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是條龍

(五十七)天雷

(五十七)天雷

沒有懸念的,九轟五雷極刑就這麽判下來了。

蒄瑤身子晃了晃,如果沒有之前那個好心的小法吏給她看了座位,她應該就會暈倒在地上。

九轟五雷極刑!

這麽說,琛華是真的要死了。

關於那次公審,蒄瑤回憶了很多遍,不管是現實中的回憶,還是在夢裏,她記得最清楚的好像隻有兩個片段,一個是璟華穿著玄色朝服漠然肅穆的樣子,一個是琛華受刑時的樣子。

這兩樣,她都不願意記起。但沒辦法,每次一想到公審,這兩個人的樣子總是最先跳到腦子裏。

那時候自己在幹什麽?

哭了麽?好像沒有。

向璟華求情了麽?好像也沒有。

她覺得自己應該跑上去看看琛華,或是至少對他說點什麽,但是也沒有。

大腦像是被抽空,她似乎連悲傷都來不及生成。但鬼使神差的,她的眼睛居然還是盯著璟華。

他依舊筆挺地坐著。眉目如畫,冷漠絕情。

自從法目宣判了琛華的罪行後,璟華就一直保持著這個姿態,連眼皮都沒眨。

他倒是做得很好。蒄瑤想,在這樣的眾目睽睽之下,琛華是他血緣至親,他確實不應該流露出任何憐憫,這樣才能顯得公正嚴明,符合他天帝的身份。

但,他真的能做到麽?他之前不是還口口聲聲說一定會救琛華的麽?是騙人的麽?

可說不定,那才是真正的璟華呢?

誰都沒真正了解他,他骨子裏便是這樣心狠的一個!就像那時候他能在宸安宮裏,心安理得地看著自己嫁給他大哥!如今不過是看著另一個弟弟受刑而已,又有什麽不能夠的?

五雷獸已經就位。

一些膽小的或者心懷慈悲的神仙們已經離開,剩下北鬥七星君和迦南他們一些人尚坐在原位。

璟華當然也在。

法目眼望天帝,璟華略一點頭,法目便宣布行刑。

第一聲雷轟的落下來!

蒄瑤一個哆嗦,誅仙台上那人就立刻倒在地上!

那倒下的方式很特別,與被暴擊一掌以後的摔倒不同,也不像是中了法術後,那種搖搖晃晃的暈倒,而更像是突然間被拆走了所有的龍骨,再也無法支撐起他身體的重量。

蒄瑤的淚一下子溢了出來。

然而還等不及淚水滾落下來,第二聲天雷已如約而至!

蒄瑤驚恐地捂著自己嘴,她看到地上那一動不動的人突然淩空彈了一下,像一條瀕死的魚最後挺了挺身子。然後就有大量的血從頭部滲出來,朝四周擴散。

因為是俯臥在地上的,所以看不清血具體是從他的哪個器官流出來,但從血液匯聚成的細流來看,應該是從七竅中慢慢湧出,眼睛,鼻子,耳朵都有,其中嘴裏噴湧的最多。

然後,就是第三轟!

他依舊是彈了一下,但幅度已經比之前要小得多。這麽一刺激,倒是有更多的血噴出來,在地上積起一個小小的血窪。

那塊堅硬如鐵的花崗岩已經碎了,飛出一些細末屑子,濺到邊上用來捆綁犯人的鐵鏈上,發出叮叮脆響。

血順著地麵的裂縫迅速往下滲,但還是沒有那人吐出來得多,血窪依舊保持著原來大小,甚至還略略變大。

第四、第五、第六轟!

那幾轟雷像是連發而來,中間沒餘什麽間隙。但其實有了間隙又能怎樣?那人已經連彈起來都不能夠,如果之前還是瀕死的魚,那現在就是已經在岸上僵挺了三夜,不過外表還維持著魚的樣子,內裏脾髒早就碎了。

北鬥七君們還坐在那裏,迦南已經略有不忍,側過了頭去不忍直視。甚至連法目都覺得,其實第一轟雷下去的時候,是神是佛都已經死透了,後麵那八轟除了將內髒劈得更焦一點外,著實沒必要。

但天帝依舊麵罩寒霜地坐在那裏。

他不說停,沒人敢停。

蒄瑤無法控製地不停戰栗,那種心底的恐懼隻有經曆過的人才知道。

她的琛華死了。接下來再怎樣,與她都沒有關係,而且看這些殘忍的場麵對孩子不好,她覺得自己該走了。

可那種恐懼愈發明顯,膨脹成比水銀還沉重的東西,灌滿了她的身體,害她連一步都挪動不了。

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她害怕的是琛華被判極刑,但現在判都判了,死都死了,還有什麽好怕的?

自己是個無情的女人,自己還是個**,要這種軟弱無用的情緒做什麽?

她得趕緊回宮去才對。她已經被赦免無罪,之前的王妃待遇也都該回來了,那麽今天的午膳又可以傳二十八道熱菜和十四道冷菜。

她這麽想著,可腳下依然像生了根。

第七,第八,第九!

最後的三轟天雷打在那個人身上,蒄瑤覺得應該不會再有什麽反應了才對,可心底的恐懼不但沒有消減,反而被撐到最大,幾乎要令她窒息!

隨著最後一轟雷聲的隕落,一直木然不動的璟華也像是猛然清醒,一下跳起來,疾步衝上了誅仙台。而在他之前,青瀾已經衝了上來,抱起那人,朝他嘴裏塞了幾顆丹藥。

沒有用的,他已經死了!

她輕蔑地看著,似在嘲笑他們的多此一舉。但突然,她看到那個璟華抬起頭來看著自己。

就是這一眼,讓她如五雷轟頂,心膽俱裂!

這眼神她再熟悉不過——挑釁、狐疑、幽妒、嫉恨!

璟華從來不會這樣看她。

天,這個人不是璟華!他是琛華!

而誅仙台上的那個,剛剛受了九轟天雷的人——

那才是璟華!

受了九轟天雷的那個,真的是璟華。

蒄瑤說的沒錯,他骨子裏確實是這樣既心狠又膽大包天的人。

但他的狠,隻對自己,狠到可以滴水不漏地想清楚每一個環節,再從容安排好一切。他也夠膽大,大到敢在天下那麽多雙眼睛前偷天換日,李代桃僵。

他計劃好了一切,卻瞞著所有人。他需要玹華和青瀾在他受刑後幫忙,卻也是在公審日的當天早上,才將兩人叫來,輕描淡寫地說了一說。

他做了一個天衣無縫的計劃,他從在泗水閣裏翻閱那麽多典籍卷宗起,就開始在演戲,騙了琛華、青瀾、阿沫、所有人。

因為他很清楚,琛華的罪,根本是罪無可恕。

什麽用“錯屠”罪來代替“殺戮”罪?什麽向審檢使解釋琛華是誤入了歧途,被魔功所累才不得已吸血殺人?嗬,這種理由怎麽可能站得住腳!

律法之前,做了就是做了,錯了就是錯了!

琛華吸血屠命,滿手鮮血,罪該當誅,絕無生寰餘地!

璟華向來通透,這些他早就已經想得明白,所以他翻那些典籍,根本不是在為琛華找什麽可脫罪的方法,而是在尋找一種可交換身體的秘術。

這種移花接木的法子,其實很粗淺,當年孫猴子過五莊觀的時候就已經用過。但法術靈不靈,其實要看你在誰麵前用,孫猴子用四棵柳樹代替他們師徒四人,騙騙小道童可以,遇到鎮元子就立刻現了形。

公審當日,三界內所有資曆最老,修為最精湛的神族族長悉數到場,甚至西天佛祖,三清六禦也都在座,絕沒可能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玩任何的小把戲!

這倒沒關係,因為璟華從來不玩小把戲。

就像他打仗一樣,他喜歡研究戰略,布置戰術,他會在戰前設計無數個可能,然後再一一破解。

他總是戰無不勝,運氣好得讓人羨慕,但那些運氣,其實早在他的設計當中。

這一次他設計的,是與琛華交換身體,當那九轟天雷砸下來的時候,大家看著是轟在琛華身上,但其實是由他受了。

這麽做,自然有他的理由。

首先,他從沒有想過用替身來代替琛華受刑。

莫說神佛之前,用一個假人去代替會輕而易舉被看穿,他自己也決不允許。滔天的罪行擺在那裏,如果五雷極刑轟的隻是一個泥木疙瘩,那就是有法不依,逍遙法外。可若那雷是由另一人心甘情願代受了,那又另當別論。

二來,璟華心裏始終覺得,琛華之所以會墮落到今天的地步,歸根結底還是因為父君。所謂父債子償,他既殺了父君得了那對胤龍翼,那父君欠下的債,便理應由他還了。

其三,他畢竟身懷胤龍翼,雖然一半修為已經讓琛華拿去了,但神翼在他身上,剩下的這一半仍不可小覷。九轟天雷之下,若能僥幸逃過一劫的,全天下大概也就隻有他軒轅璟華一人了。

他打定了這個主意,便悶著頭開始尋找一個高深的秘術,以逃過那些神史們的眼睛。自己雖是天帝,但如此妄為無疑是知法犯法,違背天條,所以他誰都不敢告訴,隻是默默地,做好了一切安排。

他在公審日的清晨,去菩提小鎮見了玹華與妙沅,向他們坦白了自己的計劃,同時拜托兩人,在自己徹底痊愈之前,絕不向阿沫透露任何行蹤。

他又去找了青瀾,請他在行刑結束後,將自己送到玹華那裏救治,再將琛華押往九華山梵心塔下懺悔罪業。琛華死罪可逃,但活罪難免,他已事先封了琛華的修為,又在塔外設了強大的結界,隻要青瀾將他推入塔中,那餘下此生便可令他在塔中為那些冤死的人們懺悔祈福,以消一身罪業。

至於尨璃和青瀾,他也在公審前夜的家宴上向他們授意,戶部的金鑰和兵部的帥印也擇機賦予了兩人。今後一段時間他若沒法日日親臨,該當也能穩定運作。

他甚至下了一封詔書交給玹華,說明自己為了破解胤龍翼上的無上仙法需要閉關三年,在此期間,一且政務由軒王代為處理,若三年後仍不出關,便正式傳位於軒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