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變相

第52章

第52章

庫瑪卻麵無表情地說道,“你們現在離開這裏,我可以放過你們。否則,別怪我不講情麵。”

“庫瑪!”

話音剛落,庫瑪手中的渡厄傘已經旋轉起來,那傘上彎曲的曼珠沙華花瓣便仿佛有生命一般跟著旋轉變化起來,伴隨著傘柄上兩枚引魂鈴搖曳出幽眇惑人的音律。愆那也立時雙手結印念動咒文,斬業劍上燃起青色火光,浩然劍氣向著那傘上散發的魔魅之氣奔湧過去。

兩道力量撞擊在一處,一圈圈的氣流如漣漪般迅速橫掃整個地宮。

愆那覺得白光一閃,一時間難以睜開眼睛。他用手臂遮擋了片刻,再放下來的瞬間卻驚覺自己在一個似乎是人類的房間裏。

那似乎是一間公子哥的書房,牆壁書架上堆滿了密密麻麻的書,全都是大學中庸禮記這樣的大書。窗外夜色已經很深了,遙遙聽見了打更的人敲了三下梆子,但那寬大的桌案上尚且點著一隻紅燭,已經燒得超過了一半,燭淚如血一般堆在燭台上。那書案前坐著一個小小的孩童,大約隻有六七歲的男孩,被那桌子襯得愈發瘦小。他麵前攤著一本厚厚的樂府詩集,小腦袋卻在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嘴角有口水流了出來,顯然是困得不行了。

看著他的樣子,愆那便想起顏非小時候,夜裏撐著背誦自己教給他的那些內功心法口訣時也是這副樣子。心中剛剛覺得柔軟了些,又在奇怪自己怎麽在此地,卻忽然聽到房間的門打開了,一個中年婦人端著一碗糖梨水走了進來。她徑直走過愆那身邊,就像是沒看見他一樣,來到那桌案麵前。一看男孩在打瞌睡,那婦人原本臉上的笑意全都沒了,用力地把晚往桌上一放,徑直走過去抓著那孩子照著腦袋就扇了一巴掌。那男孩朦朦朧朧被打醒,一看見婦女,頓時嚇得瞪大了眼睛,”娘?“

”讓你背個詩你還給我偷懶!你看看人家李家的阿建!人家都會背三百首唐詩了!你再看看你!你怎麽這麽沒出息!再過幾個月就是童子試了!你要是中不了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婦人一邊罵著一邊死命打著男童的屁股,打得那男孩大聲哭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婦人罵夠了,才把糖梨水往孩子麵前一戳,“趕緊喝!喝完了繼續背!背不下來別想睡覺!”

男童剛剛哭得太厲害,並不想喝,但是緊接著就又被婦人扇了一耳光,“老娘辛辛苦苦給你熬的,不知道感恩還挑挑揀揀,你個不孝子!”嚇得男孩隻好一邊抽噎著一邊往嘴巴裏麵塞梨,那邊哭邊吃的樣子叫人看了心都碎了,可偏偏那婦人無動於衷。她竟然找了條繩子來,將男孩的頭發散開,一頭係在頭發上,另一頭拴在身後書架的架子上。這樣的話隻要男童一低頭睡覺,馬上就會被拉扯頭皮痛醒。

”別怪娘狠,娘都是為你好。”那婦人拍了拍男童遍布淚痕的臉,端起碗回房睡覺去了。

愆那看著這場景,隱約明白這是哪裏了。

這是庫瑪摩羅曾經進入過的那些殺死了父母的人的夢境。

庫瑪是想要將他困在此地!

那顏非呢?她會不會對他不利?

他忙轉身出門。可是一拉開門,外麵卻是陽光燦爛。一道矮矮的院牆上,趴著剛才那個挑燈夜讀的七歲孩子,一臉羨慕地看著隔壁的兩個童子在玩陀螺。他看了一會兒,用一種不屬於孩子的表情歎了口氣,從梯子上跳下來,坐回院子裏的槐樹下,拿起地麵上的論語讀著。然而若是走得近些,便能看到那論語裏麵套著另一本書,原來是本崔鶯鶯傳。他托著臉頰,咬著嘴唇,看得入神。卻沒看見身後一個留著山羊胡子的瘦高中年人走近了。

“你在看什麽“

男童嚇得書掉在了地上,連忙爬起來,”爹!我在看論語!”

中年男人見他神色慌張,便將書撿了起來,一下就看見了夾在論語裏的另一本書。那原本尚算平和的臉突然就變得橫眉立目,比最凶惡的夜叉還要恐怖的怒色。他一把將那崔鶯鶯傳摔在地上,一腳就揣在男童肚子上,“不學好的畜生!童子試就要到了,你還敢看雜書!看我不揍死你!”說完就是一頓拳打腳踢,凶狠程度不像在打自己的骨肉,倒像是在打自己的仇人。那孩子抱著頭在地上打滾,連連哭著求饒,“爹!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那中年人打得累了,便又低頭將所謂的雜書撿起來,撕了個粉碎,一邊撕一邊罵道,“你爹我沒出息屢考不中,咱家就指望著你了。我養你這麽大,供你吃穿給你請先生,你就是這麽報答我的?!我告訴你,這次童子試你要是不中,你也不用回來見我了,自己找塊石頭撞死!”

那孩子眼中漫溢的痛苦和絕望,還有愈見濃烈的憎恨,令人看了心驚不已。這大概便是那弑親的凶手中年齡最小的那個神童,後來他用耗子藥把自己的父母毒死了。

誰能想象,一個七歲的孩子,會恨自己的雙親到這個地步。

愆那一轉身,發現場景又一次轉變。眼前的人他是認識的,就是在那襄陽提刑司大牢裏有過一麵之緣的蘇良娣。

她正滿麵怒容地衝進一間屋子,那炕上有兩個抱在一起行苟且之事的男女,見她衝進來都是一臉驚慌。蘇良娣滿麵淚痕,嘴唇顫抖,指著那男人喊道,“劉洵!你這個畜生!你不是人!“

那男人原本還是一臉的驚惶愧疚,可是被她這樣一罵,反而瞪起眼睛,一把掀開被子下了床,仿佛對於自己的**毫無羞恥之心。他人高馬大,卻一臉混樣,步步逼近蘇良娣狠狠問,”臭娘們,你敢罵我?!”

蘇良娣狠狠地瞪著他,“你是王八蛋!你當初娶我的時候怎麽說的?!你全都忘了?!”

誰想到那劉洵卻猛然舉起手一巴掌扇到蘇良娣麵上,她腳下一個踉蹌,一下子便跌倒在地,白皙的麵頰也腫了起來。那劉洵指著她大罵道,”在**跟個死魚一樣,我早他媽煩了你了。你還敢罵我?!“說著便又狠狠往蘇良娣肚子上踢了兩腳。蘇良娣死死護著肚子,不停尖叫著,臉上帶著一些不敢置信瞪著他。過了一會兒,她的裙擺下開始有嫣紅滲出。

原來她竟懷著孩子。

這就是蘇良娣忽然回了娘家的原因。她的丈夫對她不忠,還打她,打得她連孩子都沒有了。

紮眼之間,臉色慘白的蘇良娣背著包袱,推開了襄陽娘家的家門。剛剛踏進去,卻見炕上一個正在納鞋底的滿臉褶子弓腰駝背的白發老嫗瞪著她,狐疑地問,”你怎麽回來了?”

蘇良娣垂下眼睛,輕輕叫了聲,“娘。”

老嫗往她身後看了看,“姑爺呢?”

“我自己回來的。我想在家住一陣。”

老嫗一聽,忽然就劈頭蓋臉罵起來,“你個賠錢貨!你是不是做了什麽對不起姑爺的事被人家趕出來了?!我好不容易托人給你找了這麽門好親事!你怎麽這麽不省心!”

蘇良娣眼睛中閃著淚光,卻忽然笑了,“好親事?哈哈哈哈 當初我明明和水哥相愛的,你卻嫌棄他是個商人的孩子,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我們拆散了,非要我嫁給劉洵那個畜生!你知不知道他背著我在外麵偷人!”

“混賬!身為女人怎麽能罵自己的丈夫!縱然丈夫有天大的錯,忍一忍就過去了。再說男人三妻四妾有什麽稀奇,你瞎鬧什麽!鬧到最後吃虧的還不是你自己!要是這事傳出去,你娘我還要不要見人了?!還不快點回去,求求你丈夫原諒你!”

蘇良娣愣住了。她大概萬萬沒想到,就算是這種時候,她娘竟然還是向著外人的。

她怎麽都不問問自己,到底都發生了什麽?她知不知道自己連孩子都沒有了?

蘇良娣淒然地問了她娘一句,“娘,你就不心疼我麽?”

那丁婆婆無所謂地嗤笑一聲,低頭繼續做自己手裏的活,“多大個人了,還撒什麽嬌。你要是想住兩天也行,不過後天你必須回去。在家也別想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多長點眼幹點活,知道了麽?”

類似的場景又出現了好幾個,來自不同人的夢境,每個人和他們的父母都是仇敵一般的關係。那些父母嘴裏說著“都是為你好”,說著“我們愛你才管你”,做得卻都是為他們自己好的事,絲毫也看不見有什麽心疼和愛的地方。他們看不見孩子內心一點點積累的痛苦和黑暗,也看不見一點點走向極端的痛苦靈魂。

愆那忽然想起來白無常謝雨城說過,這些被殺死的父母的命魂都失蹤了。

他又想起來,養嬰蠱需要的是人的命魂和鬼的屍體

難道說

愆那打了個寒顫。如果這事是酆都授意的,為什麽一定要選擇這些被親子殺死的父母的命魂?為什麽要養嬰蠱?是誰想要長生不老?

看謝雨城那諱莫如深的樣子,難不成 這事甚至與天庭有關?

愆那席地而坐, 閉上眼睛, 運起封靈決。這道咒術是青無常們專門用來防範紅無常的,可以用來封閉靈識, 將探入腦中的紅無常意識強行推出。然而弊端是若是紅無常的力量太強大,遠遠超過自身的話, 那麽不僅成功不了, 還有可能另紅無常入侵到更深的意識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