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是條龍

(六十三)交易

(六十三)交易

“瀾兒,你確實是我的孩子,是我們炎龍的血脈。”薑懿直視著他,一字字道,“你可以不認我,但不能否認事實。”

青瀾全身僵硬,倉惶地立在那裏,嘶聲道:“那……那又如何?我是炎龍又如何?我是你生的又如何?你查了我的身世,千方百計想證明這些,到底……是想怎樣!”

薑懿淒然一笑,哀豔美目中飽含千年的心酸與忿怨,“我想怎樣?我找我的孩子找了兩千多年,我日日夜夜沒有一刻不思念他,我無數次向天禱告說,願意折損自己萬年壽命,來換得他叫我一聲娘親……”

“嗬嗬,我現在就看到他站在我麵前,和他父親一樣英武雄壯。”她注視著他,語聲淒愴逼人,像所有對孩子無可奈何的母親那樣,自嘲道:“瀾兒,你說我想怎樣?”

麵前的青年已悉數崩潰,他搖搖晃晃,失魂落魄,跪倒在地上。

為什麽是她?這個雍容傲慢的女人,這個眾人朝拜時連頭都不敢抬,望都不敢望的女人,竟然是他的娘親麽?

原來,自己是天後娘娘的私生子啊。

嗬嗬……真的好諷刺。

他和阿湘、阿沫一起長大,他們三個都沒有母親。阿湘姐妹的母親是已經過世了,阿沫甚至連見都未曾見過一麵。但他知道,他的母親也許還在人世的,也許有一天他們還能有機會相認。

他偷偷幻想過很多次母親的樣子,美麗的,能幹的,會做各種他愛吃的點心的……

他也編排過各種母親離開他的理由,或許因為戰亂,或許因為貧窮,或許隻是因為一個疏忽,導致繈褓中的他被人拐帶,而母親正四處尋找,急得天天以淚洗麵……

可他從未想過,他的母親竟會是高高在上的天後娘娘——那個他心中最薄情的母親!

“為什麽……”青瀾跪在地上,手指使勁摳碎了花崗岩,裂開一道道細紋。

他垂著頭低吼,看不見臉上表情,卻能聽到自喉嚨裏發出壓抑的咆哮。

“為……什……麽……”

“瀾兒,瀾兒……”她未語哽咽,俯下身子,試著伸手去撫摸他披散在兩側的長發。見他並未強烈拒絕,這才慢慢地一點一點去觸碰他的臉頰。

“對不起,瀾兒。”她的雙手顫抖,“娘親沒能護住你。嗬嗬……天後娘娘,天後娘娘……”她的笑聲淒厲刺耳, “別人都以為我有多風光,可我卻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護不住啊,嗬嗬嗬……”

他抬起頭,看到她畫著精致妝容的臉上軟弱刺目的淚光,看到她冷豔眉目中閃爍著期盼已久的舐犢深情,他的心竟一下子軟了下來,周身尖刺縮了回去。

他突然覺得這個被稱作天後的女人其實也很可憐,她和自己沒什麽兩樣,不過是一個半圓找另一個半圓——找了兩千多年。

團圓已來得太遲,他又怎能再硬生生推開?

他終究太嫩,太心軟,又太單純。

他從未經曆感情的磨礪,也不懂人心的偽裝。他哪是她的對手,分寸節奏,拿捏正好,半感情,半技巧。

見她在麵前又哭又笑,狀似瘋狂。他終於開口,語聲幹澀,“娘娘……”

“叫娘親,”她滿麵淚痕,卻淚中帶笑,“瀾兒,娘親告訴你父親的事。”

軒轅広已經等了大半個時辰。蘊秀宮的宮婢為他泡來新的凍頂烏龍,茶已涼透,他仍一口未喝。

他和天後已分居多年,並無關感情。其實他們之間,本來也就沒什麽感情。

他娶她,是為了當年借炎龍的兵力去鎮壓那些他擺不平的屬國。她嫁他,是為了大哥能染指天庭的政局。

雙方的結親,不如說是結盟,早將各自利益**裸在稱上仔細稱過,斤斤計較,這才各取所需,銀貨兩訖。

所以,他對她,沒什麽好希望,更沒什麽好失望的。她對他,也一樣。

他們生了一個兒子,算對這段婚姻有了一個交代,卻又都因為在孩子身上看到了對方的影子,真心地愛不起來。

嗬嗬,阿沫說的沒錯,隻有九重天上才會有這樣奇葩的夫妻,奇葩的家庭。

天帝其實也並非從不涉足蘊秀宮,他會在固定的時候來看望天後,但基本都是相敬如賓地在正殿裏,坐一坐,喝杯茶,噓寒問暖,讓人道一道他為人丈夫的盡職盡責,讚一讚天帝天後互相恩愛琴瑟和鳴,任務完成邊走。

但今天,他進的是天後的寢殿,婢女們說天後娘娘不在,他笑笑,把所有的宮婢都趕了出去。

他要的就是她不在。

他就是要看看,薑懿,你到底瞞了我些什麽?

他早就開始懷疑,從玹兒大婚那次開始,從她第一眼看到那個年輕的蒼龍開始,他就覺得她不對勁。

薑懿的性格一直很冷。他不知她原來怎樣,但自從嫁到九重天以後,她其實對任何事都是漠不關心的態度。

她不止對他沒有感情,簡直可以說對任何人都沒有感情。

甚至包括對自己的親生兒子,她也沒放多少心思在他身上。琛兒會變成如今這不成器的樣子,其實也是她放任教導的結果。

但一個人,又怎麽可能完全沒有感情?

除非她的感情早已經寄托在某個人,某件事上,被牢牢地包裹起來,深深地埋於心底。

當她看那個年輕人的時候,軒轅広發現,第一次,她美豔無波的眸中裏寒冰開始一層層融化,甚至明顯地跳動著火花。

軒轅広不是一個善妒的男人,何況他對她本沒有什麽感情。

他隻是覺得奇怪,那個年輕人,應該和璟兒差不多大。他出生的時候,薑懿應該才剛剛嫁過來吧。

他們之間幾乎從未謀麵,又會有什麽關係?

可向來冷漠的薑懿出麵為他說話,寧可讓自己的親生兒子琛華去喝那大夢三生,也不願叫他多喝一口。看他有了些醉意,她明顯流露出的,是心疼。

那個表情頗值得玩味,不止是心疼,更有許多複雜的情緒在裏麵,那飽含著驚喜,愧疚,懺悔,擔憂,欣慰,痛楚,甚至還有驕傲……

像是壓抑了數千年,整個兒被一起打包,現在又不小心撕開了封印,一點一滴全部翻滾了出來,每一滴都重愈千鈞。

屬下向他匯報,說從婚宴以後,她常常去兵部,看將士們操練,一坐一整天,甚至還私自撥了許多軍用、軍餉過去,都是之前璟華上書奏請了很久都沒有報批的。

璟華離開後,確實是讓琛華接手了兵部,但軒轅広絕不信她會是為了這個小兒子才突然關心起兵部的事情來。

近千年來,薑赤羽已經不再掩飾他的狼子野心,也數度關照薑懿留心天庭軍備力量。

但薑懿並沒有放在心上,她依舊我行我素,除了拆散璟華和蒄瑤,給璟華以致命的一擊外,她這個內應似乎做得並不稱職。

她對炎龍挑起的這場戰爭,不但不熱心,好像還很厭惡。

軒轅広在她寢殿裏轉了一圈,沒有什麽特別的發現。他沉思片刻,將目光移到她的臥榻,猛地掀開那床芷涵蘭田錦絲被,愣住了。

被子底下整整齊齊疊著一套小嬰兒的衣褲。

這縫製之人似乎並不善此道,針腳粗糙不算,兩隻褲腿都不一樣長短,顯見穿不上去。

而這套衣褲的用料更是奇怪,雖然年代已久,顯得很舊,但仍明顯看得出來是用什麽其它的衣物改製的,上麵還留有原來衣服拆下時的針腳。

軒轅広的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薑懿,你到底想瞞我什麽?

魔鬼三角地依舊暗流洶湧,終年的陰暗,人跡罕至。阿沫讓璟華靠在一處平坦的大石上,輕輕叫他,“璟華,醒醒,我們到了。”

璟華羽睫輕顫,像兩隻疲憊的蝴蝶費力震動翅膀,緩緩睜開眼來,“沫沫?”

他似有片刻的恍惚,分不清何時何地,過了一會兒眼神才在她臉上聚焦,笑了一笑,聲音極輕道:“是……到了嗎?”

“嗯,到啦。你覺得怎麽樣?”她握著他冰涼的手,一下一下搓著,柔聲道。

她臉上髒髒的,頭發也亂糟糟,胡亂搞了個鬏頂在頭上,好幾縷發絲掉了出來,零零碎碎披在黑一道白一道的臉頰兩側。她白嫩的小手變得粗糙,掌心還有幾處淺淺的傷口,是前麵穿越海峽的時候,被粗糲的礁石刮到的。

他笑了一下,抬起手,幫她把頭發順到耳後,又擦去她臉上不知哪裏蹭來的髒東西,低咳著,微笑道:“累壞了吧?放心,我……我很好。”

“不累。”她亦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