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變相

第20章

第20章

檀陽子剛剛收功,正想沏杯茶提提神,忽然聽到外頭院門一聲巨響,然後又一聲響,顯然是有人進來又將門關上了,窸窸窣窣的大約還落了門栓。他端著茶杯走到門口,便看到顏非一身濕淋淋的,拉著個不認識的麵容醇厚的少年往這邊過來。

檀陽子瞪圓了眼睛,“我讓你去街上玩,沒讓你去襄水裏遊泳!”

顏非跑得氣喘籲籲,一下子把那少年拉到跟前,笑嘻嘻一臉得意地對檀陽子說,“你不是說要想混進大牢不容易嗎?這兒有個新鮮的!”

那少年顯然一頭霧水,但那眼睛深處的倉皇仍然清晰可辨。檀陽子忽然明白了顏非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他 ”

“嗯!我親眼看見的!要不是我阻止,又要出人命了!”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三天了。檀陽子將那少年打量一番,對他們說,“你們倆進來。”

待他二人進了屋,檀陽子關上門,迅速拿出屍燭米筷子等物,對顏非說,“你來布上屍燭陣。”

顏非忙著布陣的功夫,檀陽子便仔細端詳著那坐立不安的少年。少年不知道這裏是何處,也不知道這個道士模樣不知年齡的白發人是要幹什麽,拘謹地坐在椅子上,“你們 你們是誰?”

“不是官兵就對了。”顏非在旁邊插嘴道,“不會送你去官府的,你放心吧!”

檀陽子問,“你叫什麽,今年多大?”

“陳旭江,十六歲了。”

“家裏做什麽的?”

“我爹是撈螃蟹的。”說起爹來,少年又打了個寒顫。檀陽子一看,便猜到他剛才想殺的人是誰了。

“你為什麽要殺你爹?”

少年眼睛裏忽然流下淚來,嘴唇顫抖卻緊緊閉著,不肯說話了。

檀陽子輕聲道,“是有一個聲音告訴你讓你這樣做的麽?”

少年眉頭一皺,有些困惑似的,“聲音?”

“難道你沒有時常聽到頭腦中一個聲音告訴你,讓你殺了你爹?”

“ 沒有啊 我又沒瘋 ”

見他不合作,檀陽子想起來達撒摩羅之前說的,這些殺人犯作案後似乎都不願意說話,也探知不到什麽有用的信息。這少年雖然還沒得手,或許也是差不多的情形。不威逼利誘一下是不可能了。

檀陽子於是道,”如果你不說的話,我也沒辦法幫你,就隻好送你去官府了。“

一聽到官府兩個字,那少年抖得愈發厲害了。可他還是緊緊閉著嘴,不願意吐露半字。

難道是有什麽力量阻止他們說話?是不是跟燒傷庫瑪摩羅的那紅色光芒是相類的東西?他那樣子想到昨天問到的一些信息,決定換一種方式提問。他拉了一張椅子坐到那少年麵前,平視著他道,“你最近是不是常常做噩夢?”

少年意外地猛然抬起頭。

“你不用說任何話,隻要點頭或者搖頭就行了。不會有事的。”

少年愣愣地看著他,半晌,終於淺淺地點了下頭。

“夢裏有沒有看到一朵紅色的蓮花?”

那少年愈發意外了,又點了下頭。

“那蓮花是不是被什麽人 或者是什麽神佛托在手裏?”

少年連連點頭,表情也愈發激動了,身體向前傾,就像是找到了救星一樣。

檀陽子大致有了猜測。看來不論這鬼是誰,都已經得到了四聖蓮之一的紅蓮花——缽曇摩。而且,這鬼似乎與人的夢境有關,那些犯人在作案前常常有抱怨做噩夢的。

此事越來越蹊蹺了。

一陣帶著腥氣的香味悄無聲息地飄到鼻間,檀陽子眼前的少年開始逐漸扭曲。他的臉孔被層層交疊的傷痕和皺紋布滿,連五官都被那一層層的褶皺淹沒了。那些傷痕看上去很新,有些甚至還未愈合,潰爛的皮肉中蠕動著白色的蛆蟲,吞噬著他命魂的皮肉。看來這少年這一生受到的創傷不少。大部分傷痕雖然不算十分猙獰,也都不很大,但是卻深而難以愈合,更像是受到了心靈上的傷害多於軀體上的。當然明顯的因為身體受損而製造的恐懼傷痕也是有的。

這些傷痕與男孩的父親有關嗎?

檀陽子又試著用各種辦法引誘少年說出更多消息來,但是少年卻再也不肯開口了。檀陽子有種感覺,這少年並非不想告訴他,而是有某種力量阻止他告訴他。

這會兒若是有紅無常就好了

可是紅無常也無法進入這些人的意識,畢竟還有那蹊蹺的紅光在呢。

看那男孩忽然抱頭痛哭起來,檀陽子就知道已經問不出什麽來了。檀陽子決定放他一馬,讓顏非帶他去另一間空著的廂房裏休息,而自己則在大門的地方布了個障眼法,將院門從凡人的眼裏隱藏起來。過了不久達撒摩羅回來,納悶地問為什麽要布障眼法,檀陽子便將那陳旭江的事告訴了達撒摩羅。

達撒摩羅聽罷道,“這樣的事越來越多,城裏好些家內部父母子輩之間的矛盾也越來越激化。據我所知有好些孩子和少年都從家裏逃了出來,因為不堪忍受被家長囚禁在地窖裏。還有些家長聯合在一起想要把孩子都集中到一個武館裏,說是便於管理。最可怕的是現在官府正在考慮這種做法。”

顏非恰好聽到了這話,語帶諷刺地問,“考慮什麽?把所有年輕人都關起來?可當子女的又不僅僅是年輕人,為什麽不把所有人都隔離開?”

“大概是年輕人更有力氣,殺人的話成功可能性更高吧?”達撒摩羅搖搖頭。

而檀陽子則嗤笑道,“或者隻是因為恐慌令那些人想要把這口鍋扣在年輕人的頭上,令他們產生一種他們可以控製目前這種狀況的錯覺。總之等我今晚進了提刑司大牢再探探情況。”

“哦,師父。其實我剛才跳下河救人可能受了寒,現在頭有點疼。今晚我可不可以不去了?”顏非忽然問道。

檀陽子一聽便覺得奇怪,平日裏這小子就算是發著燒也吵著要和他一起出去,今天倒是學乖了。又見顏非到現在還沒有換下**濕的衣服,心下暗氣自己剛才光顧著審問那陳旭江,卻沒顧得上管顏非。雖然是氣自己,口氣也變得嚴厲了,“知道冷還站在這兒幹什麽?還不快去洗個熱水澡換身衣服,然後乖乖躺到被子裏去?”

顏非笑嘻嘻地應了聲便要去燒水,又被檀陽子攔住了,“你先去把濕衣服脫了,找塊巾子擦幹淨身體。我去燒水。”

顏非哦了一聲,去換了個衣服的當口,檀陽子竟然已經燒好了整整一澡盆子的熱水,顯然是用借火符把水催熱的。顏非洗了個澡出來的時候檀陽子已經出門了,但是在臥房的桌上留了一碗熱乎乎的薑湯。

夜色降臨,黑暗壓在京西南路提刑司堅實厚重的高牆之上。塗著黑漆的沉木大門緊緊閉著,前麵有兩名士兵站崗。在兩進大門後,是由無數窄小陰暗的長屋牢房排列而成的迷宮一般的提刑司監牢。有人說進了這牢房的人就算僥幸從自己的囚室逃出,就算沒有那三十丈一崗的森嚴守衛,也會迷失在那錯綜複雜的迷陣裏逃脫不出,就算是在此工作了數月的獄卒,若是去自己不熟悉的區域,也還要拿著路觀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