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之雄

第144章 中年人

北京西站。

一列飛掠過京滬鐵路的上海列車緩緩停頓在一號站台。

成千上萬的旅客有的拖家帶口,有的情侶相依,有的成群結隊,揣著皮箱口袋,旅遊的,回家的,公差的臉上都蕩漾一抹漫長疲倦旅程結束後的輕鬆和愉快,從各個裏車門蜂擁而下。整個略顯安靜的出站口頓時陷入一片汪洋大海的吵雜。

世界第一人口大國的名頭不是人們在嘴裏吼上一句那麽歡快愜意,它那龐大的人流在車站這類交通樞紐場所體現得淋漓盡致。國家每年更是需要為此付出無數的心血資金,去疏通逐年增長的流動人口。

人山人海,這是最能纖毫畢現詮釋這種熱鬧喧囂的詞匯。

也許在富人眼裏,火車這種交通工具還夠不上檔次,類似的擁擠他們也不屑於去體會。可再多的輕視,卻阻擋不了火車在接下來數十年內將成為國內旅遊受眾麵最廣也最受歡迎的移動觀覽車之一。

它那花團錦簇高山綠野的優勢,是全程漂浮在雲端,景物千篇一律飛機無法比擬的。

也因為如此,我們很難去計算這一列列移動的景區觀光車,到底拉動了多少附屬產業的發展,養活了多少糊口的人群。

不過無論它產生了多大的連鎖產業效應,對於一個旅客而言,火車進站後,他最關心的東西不是什麽經濟內需,而是有沒有足夠的代步工具。

出站口,夾雜在熙攘人群裏提著一套公文包應該屬於公司白領的偉岸中年男子便正為出租車的僧多肉少而苦惱。

踮著腳,透過前方一眼望不到頭並且蝸牛蠕動的候車隊列,中年人潔淨無須的清臒麵龐露出了和周圍形形色色遊客一樣的無奈之色,不過他淡逸稍稍有點散漫的濃墨眼神,略帶深邃超然,並沒有隨眾的焦躁心煩。

氣質上,有一種不動如山淵渟嶽峙的味道,仿佛前邊站的即使不是一群男女老少,而是滿山遍野的豺狼猛獸,他也能安之若素。

可惜這樣注定是非凡人物的身上卻穿著一款森馬西裝,雖然這個品質也算是國產名牌,可是這樣的品牌仍到大街上,不僅夠不上顯著的標準,甚至還有點土氣的寒磣。

現在的年輕人,阿迪達斯耐克,琳琅滿目,俯拾皆是,何況是那些成功人士白領的品位?

中年男子不驕不躁,不溫不火,甚至飄逸的神情還有一種淡看人世遊離塵土的灑脫,卻無法給他目前的處境帶來更多的特殊待遇。

一如既往,平平常常,中年人跟著旁邊幾個與他差不多年紀民工裝扮的漢子一步一頓,夾著腋下公文包,緩慢隨著人潮挪動腳步。

或許是站得太久,侯得也太煩了,麵對長龍般消褪不去的攢動人頭,中年男子身邊的幾個民工心情浮躁,終於顧不得天生對白領階層的敬畏,其中一個粗眉大眼,套著一件灰舊軍裝類藍綠棉襖的漢子忍不住對旁邊的中年男子疑惑道:“老弟,你應該是到北京出差的吧,怎麽沒有專車接送?這樣等著出租車,哪時是個頭啊。”

他舉目一望,人流洶湧,飛來馳往的出租車依然供不應求,十分喪悶。

中年男子沒有一般白領對這類常年渾身散出古怪汗腥味的民工有什麽歧視偏見,麵對漢子的主動攀談,白淨雋秀的麵孔展現了一抹溫和的微笑,指著自己腋下公文包道:“老哥,你別看我揣著個公文包正正經經的,我其實已經有好幾年沒來北京了,這一次是打著出差的名譽來看兒子的,所以也不好通知公司人事部的車子來接。”

“哦,這樣啊。”漢子恍然點頭,他也經常聽說一些公司高層打著出差考察的各種名譽,肆意揮霍公司的公款,中飽私囊。而眼前這個明顯也應該是白領的中年人可比那些人正派多了,雖然名譽是出差,卻連公司的款項都沒有假公濟私。而且事出有因,是因為探望兒子,這多麽有父愛有原則的人啊。

民工頓時心中泛起好感,現出樸實的笑,嘮家常的口氣道:“老弟啊,你兒子應該在北京上學吧?”

中年男子一擎身形,微笑著搖頭:“老哥,這你可猜錯了,我兒子沒在這邊讀書。不過那小兔崽子從小就頑皮淘氣,總喜歡惹是生非。這一次他在北京又鬧出許多事,得罪了不少人,我正擔心他,所以趕緊瞞著公司過來了。”

“哎,真是可憐父母心啊。”漢子聽了中年人的話,大為歎氣,目光顯得更加親近,拍了拍大衣的灰塵,道:“老弟,我其實能理解你,因為我家那娃小時候也是愛打架,現在上了大學,三天兩頭,也能折騰出點事,他們的導師通知我幾次了,我也是頭疼得很。”

漢子扶額搖首。

“哦,這麽說老哥與我都是cao心的命,有緣啊,來,大夥一起抽支煙。”

中年男子遇到知己一般寬厚一笑,摘下腋下公文包,從裏邊摸了會,掏出了一包中華,從裏邊倒出幾根,遞給附近了幾個民工。

幾個麵貌憨實的漢子都是眼睛一亮,略微猶豫,便痛快地接了過去,不住口的道謝。

雖然沒有抽過,卻也知道中華的品質,在煙中,那是屬於絕對的上品。有人送,而且應該是有錢人,他們沒有理由矯揉造作。

中年男子發完煙,又逐一用造型極不相稱的普通打火機給他們點燃,最後自己套上一隻。

吐了口圈子,他將公文包擱在漢子的行李箱上,愜意地伸了個腰,道:“幾位老哥,這都冬天了,來北京有什麽活計。”

“真是好煙。”穿著黑色夾襖的一個漢子嫻熟地吸了口中華,那種高級煙獨有的酣暢清爽幾乎沒有嗆人味道讓他眯著闊眼一付享受。讚歎了句,道:“能有啥打算,不過就是隨便找份工地的賣力活,掙點年錢,也好給家裏的娃兒買點年貨。”

“今年北京好像比往年冷啊,這些差事不太好做。”藍綠棉襖漢子抬頭看著陰沉沉沒有多少熱度的灰蒙天空,厚臉帶著憂慮。

“嗯,大家都不容易啊,養家糊口的。”

中年男子閑逸淡泊的臉孔掠過一道人世艱辛的悲憫,心有感觸地慨歎。

黑色夾襖漢子噓出了口薄霧,卻搖頭道:“老弟,你是不知道啊,我們這幾個還算好的,家裏男娃女娃的都考上了大學,往後日子總算還有點盼頭,村裏還有很多兒女不成器整天不務正業的,連養老的念想都難哩。”

他一陣唏噓。

人世的艱難酸苦,在這些底層的民工身上體現得最是透徹。

“這娃兒啊,好的也不叫人省心,壞的,那更是哭天喊地都沒用。”藍綠棉襖漢子深有體驗地彈著手裏的煙頭,跟著對中年男子疑問道:“對了,老弟,你兒子不在北京讀書,怎麽會在北京鬧事?”

“一言難盡啊。”中年漢子深邃的眼神蕩起飄忽,淡笑道:“也是我從小慣著他,讓他以為有點小錢,家裏有點臉麵,就敢狂妄自大,得意忘形。一絲都不把別人看在眼裏。這回他在北京犯下不小的事,我要是不著急趕來,他最後是要給別人弄成躺著出去了。”

中年人淡然的神色有了一絲恨鐵不成鋼的苦笑。

“呀,這麽嚴重啊。”藍綠棉襖漢子聽完麵色一陣擔心,然後拍著胸口義氣道:“老弟,有沒有什麽我們能幫上忙的,別的沒有,要力氣我們幾個倒也不缺。”

他一指周圍幾個同村的漢子。

而這些臨年到北京打工的漢子也都爽快地隨聲附和。

無端接受了中年人中華的他們無形欠下了中年人一個人情,一聽中年人可能有麻煩,這些淳樸的漢子立馬古道熱腸義不容辭。

“算了,幾位老哥心意我領了。那小兔崽子事情鬧得太大,不是幾個拳頭可以解決的。”中年人淡淡一笑,卻擺了擺手。

挑釁大半個京城的家族,也隻有那個小崽子能幹得出來。

“不會鬧出了人命吧?這可不好辦啊。”黑色夾襖漢子臉色頓時凝重了起來。他當然不會了解中年人鬧得太大大到什麽程度,人命是他這個位麵能想象的極限。

“嗯,要是驚動了警察,我們就幫不上什麽了。”藍綠棉襖漢子臉色忌憚的沮喪。

若是涉及警察,他們一群普通的鄉村民夫可不敢參與進去,這樣一來,他感覺有些對不起中年人。

中年人不在意地閑淡一笑:“這些事警察一般不會管,幾位老哥不用為那小兔崽子擔心,我在北京也算有點薄麵,應該好解決,沒問題。”

藍綠棉襖漢子夾著中華,鬆口氣道:“那隻能希望老弟一切順利,這年頭,娃兒真不叫我們做父母的舒心,哎。”

他想到家裏不安生的子女。

“老哥說的是不錯,可是若是有人以大欺小,欺負到了崽子們的頭上,那我們這些做大人的就不能袖手旁觀了不是嗎?”

中年人稍微慵懶飄逸的瞳孔,閃過一道不為人知的森冷和剛毅。

十年京城,似乎許多人已經忘記了他周博淵的存在呢。

中年人心頭湧過冷笑。

他旁邊的幾個有點蠻力的漢子自然捕捉不到他心境與眼神的細微變化。

不過依然群情激揚,揮手附和道:“老弟說得好,咱們雖然不是什麽有權有勢的人,但要是別人刻意欺負,我們也不是孬種養的,幹了他娘的。”

漢子們紛紛甩手,神色激動。

他們的確卑微,甚至累死累活一天的血汗錢,還比不上一些人噴口香水。但是他們也有尊嚴,有著不屈的意誌,不容別人任意踐踏的堅持。

即使身上沒有反抗的利器,至少有與生俱來,與天底下所有人一樣的拳腳。

他們不能接受任何人的欺辱,因為他們也是人。

“不錯,幹了他娘的!”

聽著幾個漢子十分粗俗卻異常發自真心的豪言,中年人猛烈一仍半截煙頭,皮靴用腳奮力一踩,將之碾成粉末。

俊秀清淡的眼孔映著幾個漢子高昂不饒的鬥誌正氣,平靜如鏡湖的心中也升騰起一股多年已來,沉寂了太久的衝天雲霄。

曾經:

祁連之巔,驚豔一旗。

天山一域,踏雪無垠。

點蒼池壁,石破天齊。

琅琊觀台,一劍霜靡!

現在雖然遊戲市井,談笑白丁。

讓無數的人,無數的巔峰忘記那一抹飄逸如風孤傲似雲的身影。

可是我要讓你們知道,即使沉默了二十年,這個世界還是我的!

中年人淡逸的瞳孔騰起一股蒼穹都似乎要破開猙獰的傲然。

“我周博淵的兒子,縱然是玄榜天脈者,也不能動之分毫!”

寒光如刀,傲氣如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