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後

第098章

第098章

後宮爾虞我乍、勾心鬥角,他一個年僅五歲的孩子怎麽承受得起?

“太子快請起!您折殺微臣了!”展遊再也顧不得君臣之別、男女之防,盤腿坐上鳳塌,雙手抵住水靈靈後心,“太子,內室有止血的傷藥麽?皇後需要止血!”方才,若非太子及時出聲,他早已是皇後刀下亡魂。

璃軒熟門熟路到櫃子裏取來金瘡藥,前些日子他大病,鳳暄宮裏什麽珍貴藥材沒有,母後親自照顧他,更是將所有藥材搬進內室,方便就近取用。

展遊閉上眼睛,開始為水靈靈運功療傷。

幸好他練得是純陽童子功,與冷月凝霜刀的陰寒相克,可以將皇後體內的寒氣通過傷口逼出來,若是寒氣入心,縱是華佗在世,也回天乏術。

雞鳴一遍。

水靈靈的身體不再隱隱寒顫,體溫慢慢回升,慘白如金紙的臉色亦隱約恢複紅潤。

璃軒為母後上了藥,包紮好傷口,換了件幹淨的月白小衣,讓母後睡下休息,命展遊將母後換下的血衣秘密燒毀,銷毀證據。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水靈靈慢慢轉醒,軟綿綿地躺在鳳塌上,凝視著滿臉擔憂的璃軒,哀傷道:“軒兒你……終究是知道了。”

原本,以水靈靈的功夫,點了璃軒睡穴他斷然不可能提前蘇醒,可水靈靈出手時考慮到他大病初愈,身子骨弱,下手輕微,這才導致他提前蘇醒瞧見潛入的展遊。

“母後……”璃軒不知該說什麽才好,這段時間,他受到的打擊太多太大,多到他承受不起,大到他承受不了,許久,才哭出一句話,“你還疼麽?”

嘴角輕揚,水靈靈吃力地搖了搖頭,瞥見一旁局促不安的展遊,冷月凝霜刀緊握,眸中寒光一閃。

璃軒忙擋在展遊麵前,懇求道:“母後,不要啊……”

他害怕流血,他不想看見母後流血,也不想看見身邊的人流血。

“是展侍衛救的你,他不會告訴父皇的。”璃軒見水靈靈沒有起身,趕緊代他保證,叫展遊哭笑不得,卻又心頭一暖。

他在告訴他母後,展遊是她的救命恩人,不可以恩將仇報。

他,的確是個好太子。

可惜,仁慈有餘,心狠不足。

眨了眨眼,水靈靈無力道:“你三歲那年從樹上落下,母後瞧見他眼裏閃過不忍,否則,他豈能活到今天。”她怎可能留皇帝的眼線在自己眼前大搖大擺晃來晃去,並且威脅到自己兒子的安全?

展遊一怔,似乎忘卻了此事,觸及水靈靈森冷水眸,脊背不由一寒,驚出一身冷汗。

況且,身為皇帝的心腹,他出手救她,對皇帝是為不忠,若他將此事傳揚出去,他絕對活不成。

“軒兒,母後能做的都已經做了,以後的路,你要靠自己走下去……學會分辨善惡是非,學會看人,學會保護自己,咳……最重要的,是要學會‘忍’!在你沒有足夠的實力保護自己之前,就算他要你吃屎,為了活下去,你也必須去吃!明,明白麽?”展遊將她體內寒氣逼出大半,卻有一小半依舊殘留在體內。

罷了。

反正天明十分她就要死了,何必再浪費力氣將寒氣逼出體外呢?

不如好好休息下,以後再沒機會和璃軒同睡一張床了。

展遊驚詫,凝視著皇後,再瞧瞧無聲啜泣的太子,他知道,皇後說的話有道理,更知道皇後說的“他”是誰。

“軒兒,以後別再叫我‘母後’了,叫我‘娘’,好麽?”“母後”這個稱呼,她不喜歡,她憎惡,它時刻提醒著她,她是皇後的悲憤。

“娘……”張了張口,璃軒哭著撲到水靈靈身旁,凍得通紅小臉上盡是淚痕,惹得她一陣揪心的疼。

“乖!軒兒,陪娘睡會兒好麽?娘好累,好累啊……”喘息著,水靈靈聲音微弱。

璃軒嗯了聲,抬手示意展遊悄悄退下,脫了外衣,鑽進暖融融被窩裏,抱著娘纖細的嬌軀,過了今天,恐怕他再沒機會窩在娘懷裏睡覺了,再也沒機會……

x x x x

破曉十分,雨勢漸收。

禦天殿前血流成河景象正慢慢消失。

一道聖旨飛入鳳暄宮,驚炸鳳暄宮,強行將身體孱弱的水靈靈從病榻上拖起,穿上厚實保暖的衣裳,若非璃軒陪睡在旁,隻怕進來宣旨的太監會讓她穿著月白小衣接旨。

“皇後接旨!”

尖銳刺耳的雌音吵得水靈靈頭疼,眯著水眸,見宣旨太監居然沒帶著白綾或是毒酒前來,不知皇帝想玩什麽花樣,大為不屑冷哼一聲。

“皇後接旨!”宣旨太監見皇後久久不跪,不由得高八度尖聲道。

跪在身後的璃軒忙扯扯水靈靈衣裳,水靈靈不甚在意地揮揮手:“要殺要剮昔聽尊便。我連死都不怕,還跪什麽?”

宣旨太監怔忡,眼中輕蔑譏誚之色慢慢收起,請出聖旨宣讀道:“奉天承運,皇帝昭曰,鳳暄宮舒皇後心胸狹隘,殘害後宮嬪妃,為禍後宮,念其伴駕多年,育有太子功在朝綱,免其死罪,今罷黜後位,貶為庶民,打入冷宮。欽此!罪婦舒氏,還不領旨謝恩?”

打入冷宮?

水靈靈哈欠打了一半,動作僵硬在半空,停頓片刻,一把搶過宣旨太監手中聖旨,一個字一個字仔細閱讀。

“為什麽會這樣?”不可置信,他不是早想殺了她麽?為什麽不殺了她?

他的顧忌已不存在,他猶豫什麽?

他在謀劃什麽?

宣旨太監以為水靈靈是害怕了,臉上不禁露出蔑視獰笑。

“他想怎樣?”拍案而起,牽動傷口,黛眉輕蹙,嚶嚀一聲。

“母……娘!你別激動啊!”璃軒見他娘牽動傷口,忙站起身,小心攙扶著,“父皇他……”

“時間到了!”宣旨太監猛推水靈靈一把,橫聲道,“罪婦舒氏,還不快跟咱家走!”心裏挺佩服太子的察言觀色,聖旨才下,他就不再喚她“母後”,改口叫“娘”。

“放肆!狗……”璃軒還想再罵,卻被水靈靈拉出,不許他出聲。

太監,後宮裏的弱勢群體,卻一個比一個心狠手辣,得罪他們,比得罪嬪妃更糟糕。

璃軒不過五歲,怎是他們的對手?

水靈靈心中迷惑,方才那太監推她時,偷偷將一枚小鋼丸塞入她手中,不知意欲何為?

宣旨太監見太子大怒,忙賠笑道:“太子殿下息怒啊!奴才也是聽從皇上的旨意,要不,您去和皇上說說?”話裏意思,分明是譏誚璃軒不得寵。

水靈靈剛被罷黜,就有奴才敢譏誚璃軒,他以後在宮裏的日子會怎樣,可想而知。

冷瞪他一眼,淩厲殺氣盡顯,駭得他不敢再造次,佝著身子訕笑。

轉過身,蹲下身子,水靈靈在璃軒耳邊悄聲叮嚀道:“軒兒,記住娘的話!娘走了,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她不會讓皇帝掌握主動權的,既然他此時不殺她,她再也不會留在皇宮裏,她要走,要徹底遠離這裏。

“娘……”璃軒隱約明白娘話裏的意思,扯著她衣袖哭道,“娘,不要走!不要離開軒兒,不要丟下軒兒!好麽?嗚……”

聰慧如他,在得知他娘身懷絕技後,明了她心意的他,怎猜不出她話裏的意思?

“軒兒……”水靈靈萬般為難,淚水盈睫,痛苦地搖著頭,“娘必須走,在這裏,娘會死的……”她已經忍受了六年的煎熬折磨,她再也忍受不下去,亦不想再承受了。

當著一屋子奴才的麵,水靈靈意有所指哭道,眾人不明前因後果,隻以為她說的是再待在鳳暄宮,皇帝會賜死她。

璃軒不甘地抱著他娘嚎啕大哭,許久,他暗中在她腰際輕掐三下,哭著哀求道:“娘,求你……”

水靈靈怔忡,不發一言,僅是抱著璃軒抽泣。

一屋子奴才陪著抽泣,在聖旨飛入鳳暄宮時,他們就忙不迭開始哀泣,或許他們是在為水靈靈難過,或許他們是在為自己難過。

沒了主子的奴才,會麵臨何種情況,他們比誰都清楚。

纖眠白蘭更是哭得尤其傷心,笑穎亦咬著唇抽噎。

一時間,鳳暄宮上上下下哭做一團。

約莫過了一柱香時間,水靈靈推開璃軒,擦拭幹淨臉上淚水,沉聲道:“軒兒,以後……照顧好自己!”

說完,水靈靈站起身子,大步流星走出鳳暄宮,再在這裏待下去,她真的會被逼瘋的。

“娘……娘……”璃軒哭喊著,被白蘭牢牢抱在懷裏,竭力掙紮著,“不要……嗚……娘……不要丟下軒兒不管……”他不想娘走,他不想失去娘,他隻想要一個完整的家啊。

出了門,春風迎麵而來,沒有絲毫溫暖,盡是割麵之痛。

抬眼,貴妃穿著錦衣華服,領著來儀宮所有奴才,手上提著沉甸甸的包袱,站在鳳暄宮外,見到她,似乎有些尷尬。

不遠處,站著一群妙齡美女,各個極目眺望,臉上帶著幸災樂禍的神情,其中不乏麵熟者。

“嬪妾……”本著多年習慣,見到一身素衣的水靈靈,貴妃下意識行禮。

“夠了!我已經不是皇後了,”水靈靈掃了眼身後冷清宮殿,“貴妃好生焦急啊!是你的,永遠是你的,不是你的,再怎麽急也不是你的!”或許她曾經純良,或許她真的心地善良,此時卻迫不及待棒打落水狗,讓她不屑鄙夷。

貴妃脹紅了臉,不敢直視水靈靈如水晶般透明的水眸,在她麵前,她似乎永遠矮她一截。

跟在身後的伴夏趕緊道:“大膽罪婦舒氏,見了貴妃娘娘竟敢不行禮!來人哪!好好教教她!”

聞言,一旁孔武有力侍衛趕緊上前,準備拿下水靈靈。

“住手!”鳳暄宮裏傳出一聲冷喝,飛奔出一個瘦小的身影,“哪個狗奴才敢動手?你們眼裏有本宮麽?”

眾人一見璃軒滿臉怒氣,慌忙跪下磕頭,口稱不敢。

“兒臣見過貴妃義母!”璃軒冷冷行了個禮道,“貴妃義母一大早帶著奴才來鳳暄宮做什麽?父皇素來稱讚貴妃義母賢德,宮裏奴才各個知禮儀,懂分寸,怎麽今日……”此刻,凝望著貴妃義母楚楚可憐的嬌顏,他感到虛偽惡心。

貴妃慌忙道:“太子誤會了!本宮並沒有……”脊背一直,她顫抖著身子凝視著不知何時走到她身邊的水靈靈,忍不住屏息。

即使被罷黜了,她身上依舊帶著睥睨天下的王者氣勢,叫她心驚膽戰。

“駱凡心,你很愛皇帝是麽?在皇帝沒有其他兒子前,若是璃軒出了什麽差錯,皇帝可要斷子絕孫啊。”耳語一句,水靈靈的聲音剛好控製在惟有貴妃一人聽的見她說話的音量。

貴妃猛然心驚,不明所以地凝視著水靈靈,凝視著她臉上似笑非笑的詭譎表情,心裏一陣陣發怵。

她,這是警告?還是暗示?

嘴角浮現一絲佞笑,水靈靈頭也不回,穿過看戲嬪妃,大踏步向冷宮走去,忽視璃軒瘦小身軀,筆直跪在身後,獨自麵對即將來臨狂風暴雨的侵襲。

風中,隱隱傳來諷刺之聲。

“舒後?果然是輸後!”

輸後?

她輸了麽?

一抹淡笑,飄散於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