯漢忸怩起來產生的視覺衝擊力，是相當恐怖的。
“得，當我沒問。”趙清懿不再看他，俯仰間遍覽村外世界，懶懶地抻了個腰。
天空湛藍如海，漫山喬木如浪。青山隱隱，一碧萬頃。眼中的景色，仿佛都失去了界限，邊緣淺化，融成一片。
安然無恙地活下來。
真好啊。
這時，李溪莛已下定決心，鼓足勇氣湊近她耳邊，囁嚅道：“你敢繼續錄，我就敢繼續陪，兩千萬都歸你，怎麽樣？”
抻懶腰的女孩子會展現出平時看不到的曼妙曲線。
於趙清懿來說，漫山遍野皆是景。
於他來說，趙清懿才是這天地間唯一的景色。
“想包養我啊李老板，膽兒漸肥了呢。”趙清懿目光遊移，眸光如水，倒映出模糊成一片的群山林海。
春風拂來，撩起耳邊鬢角，露出一抹淺淺的，卻可愛誘人的紅暈。
正如那“一自青溪擁絳紗，年年冷處受繁華”的牡丹花，質本純白，紅如醉染，無一處不在撩撥著男人的心弦，撩撥得他想撲上去輕咬一口。
她的耳根已紅了，卻還以為藉由厚厚的粉底，不會被身後的男人看出什麽。
“包養可不敢，就是……就是交……交個朋友啊。”李溪莛說得很沒底氣。
喘息急促，心中如浪潮激蕩，難以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