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石

第3章 劫深淵 (3)

母親領著孟瑭穿過天井,來到花壇北邊的一間無門無窗的小屋子前,母親要孟瑭將小屋子前的一截條石搬起來,孟瑭照做,而後看見條石下麵的地麵上,有一個“卍”形的縫槽。母親掏出一把三寸多長的銅鑰匙,插入縫槽之中,旋轉幾圈,然後猛力朝上一提,隻聽得小屋子一側的牆壁,發出“轟轟”的聲響來,眨眼工夫,牆壁上分出一麵石門來。

孟瑭隨母親走入石門,見小屋子中擺放著許多的櫃子,每一個櫃子中,都放著一些石頭。孟瑭仔細再一看,這些石頭都是經過解切之後的餘料。

母親說,父親在年前建的這間小屋子,並將其命名為“石塚”。母親當時認為這個“塚”字不好,不吉利,要父親換個名字,父親卻說,但凡是解切完的原石,無論解漲解垮,原石都算是完成了其使命,光榮謝世,取個“石塚”,又有何妨?

母親將靠裏的一個大櫃子打開,孟瑭湊近去看,這櫃子中的石頭卻是渾全完整的。這塊原石,個頭巨大,形如窩頭,顏色接近於曬幹的豬肝,在“窩頭”的下凹之處,遍布著星星點點的綠蘚,乍一看去,猶如麻婆的臉;而依著“窩頭”之中腰,纏繞著一條極不規整的白色蟒帶,蟒頭與蟒尾未曾相聯,而是參差相錯而去了;蟒頭的白色,多有鏤空露底,仿若中國書畫中的“殘筆”,白色與暗赤色相互疊合著;蟒帶的腰部,扭扭來回,彎曲而肆意,像矯飛騰空的龍,飄逸而俊美;蟒帶的尾部,極像顏真卿書法中的“之”字落筆,鋒毫之間,盡透蒼勁……

孟瑭伸手去摸這塊白蟒原石,感覺手感平滑順暢,個別之處,略有起伏的點凸之感。

母親說,這塊白蟒原石,賭性極大,有超級解漲的潛質,可謂翡翠原石中難得一見的極品了。可是,也正是這塊白蟒原石,凡涉及它的人,都不得安生……

在玉州,有四位賭石名人,孟瑭的父親孟夏,號稱“玉念君子”,另有“天眼”陳正堂,“釣翁”郭寶川,以及“一刀神”高秉魁。四位的名號皆有其緣由:孟瑭的父親孟夏,俠骨柔腸,崇信,尚義,與朋友肝膽相照,為人磊落,行事中正;陳正堂賭石功力深不可測,常年不曾出手,隻是吃喝玩樂,悠哉悠哉,但一旦出手,必定一招驚眾,引得賭石中人驚羨許久,愈加對其崇敬不已;郭寶川在玉州賭石圈資曆最老,城府似海,境界高妙,賭石之耐性,亦令他人不及,但凡他看中的原石,他不但能將原石之品相、內質,說得頭頭是道,而且對原石的買賣流通之路,判斷得不差分毫:什麽人賣什麽價,什麽人以多少錢買,買來之後,是解是留,是渾全轉賣還是明料明售,是當局一賭,還是故弄玄虛,為其做皮造勢……均在他的預判感念之內;高秉魁被人稱之為“一刀神”,他貌不驚人,不修邊幅,卻對賭石解石有異乎常人的獨到心得,解石機於他,無異於俠客之劍,畫工之筆,神廚之勺,舞者之袖,由他解切的原石,總能最大限度保值、升值,穩,準,實……

卻說去年冬月,陳正堂前往緬甸買石。去的時候,悄悄靜靜,無人注意他的動向行蹤,可當他返回玉州時,人們卻紛紛關注於他,因為他買來了這塊難得一見的極品白蟒原石。

白蟒原石究竟價值幾何,無人能說得清楚,但人們都認為:以陳正堂的賭石功力,此次出手,定是不凡,不見兔子不撒鷹,不對準靶心不放弦,一旦放鷹,獵物必收,一旦射箭,必中十環!甚至有人傳說,陳正堂大半年都不曾出手買石,一直在查黃曆,觀天象,日日閉門籌謀,夜夜占卜推算,在他家中,福祿壽喜四神,觀音、羅漢,均有供奉,香火盈盈,虔誠之極,怎能不積蓄下好運,怎會不搏得好彩頭呢?

陳正堂雖說是白蟒原石在手,財運亨通,可他並非誌得意滿。他的兒子陳判非,生來對賭石斷玉毫無興趣,偏對舞槍弄棒,練拳修功甚是喜愛!上學之時,便是十足的“孩子王”,無人惹得起。後來,參軍入伍,當的便是武警,幾年服役下來,愈加一身好功夫!物極必反,月滿易虧。就在前幾年,陳判非在玉州江湖上行走,處理江湖事務,整日花天酒地,歡歌樂舞。有一次,在KTV遇見一位做酒水推銷的美麗女子,陳判非對其一見鍾情,並將其發展成為了自己的女友!後來,有一位外地來的江湖人物,在KTV對那女子調戲糾纏,陳判非怎看得下去,一撲上前,將對方打成了殘廢,由此鋃鐺入獄,困身於高牆之中了……

陳正堂與孟瑭的父親關係極鐵,幾次與孟瑭父親喝酒時,均說起兒子的事情,歎其如何如何不成器,如何如何令他失望……他辛辛苦苦幾十年,又當爹又當娘地將陳判非撫養長大了,陳判非不願子承父業,倒也罷了,可還惹出這麽多的事兒來……他賭石辨玉,有錢有名,而今更是擁有一塊賭石江湖中難得一見的白蟒原石,可這些,又能給他帶來多少真正的快樂和幸福呢?

陳正堂燒香拜神,閱經卜卦,正當算準了時日,準備將白蟒原石解切時,一天夜裏,他卻忽然出了車禍……幾個過路司機將他送到醫院時,他已生命垂危!

陳正堂乃玉州名人,大家都認識他,也曉得他與孟瑭的父親,親如兄弟,醫院的人見此情形,及時給孟瑭的父親打了電話。

孟瑭的父親趕到陳正堂病床前時,陳正堂已經說不出話來,他將一串鑰匙交於孟瑭父親,鑰匙串上有陳判非的童年照片……孟瑭父親含著熱淚,將鑰匙緊緊捏在手裏……

彌留之際,陳正堂努力掙紮著,用棉簽蘸水,在被子上寫下了一個“石”字。

孟瑭父親握著陳正堂的手,動情起誓:待陳判非出獄後,他一定將白蟒原石渾全完整地交給陳判非……

而今孟家遭遇前所未有的劫難,孟瑭母親心如油煎,夜夜哭泣,她幾次勸孟瑭父親:不如先將那塊白蟒原石拿出來解切,以幫助孟家度過眼前的困境再說……陳正堂他即便在九泉之下,也不會怪罪於孟家的……

孟瑭父親堅決不同意解切白蟒原石,並說,世間最重莫過於情義,情義最重莫過於忠信,忠信莫過於至死堅守不變節……

孟瑭母親便與孟瑭父親大吵起來,說現在火都燒到眉毛了,還講那麽多的大道理、空道理,有什麽用?這些大道理、空道理,都是書上的戲文,是專門愚弄老實人的,地肥被人鋤,人善遭人欺,你若不是太過老實,孟家何以至此?雲雲……

孟瑭聽完母親這一番長敘,沉默著,走出密室。其時月正圓滿,雖不是中秋之月,但也易使人聯想起團圓相聚之含義來……

孟瑭回過身來,見母親的眼淚又下來了……

一連幾天,光頭領著一夥人,如蒼蠅一般,在孟家門前繞來溜去。

孟瑭的電話打了一個又一個,路跑了一趟又一趟,隻借到區區20萬元……

光頭終於耐不住性子了:今日拖明日,明日再拖明日,何日是個準頭?你們孟家明明有償還能力,卻就是不願還錢,這叫什麽?這叫要錢不要命!借債還錢,天經地義,古今中外,算是至理!如若再這樣耗下去,拖著不還錢,按照江湖規矩,隻好“破繭驅蛹”了,你們孟家不是不願意還錢麽,那好,請你們騰出房子院子,愛上哪兒上哪兒去,啥時候想通了,想轉了,打算還錢了,我們連本帶利一並清點後,再按照江湖,來個“引佛歸廟”……

這天早晨,光頭一下子喊來三五十人,將孟家圍了個水泄不通!

光頭站在孟瑭麵前,眯著眼睛,定定地看著孟瑭,卻一句話都不說,等著孟瑭先開口。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孟瑭母親探頭朝門外看去,曉得今天這情況,光頭是下了狠勁了,要麽給人家還錢,要麽就得給人家騰房子了……

光頭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舌頭在嘴裏轉來搗去,笑著拍拍孟瑭的肩膀……而後,轉頭大喊一聲——“兄弟們,動手,咱破繭驅蛹……”

一大夥人呼啦啦湧進孟家院子,有手提木棒的,有腰裏挽著繩子的,有拿著瓦刀、鑿子、大錘的,孟瑭母親急了,將兩隻胳膊盡量地張開,試圖要最大限度地攔住眾人……

孟瑭不知何時,從廚房裏提出一把菜刀,銀閃閃的刀光,晃得大家眼暈。

“怎麽著,兄弟,準備同歸於盡咋地?”光頭歪著嘴巴,一臉的詭笑,“哥哥我吃的就是這碗飯,你別說,我怕的事兒可多,但偏就不怕這個……你想咋玩,我就陪你玩到底!”

孟瑭微笑著,笑出兩個大酒窩,將菜刀在袖子上擦了擦,說:“別誤會,我犯不著那樣!我聽說過你‘以血頂酒討回債’的故事,看得出,你是個性情中人。今天,我還是還不了錢,但也絕對不允許你們破繭驅蛹……現在,你把這把菜刀拿著,朝我身上砍三刀!三刀之後,你們立刻走人,錢,我孟瑭照樣還,但請給我一些治刀傷的時間……”

孟瑭母親一步趕過來,要奪孟瑭的刀,但孟瑭將刀高高舉起,母親踮起腳尖,也夠不著了。母親急得哭了起來,“瑭兒……你這是何苦呢?咱連命都不要了嗎?”

“行啊兄弟,居然給我擺陣呢……”光頭鼻孔裏噴兩股冷風,“兄弟是條血性漢子,哥哥看得上你,就陪你玩一回。今天我要破不了你的苦肉陣,哥哥我自殘三刀!拿刀來——”

那些手裏操家夥的人,見此陣勢,紛紛過來見世麵,將孟瑭與光頭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

孟瑭母親被人架到了圈外,哭著喊著,要再次擠進去。

光頭手拿菜刀,朝刀刃上哈了口氣,抬眼看著孟瑭,孟瑭依舊笑容在臉。

光頭的刀,高高舉起時,院門外突然傳來汽車喇叭聲,大家紛紛轉頭朝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