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是條龍

(六十七)往事

(六十七)往事

無邊的黑暗裏,他們手牽手,憑著最原始的感覺摸索前進。一些水流在身邊咕嘟咕嘟形成漩渦,有時候腳下會不小心被水草纏住,越掙紮就越是纏繞得緊;有時候突然半邊身子一麻,原來是被一條電鰻攻擊了一下;甚至還有一些莽撞的小魚,不分原由就往他們脖子裏鑽……

但他們感受到更多的是彼此。通過掌心的溫度,去感受對方的呼吸和心跳。感受到不論周圍是什麽,光明或黑暗,安寧或恐懼,健康或疾病,生命或絕望,他(她)都在身邊,牢牢地牽著自己,永不放棄。

他們是彼此最大的安慰和最強的力量,仿佛隻要擁有彼此,就可以一直走下去,管他黑暗荊棘,管他血雨漫天,隻要他們在一起,就是地老天荒。

這條路其實並不長,阿沫觸碰到前方一塊堅硬的石壁,停下腳步,“璟華,我們好像到了。”

璟華睜開眼,之前的景象早已消失,眼前所見確實是阿沫先前所說的那種石屋,不是用石磚壘砌起來的,而是一整塊完全沒有拚接的天然巨石,仿佛一間屋就是一塊巨石,將中間的實心部分鏤了空,再按上門窗。

他解開阿沫眼上的白綾,柔聲道:“慢慢睜開,一下子會適應不了。”

阿沫睜開眼睛,其實還好,白綾綁得並不緊,她在黑暗裏呆的時間也不長,但璟華如此溫柔仔細,還是讓她心裏感覺十分甜蜜。

她推了推石門,依舊紋絲不動。

她不死心,繼續大力敲門,高聲道:“沅婆婆,求您開開門!我朋友他是個很好的人,求婆婆慈悲為懷,救他一命!阿沫,一定像親生女兒一樣供養婆婆!”

她又叫了幾聲,仍舊沒有任何反應。

她還待再敲,卻見整扇石門現出一道道龜裂的紋路,就像是放大了的樹葉筋脈,每道紋路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出許多五顏六色的細小絨毛,仿佛孢裂的菌子,詭異而豔麗。

“沫沫,別碰!”璟華急忙拉住她的手,“小心有毒!”

阿沫有些茫然地望著他,“沅婆婆,她怎麽會對我用毒?她雖然脾氣有點孤僻,但一直都很疼我的。”

她向來神采飛揚的小臉,埋藏不了失落,璟華看著有些心疼,拍拍她道:“婆婆一定有她的苦衷,她不過是遷怒於我,讓我跟她解釋,好不好?”

阿沫點點頭,“你要小心。”她其實還是不懂,婆婆為什麽不喜歡他,她甚至連見都沒有見過他,就對他懷著那樣的深仇大恨麽?可璟華又說婆婆見過他,還是世界上第一個見到他的人。

他們兩個,在打什麽啞謎?

門上已遍布毒液,沒法再敲了,婆婆又不能說話,如果她仍然拒絕開門,而隻是把自己關在屋子裏的話,她不知道,璟華還能有什麽辦法。

她照他說的退後了兩步,心裏還在盤算,不管怎麽樣,至少要知道婆婆為什麽對璟華懷有敵意,這樣才能對症解開她的心結。

可現在婆婆有意躲避,他們在門外隻能幹著急,是不是寫個字條想辦法塞進門縫裏什麽的,至少這樣他們能明白婆婆的心思,好暢通的交流。

她正開著小差,突聽“嗵”的一聲巨響,璟華已經把整扇門給拆了下來,直直地倒在他們麵前,驚得魚群四下逃竄。

阿沫也被嚇了一大跳,“你,你在幹嗎?”

她自認識他來,向來都是溫文閑雅,從容疏淡,沒想到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也是這麽驚天動地的主兒。

她雖然覺得璟華二話不說,跑上來就拆了人家的房門似乎不妥,但又覺得此時此刻,實在沒有比這更簡單幹脆的方法。

這天庭上百萬雄兵的主帥,果然思路夠幹脆,手段夠直接!

璟華朝她勉強笑了笑,他的臉色更白,低低地咳了兩下,朝屋內朗聲道:“在下軒轅璟華,求前輩不吝一見。”

屋內光線十分黯淡,過了一會兒,響起輪椅轉動的聲音,沅婆婆終於出現在門口。

阿沫忙道:“婆婆……”她有些不安,開了口卻不知接下去該怎麽說,璟華和婆婆之間,仿佛還有很多事連她都不知道。

沅婆婆淩厲的目光狠狠地盯著璟華,半晌,朝阿沫打手語道:“他就是你的朋友?”

“是的,婆婆,”阿沫道:“他是好人……”

沅婆婆打斷她的話,“好人才沒有好下場!”

她冷笑,“我就是做夠了好人,才落得今天這個樣子!帶他離開這裏,以後也不要再來!”

“不,婆婆!”阿沫幾步撲到她身前,跪著求道:“阿沫求您,璟華他病得很重,隻有婆婆能救他!”

她抬起頭,偷偷看了沅婆婆一眼,邊哭邊打著手語,對婆婆道:“阿沫肚子裏已經有了他的孩子,婆婆如果不肯救他,他一死,阿沫就隻好帶著孩子一起去陪他了!”

沅婆婆還沒開口,卻聽璟華在一邊忍笑道:“原來我就要當爹了,沫沫怎麽也不告訴我一聲,讓我也高興高興?”

阿沫氣鼓鼓瞪他一眼,“傻瓜,人家在幫你,你還出我洋相!”

她臉上紅雲飛起,啐道:“你懂手語怎麽也不說一聲,害我,害我……討厭!”

璟華強忍住笑意道:“沫沫有了我的孩子,不也沒跟我說一聲麽?我沒說的不過是件小事,嗬嗬,你瞞我的那件,卻是大事。”

“你們兩個都給我閉嘴!”

沅婆婆一把抓過阿沫的手腕,兩根手指碰了碰,怒道:“你至今還是處子之身,哪來的懷孕之說!你為了這個男人,連婆婆都騙!”

“婆婆!”阿沫忙斂容屏息,跪下道:“阿沫不該騙你,但璟華他,確實是對阿沫來說非常重要的人!求婆婆,一定要救他!”

沅婆婆望了眼站在一旁的年輕男子,他清俊的容顏似曾相識,但與記憶中有些不同。

腦海中,有一個已經模糊了很久的影子突然清晰起來。

那個英俊而青澀的少年,總是在午後,踏進他母妃的寢殿。

他很懂事,總是早早結束了功課,來看他病重的母妃和他尚未出世的弟弟。

有時候,他的母妃午睡,他便陪自己在屋子外說話。他問自己各種草藥的藥性、用法,總是問自己母妃什麽時候能好起來。

但她知道,他的母妃是好不了的,不僅如此,他一心期盼的弟弟,生下來也隻怕活不了多久。

但她望著他明亮熱切的眼睛,總是忍不住說謊。她說,快了,就快了。

她離開師門後,為了親侍梅妃,已經恢複了女身,他總是叫她阿沅姐姐。他說,阿沅姐姐,我又盼著母妃快點好,又怕她好了以後,你就再也不來了。

她笑笑,說,你叫我來,我就來。

他母親臨盆的前一天,他還來過,送了一個用鳩尾相思葉編的同心結給她。

他塞到她手裏,笑了笑,什麽都沒說,便跑了。

那是她最後第二次見他。

最後一次,她已經被挑斷了手筋腳筋,毀去了容貌,割了舌頭,關在天牢兩百多年。那一天,她看到那個無意中闖進來的少年。

他已經長大了很多,出落成一個俊美英武的青年,也已經完全認不出她來。

她並沒有告訴他自己是誰,可他卻愣了愣,仿佛想起什麽來。卻最終笑著搖搖頭,轉身走了。

他已經是九重天上的太子殿下,他來的時候,背後還跟著很多人。可那天晚上,他又來了。

他一個人,解開了她身上的捆靈繩,將她偷偷送到下界。

他對她說,我不知道你是誰,可你的仙澤同我一個朋友的很像,那是十分罕見的,所以我才冒著被父君責罰的風險來救你。

他笑笑,像是自言自語,母妃就這樣走了,弟弟又總是生病。我很難過,我好想她能在我身邊。我救了你,算是做了好事,對吧?她總是跟我說,隻要多做好事,就能有福報,我希望能再見到她。

她沒有告訴他,自己就是那個阿沅。

他是太子殿下,他的願望,不論什麽都能實現。

再過不久,他就會忘了自己這個朋友,有更多新的朋友圍繞在身邊。

她將自己投入深藍海底,自此永世相隔。

往事,如潮水,一幕幕席卷而來,又如潮水一幕幕褪去。

自己早已不是阿沅姐姐,而站在眼前的,也已不複當初的少年。

阿沫說,他叫什麽?軒轅璟華?

這麽說,他並不是那個人了。

沅婆婆望著他,朝阿沫打手語,冷冷道:“你帶他回去吧。第一,他病得很重,我救不了。第二,即便我能救,我也絕不救軒轅家的人。”

阿沫臉色煞白。

璟華笑了笑,似一點沒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雲淡風輕道:“婆婆別怪沫沫,她誤會了。我並不是來求婆婆醫治的。”

他抬眸微笑,用一種低沉,卻好聽到可怕的聲音緩緩開口,“我來,是替婆婆你報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