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變相

第161章

第161章

而此時,一道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吾要同你說的事,你不會希望你師父聽到的。“

顏非心中一驚,猛然低頭看愆那。卻見愆那被他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似的,有些訝然地看著他。他又看四周,似乎沒有人聽到剛才仙君說的話

難道 竟是在他頭腦中說的?

這不是要共情術才能做到嗎?

惶恐漸漸彌漫了整顆年輕的心髒。按照人簡曆,顏非畢竟才隻有二十歲,麵對著一個已經征服了時間和歲月的古老存在,又怎麽可能是對手?

那聲音繼續道,“如果你想要擁有保護你師父的力量,真正地保護他,讓他不用再受苦,不必再轉生,不必再去地獄那個鬼地方,如果你想真正地拯救你師父,而不是隻是兒戲般地和他玩過家家,就留下來,聽我說。”

字字句句,直擊顏非心中最大的隱痛。那言語仿若一記鎮痛的藥,有著某種令人難以抗拒的魔力。

顏非身為紅無常,知道這或許是什麽魅惑人心的法術,可理智雖然知道,意誌卻已經被動搖。他堅守著,用力搖搖頭,抱緊了愆那。而白鷺恩此時也說道,“此時天兵正在攻打我蓬萊島,愆那摩羅受到仙家法器重創,神通全無,正是最虛弱之時,此時要進入人身並非如以往一般容易,須得在一處安全僻靜的所在,再加上有人在旁護法。否則若是進入出了差錯,隻怕連人身都會毀去。仙君看公子如此之重,又怎麽會加害對公子來說最重要的師父?”

“顏非,你難道不想知道你自己為何沒有命魂嗎?”仙君忽然問道。

這一下不僅僅是顏非,就連愆那的身體也微微一僵。

“沒有命魂的你,一旦死去,就是萬劫不複,再也沒有輪回。你與你師父,便永生永世也再無緣相見了。”

顏非手心出了汗,“既如此,為何一定要現在說?”

“因為時機已經接近,分秒必爭,若是現在不說,便再無機會。這件事牽涉甚廣,對我醫仙派亦十分重要,故而此事吾隻能說給你一人聽。”仙君的生硬回蕩在大殿裏,卻又有一句獨辟蹊徑,耳語在他腦海中,“如果你師父聽到了,你們一樣會永遠分隔,再無以後。”

顏非身體一震。

“吾知因柳玉生處事不利,造成你與吾派之間的誤解。如今吾已經將柳玉生下獄問罪,褫奪他的玉蟬行使之權。”那人影一揮手,便有兩名弟子帶著一人進入殿中。

來人一席素白單衣,長發披散,身形清瘦,麵色蒼白,似有些頹敗沒落、氣血虧損之相。卻正是柳玉生。柳玉生抬起沉靜雙眸,在與顏非對上的一霎,卻似乎帶著些許淒然。

“罪徒,拜見仙君。”柳玉生說著,卑微地匍匐下來,早已不見了從前的飄逸清雅。

顏非一怔,愆那亦是心中大震。

看來,仙君果真與柳玉生不是一人

可是 愆那總還是覺得哪裏不對勁

顏非心裏更是驚濤駭浪。雖然他之前早就不再信任柳玉生,可是對方畢竟曾經對他那樣好,在他最頹廢痛苦的時候,時時刻刻陪伴著他,甚至陪著他下了地獄,出生入死。若是沒有愆那,柳玉生大概是對他最好的人了。

看到那曾經驕傲出塵的他變成了這副頹敗模樣,顏非心中亦是一疼。他往前一步,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還不待他說話,仙君已經一揮袖,讓人將柳玉生帶下去了,“柳玉生是吾之弟子,吾對他期待有加,卻不想他對你數度隱瞞欺騙,造成了如今險局。吾已重重責罰他,還望你和你師父,再給醫仙派一次機會。“

顏非不知如何自處,低頭看了看愆那。愆那的目光也有幾分酸楚,終於,他還是輕輕點了下頭。

如果真的能夠解開顏非的命魂之謎,冒點險也是值得的。況且他已經見到了自己的人身,隻不過是要回去原來的身體,不會有什麽差錯的。

阿黎多此時說道,“顏非,你放心吧,我帶著你師父去,這樣就可以了。”

顏非看了阿黎多一眼,一種濃濃的不甘湧上心頭。

為什麽每次都是這個摩耶鬼

終於,顏非蹲下身,微微放鬆了些力道。愆那便從他懷裏輕盈一躍,落在地上。他用尾巴蹭了蹭顏非的腿,然後便走到了阿黎多身邊,跟隨白鷺恩從側麵的門離開。

顏非看著愆那和阿黎多的身影消失在那扇門後,轉過身來麵對著那神秘的身影。

“你到底想告訴我什麽?”

那聲音沉默了片刻,才開口說道,“顏非,醫仙派如此看重你,是因為你是唯一能夠打破非想石,解救上神波旬的人。”

顏非冷笑,“先是說我是有緣人,現在又說我能救波旬。我何德何能?你們怎麽就這麽確定?”

那聲音愈發渺然,似乎來自於遙不可及的過去,“我當然能確定,因為當初,是我親手將波旬上神的天魂地魂投入的人間。我絕對不會認錯。”

第116章 蓬萊島 (3)

顏非仔細咀嚼著仙君口中話語, 一陣冰冷的戰栗正如遊蛇般順著腳踝爬上脊柱。他口中幹澀, 隱約覺得自己聽到了什麽絕不應該聽到的東西。但是另一方麵,有什麽呼之欲出的東西又在不停衝撞著他的意識。一個主宰他一生的真相, 一個可以解開所有謎底的真相 為什麽他沒有命魂,為什麽他對師父有那種近乎病態的狂熱, 為什麽他會做那些奇怪的夢, 為什麽有些時候一些黑暗到他不願意去正式的思想會如藤蔓一般悄無聲息地彌漫在他的內心深處?

他這一生到底從何而來,又從何而去?

於是他還是問了, “你說的天魂地魂 指的是什麽?”

那重重紗簾後神秘而古老的人影似乎早已在等待他問出這一句話, 這一句無法回頭的話。一聲長長久久、恍若穿越時光的歎息幽幽彌散在不知從何而來的細細風中,消散在幽魂般飄舞的紗簾之間。

仙君娓娓道來:

”我曾是離恨天上一位上仙, 也曾是輔佐紫微上帝登上無極之位的功臣之一。然而這許多劫來,我眼睜睜看著他一點點墮落。他忘記了自己最初的誌向, 沉迷於那些歌功頌德溜須拍馬的聲音之中,沉迷於自己的權利之中。他的統治壓抑鐵腕, 整個天庭中每一道天都有他的眼線,神仙們不敢隨意說話,否則很可能會在某天忽然消失。他以所謂逆天反道的名義清除異己, 用盡辦法鞏固自己的絕對權力,甚至不惜犧牲其他道眾生的福祉來拉攏盟友。

然而波旬讓我看到了另一個希望。他年輕、執著、單純, 甚至有點天真,也有些無情。他為了自己的理想可以付出一切。你知道嗎, 神仙和人其實很像。大部分的神仙終其一生不過是為了獲得更多的東西,他們都是庸碌之輩。但還有一些神仙, 他們生來仿佛就是要完成一項使命,為了達成使命他們不惜一切代價。而波旬便是這樣一類神仙。他受佛陀點化後,立誌要打破這固有的六道規律,讓六道歸一,真正令眾生平等地去爭取自己的幸福。而他最想要解救的,首先便是最為悲苦的地獄眾生。

或許這樣的想法在你聽來太過虛無縹緲,太假太大也太空了,簡直天方夜譚一般。但是如果你真的見到波旬,真的聽過他說的話,你便會知道,在他的腦海中,這些並非虛無縹緲,而是已經形成了一步步的計劃。而他也確實在腳踏實地地一步步執行著那些計劃,不論別的神仙如何嘲笑,如何羞辱他。

可是波旬卻幾乎要成功了,他真的創造出了六道歸一術。這時候,那些當權的神仙才開始害怕了。

隻有當六道存在,他們的權勢才有意義,他們才能顯示出自己的地位多麽尊貴,多麽高高在上,才可以傲視蒼生,視萬物為芻狗。如果把這六道的區別抹滅了,他們費盡心思得到的這些好處,豈不是全都付諸東流?

於是天庭漸漸形成了兩股勢力的對立,就是在這個時候,我選擇加入了波旬的陣營。

波旬視我如師如友,我們親密無間,無話不談。看著他談論著他為六道歸一設想的遠景,你會覺得那並非一個遙不可及的夢,而是近在咫尺,唾手可得。我表明立場後,便離開了離恨天,自降至他化自在天。後來更是跟隨他長居夜摩天,與那些天人視若臭蟲蟑螂的鬼和賤民一般的地仙長久地相處。

可以說,我太了解他了。我享受這種感覺,這種他和我之間性靈上的聯通和羈絆。他那時候已經有了無數的信徒,他們都如我一般蟄伏於他強烈的個人魅力,如纏在蛛網中的飛蟲那樣一旦沾染就無法全身而退。看著那些信徒對他那般如癡如醉地虔誠信仰著,我感覺到一種無比的滿足,一種強烈的優越感,因為我和他們不一樣,我是可以和波旬比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