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變相

第116章

第116章

在顏非的眼神鼓勵下,他才繼續說道,“白叔平時不怎麽說話,也不喜歡解釋事情。但他其實非常熱心。每一次要是有漁船在海上出了事,他一定是第一個駕著船去救援的。就算有危險也在所不辭。有時候如果有誰家的漁船回來的晚了,他都會到海上去看一看,確認一下是不是遇上了什麽事,畢竟龍王爺脾氣怪,有時候前一刻還晴空萬裏,後一會兒就刮起風暴來了。

他搬來我們村十多年,救過至少二十多條人命了。後來村裏人都有了習慣,要是誰家的男人出去的太久沒回來,總會拜托他去看一看。大家都很敬重他,逢年過節怕他一個人在家孤單,都往他家裏送吃的。”

顏非聽著,點著頭,卻不經意般問了句,“哦,原來他是這麽好的人。可是你也說後來他生了病很少離開屋子,所以你連他怎麽死的都不知道。那個時候難道就沒有哪個被他救過的人去他家裏看看麽?”

三個漁民陷入了窒息般的靜默。顏非的問題狠狠地踢中了他們心中的某一處,愧疚感和一種莫名的惶恐洶湧而至。劉喜便辯解道,“後來是我爹不讓我去看他了。”

“你爹?”檀陽子問,“為什麽?村長和他有什麽過節麽?”

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最後還是徐全山開了口,“哎呀,就直說了吧。這事兒我爹跟我嘮叨過好久。還不是因為兩年前那場海難。當時朝廷征用了村子裏一半還多的漁船,於是大家出海就隻能擠在為數不多的幾艘船上。那天包括薑裕他爹薑達在內,村子裏最好的幾個捕魚能手打算趁著季節和時令出一趟遠海,撈幾網大的回來。結果去了四天都沒有消息。有幾家的媳婦就去找白叔,問他能不能去看看。可是那時候白叔年紀也大了,身體不大好,當時好像是生了病,不好下床,就婉拒了。說應該沒什麽問題,再等等看。

又過了兩天還是沒有回來,村長就帶人去找他。他沒辦法,病還沒好全,就隻好駕著船跟村長的船一起出海去找人。結果中間遇上了暴風雨,白叔堅持說不能再往前了,否則船會翻,於是就帶著大家回來了。等到風浪停了才又出去找。結果隻找到了那艘船的殘骸。

有幾家的媳婦就瘋了,罵白平軒見死不救喪盡天良,說若不是他拖著說不定她們的男人不會死。村子裏的人也開始對白平軒指指點點,說他沒良心,一個外鄉人來了大家這麽照顧他,尤其是薑達,跟他稱兄道弟的,結果卻被他給害死了。自那以後白叔的日子就不是特別好過。那些家裏死了人的天天到他門口罵,還往他門上潑糞水。後來白叔也就不出門了。”

顏非聽得目瞪口呆,“什麽?合著白平軒救了二十幾條人命,還不能生兩天病了?害死那些人的是風浪啊,跟白平軒有什麽關係?再說了救人是恩情,不救也什麽錯,這些人怎麽罵的出口?太不要臉了吧?”

顏非牙尖嘴利的,說的三個漁夫臉上都有些掛不住。

檀陽子問劉喜,“你家也有死人?”

“嗯,當時我小叔也在那船上。”劉喜低著頭說,“我爹特別恨白叔,說要不是他耽誤,不至於連屍體都找不著。還有那天風浪其實並不大,堅持一下就能過去的。當時所有人都這麽說,薑裕他二叔薑昌還賭咒發誓說一定要讓白叔血債血償什麽的。”

顏非聽得都要氣炸了。怎麽會有這麽多升米恩鬥米仇顛倒是非的人?

“薑裕他二叔,也是這一次失蹤的人之一吧?”

“是 ”

“那薑裕呢?”

“薑裕倒是沒怎麽參與,他跟白叔的關係是很好的。就算他爹死了,他也沒說什麽。後來還去看過白叔的可能也就是他了。”

檀陽子和顏非對視一眼,互相都在對方眼中看出了了然。

這就是了。

或許這就是為什麽隻有薑裕回來了。

隻是,白平軒又是如何跑到海上來的?

“道長,現在怎麽辦?”劉小四眼睛裏含著淚花,看著麵目全非的白平軒的屍體。

檀陽子道,“它現在躲在白平軒的屍體裏不出來,看來隻有等晚上了。”

“晚上?”顏非想到那個可怕的夢境,看了一眼那三個漁夫,湊近了檀陽子低聲問,“萬一出事怎麽辦?”

“不要緊,這兩天趁他們睡覺的時候,我已經用朱砂在他們衣服上寫了辟邪咒。你我警醒點,不會有問題。”檀陽子垂眸看著那團不停飄搖的命魂,一種憐憫在心中蔓延,“我唯一擔心的是水郎君因為害怕你我而不出來,那樣的話,這可憐人的命魂也不知道還能支持多久。若是就此被消耗殆盡了,就太可憐了。”

第85章 龍王廟 (6)

屍體被移到了底倉裏, 檀陽子用朱砂圍繞著屍體畫了一圈複雜的符咒。又讓三名漁夫待在船艙裏, 在艙門和牆上都畫下辟邪咒,這才和顏非一道進入底倉, 將活板門封住,點起一盞油燈, 靜靜等待著。

最後一縷日光被黑色的大海吞噬, 黑夜以摧枯拉朽之勢瞬間吞噬一切。海浪不斷衝刷著周圍的船壁,顏非找了塊不那麽潮濕的地方坐下來, 看著那屍體, 有些惘然地問檀陽子,“師父, 所謂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天道,是真的, 還是一個謊言?”

檀陽子仍然蹲在地上,手中拿著筆, 認真地繼續完善著法陣。聽他如此問,瞥了他一眼,半晌才說, “以你現在的年紀,應該相信是真的才對。”

“如果是真的, 為什麽你會在地獄裏,而那些恩將仇報的村民、那些虐待自己的孩子和妻子的惡人、那些魚肉百姓的官吏, 為什麽卻可以在人間活的好好的?”

檀陽子的筆頓了頓,說, “我不是好人。”

“我不管前世發生了什麽,我認識的師父是好人。好和壞我還是分得清的!”顏非執拗地說。

檀陽子卻歎了口氣道,“好和壞?這世間哪有什麽好和壞,人心最善變,從前是好的,以後也可能會變成壞的。你說的那些村民可能對白平軒確實做了不可饒恕的事,但他們對自己的家人或許非常關心,他們可能是慈父慈母或是孝順的兒女,或許他們也做過很多好事。人是有很多個麵的,而且都覺得自己在做正確的事。你又怎麽能用簡單的好壞來區分?”

“可隻有壞人才會下地獄不是嗎?”

“是造作了惡業的人會被業力牽引下地獄,惡業本身不一定是壞事,隻是串聯出了一個壞的因果。甚至有時候你以為自己做的是正確的事,最後卻變成了惡業,也是可能的。就像那些姑獲鳥,她們又做過什麽壞事?不過是刻骨的憎恨另她們無法釋懷,所以才要留在地獄裏等待複仇。”

顏非把玩著手裏的引魂鈴,呢喃著說,“那麽那些養嬰蠱的神呢?他們為什麽不在地獄裏?”

檀陽子手一頓,剛想張口,一陣古怪的灼熱感忽然在胸口炸開。他悶哼一聲,手中的筆掉在地上,用手捂住了胸口。

“師父!你怎麽了!”顏非忙衝過去扶住他,滿麵焦急。

檀陽子深深吸了口氣,等著那陣灼熱散去。是他大意了,忘記自己身上還有個封言火印。他擺擺手,說,“無妨,隻是不要在提你剛才提的事了。”

顏非訝然,“為什麽?跟那有關係?”

檀陽子沉默著點點頭。

顏非微微皺眉,一開始不甚明白,可是想了一想,便猜測到了幾分。如果那地宮裏的嬰蠱真的跟天庭有關,想必他們必然不願意被外界知道。他們一定是對師父做了什麽,讓師父無法說那件事。

“王八蛋 ”顏非咬牙切齒地罵道,“是不是那個白無常?叫謝雨城的那個?我聽羅辛說過,他看見你和那個叫謝雨城的一起去的黑梭山。他是不是威脅你了?”

“好了,現在不是說那些的時候。”檀陽子嗬斥道。他知道顏非不能執著於此。畢竟顏非成為紅無常這件事就已經得罪了不少人,若是再樹敵,之後在酆都的日子不會好過。而且若是鬧得大了,保不齊顏非會被滅口。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了一會兒,檀陽子伸手去拾起地上的筆,忽然手卻被顏非抓住了。

檀陽子瞪他,想把手抽回來,但是顏非卻執拗地抓著不放。

“顏非,別鬧了!”檀陽子的聲音嚴厲了起來。

顏非這才鬆開了手,但是他的眼睛深處彌漫著某種有些危險的東西,另檀陽子一瞬間有些心驚。他已經越來越搞不清楚顏非的腦子裏在想些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