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是條龍

(一百三十七)結局

(一百三十七)結局

從九重天上往下看,神州大地,霧靄茫茫。

蟠桃樹結個果兒的時間,就有多少王朝顛覆,強權興起。瑤池裏飲杯酒的時間,又有多少聖人歿於塵土,君王建功立業。

時光荏苒,一切卑如螻蟻。

在一個不出名的小縣城,一條連縣誌上都標不出名字的小路上,一頭牛車正吱吱呀呀地往前走著。

說牛車也許並不確切,因為趕牛的是一頭——呃,象。

那大象很通人性,雖那車不怎麽結實,軲轆也不怎麽好,但它走得安妥穩當,盡量不讓車裏人感到顛簸。

車內又傳來急促的咳嗽聲,那象趕緊停下,用長鼻拱開門簾,昂無一聲,似乎想確認車裏人是否安好。

“小呆,我沒事。”咳嗽的間隙,車內傳來低弱語聲。

於是,象車又緩緩地往前走。

璟華掀起簾子,將頭探出來,貪婪地吸了口窮山惡水間的新鮮空氣。

這凡間的氣澤於他來說,其實甚是汙濁,但他現在隻覺得無比歡暢,隻覺得眼前那模模糊糊的一片,處處美景。

沫沫,如果我們能再重新認識一次的話。

你一定會更喜歡現在的這個璟華。

他笑了一笑,撫著胸口在軟塌上慢慢躺下,悠閑地闔上雙眸。

離開九重天後,他徑直去了雲夢澤將小呆帶了出來,那頭小象如今已長成一頭健壯的成年公象,但看到他來仍是十分歡喜,像小時候一樣手舞足蹈,再用長鼻子把他卷起來。

然後,他就舒舒服服地坐在車裏,由小呆異想天開地到處亂走。他沒有計劃,沒有目的地,小呆下一站去哪裏,他也從不過問。

沫沫,這就是我想要的結局。

大哥他們現在也一定掘地三尺地在找我吧。

呃,我猜他一定會。會從觀池找起,然後順著我們一起走過的地方,先到西湖,再到魔鬼島,然後是雲夢澤,他說不定還會去冥界,去先祖的那個遺跡裏看看。

可惜這次他猜錯了。他以為我會用最後的時間,再重溫一遍和你相識相愛的過程,以此作為告別。

但我根本沒打算那麽做。

沫沫,我早已經跟你告別過了,用了五百年。

所以,如果貞兒那個小鬼靈精把你帶回來的話,你也不用找什麽我給你的書信,我並沒有寫。除了給大哥的那份簡短的傳位遺詔外,我沒有寫任何東西,留給任何人。

落在紙上的文字,會讓這場分別變得艱澀而明顯,我不喜歡那樣。

就讓一切都淡淡地結束,這才是我要的結局。

沫沫,其實我想過很多,關於我的結局。

在我出生後不久,在其他孩子都在想著長大後要立什麽雄心偉業,要建什麽卓越功績的時候,我卻想著,我該怎麽死,才看上去圓滿。

最小的時候,我想要的是全家團圓。

我希望父君能不要這麽忙,至少在我最後的日子裏,每天下了朝能來陪陪我,他帶著我,還有大哥、三弟他們,坐在梅園裏下棋,一起用晚膳。

那時候我還很小。不明白走出宸安宮,走出九重天外,還有無窮無盡。

後來,我習了武功,司了戰神。那時候我又想,身為男兒,若能為天族盡忠,死在戰場上,那也是不錯的。我渴望戰場,渴望廝殺,渴望灑遍熱血於萬裏江山,渴望鐵骨錚錚馬革裹屍。

後來,我認識了你。

沫沫,從那以後,我就不再勇敢。

我變得怕死。怕死了以後,留你孤單一個。

在封閉心脈的那短短幾天裏。

我的心口是徹底麻木的,感覺不到痛,感覺不到愛。

我覺得,我就跟死了一樣。

沫沫,我看到你眼裏的悲傷,那悲傷如此深刻,就算隔了五百年再度想起,仍那麽清晰。

可當時,我沒有任何的感覺。

和蚩尤大戰的時候,他一拳打碎了我心脈上的封閉,當時我痛到幾乎窒息,可我也驀然清醒!

我高興極了,我覺得自己終於活過來了!不再是麻木的,無情的,我感受得到你的愛,也能對你的愛給予回應。

沫沫,還記得我對你說過嗎?

在廣闊無垠的宇宙和亙古悠長的歲月麵前,一切都那麽渺小。這個一切,包括你,包括我,還有我們的情愛。

我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參研佛法,也得到了西天佛祖的嘉許,親口讚我於此道上悟性甚高,是萬年難遇的神童。

但其實,我直到近幾年才真的悟道,勘破紅塵,看透生死,那些看來生死相依的纏綿,驚天動地的眷戀,都沒什麽了不起。

這也是我,執意不想要什麽結局的原因。

沫沫,我依然愛你。

隻是我的愛,已融進日月寰宇,融進八方天地,融進春日暖陽,融進無窮無盡的時光裏。

我想就這樣離開,沫沫你會懂我的。我看上去像是放了手,但其實沒有。

我,就是這大千萬象。我,住在你心裏。

若你寂寞,天邊雲彩會化作我的樣子。若你傷心,十裏春風是我對你呢喃耳語。

以後,若你有機會遊曆山河,你會看到高聳入雲的雄山峻嶺,那是我的龍骨所化!會看到奔騰不息的江流疊川,是我的血液在淌!

沫沫,我從來就沒有離開你。

象車走走停停。這一日,來到潯陽城外。

璟華已經很難起身,但如果遇到街市,還是會找個驛站停下。他無所謂,但要喂小呆。

這個客棧挺大,裏頭有三進院落的客棧,外頭是一間二樓的酒肆。驛站夥計將小呆牽進馬廄旁喂草料,璟華便坐在酒肆裏等著。

一個夥計上來招呼他,“客官吃些什麽?”

璟華笑著搖頭,“多謝,不用了。”

夥計倒是熱情,笑笑道:“客官是第一次來?”

“是啊。”

“那怎麽能不嚐嚐我們大廚的西湖醋魚呢?”小夥計大力推薦。

璟華心中一動,好奇道:“我隻聽西湖醋魚必須用西湖草魚才能烹製,此地潯陽,何來西湖醋魚?”

夥計嘖嘖道:“客官一看就是懂行的,不過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們這兒的大師傅,之前確實是杭州樓外樓裏做的,他舉家遷往此地,又不願放棄自己的拿手絕活,於是就試著用潯陽江裏的青魚來做這道西湖醋魚,幾經改良之後,竟然也大獲成功,成了我們這兒的招牌菜!每天要賣出不知幾千條呢!”

璟華微笑,“好,那給我也來條吧!”

當然點菜不會隻點一個。過不多久,他桌前就擺了一條西湖醋魚,一碗東坡肉,一盅蓴菜羹,還有一壺女兒紅。

良辰美景奈何天。五百年前,他也曾在另一個所在,點了這幾樣菜。

那時候她就坐在對麵,喝酒紅了小臉,醉意綿綿。

時光交錯,推杯換盞,管他是西湖的草魚還是潯陽江裏的青魚,管他今夕何夕,相聚分離。

他淺淺地喝了一小口,還沒咽下已經嗆得一陣劇咳。他不得已停下,伏在桌上費力喘息。

待他重新坐直,對麵已坐了一人。

那個人甚是霸道,問也不問,便搶了他的酒去喝,又夾起一大塊肉,放在嘴裏啊嗚啊嗚嚼。

“點了那麽多菜,是用來看的嗎!”她嘴裏塞滿了食物,含混不清道。

他一點都不生氣,反而笑著倒了杯水遞給她,“來,慢慢吃。”

她氣焰囂張,看也不看他的水,咕咚灌了一大口酒下去,吼得也更大聲:“我偏要快快吃,怎樣!”

“不是,我怕魚裏有刺,所以讓你吃慢些。”璟華好脾氣道。

阿沫這才得意起來,大笑道:“也不看我是誰,哪條魚敢用刺卡了我的喉嚨,我滅它全家!哈哈哈……”

象車仍緩緩前行,車上人已成雙。

“怎麽找到我的?”璟華靠在軟塌上,阿沫就靠在他身上。

“嗯,緣分唄。”

璟華笑,“我可能陪不了你多久。”

“我也沒想要多久。你還欠我一個婚後的遊曆呢!”阿沫眨眨眼睛道,“這總能做到吧?”

“唔,這個應該沒問題。”

“那就行了。”阿沫把頭靠在他胸口,愜意地閉起眼睛。

“那然後呢?你還是回兵部去嗎?”璟華看她竟然打起了瞌睡,忍不住問。

“你管我去哪!”阿沫斜眯著看了他一眼,又打了個哈欠,重新閉上眼睛,“哎呀,你讓我睡會兒,好困!”

她找了他整整一個多月都沒合眼,千山暮雪,渺萬裏層雲,現在停下來,隻覺得全身都累得不是自己的。

她仍舊老樣子,把自己蜷成一個球,朝璟華懷裏鑽。璟華也仍舊輕輕拍她,哄她入睡。

分開的五百年,他們都過得不好,但誰都沒有再提。

過去就讓它過去。未來,能走多遠就走多遠。

沒有什麽愛能天長地久,就算是他們也不行。但這又有什麽關係?

至少這一刻,你在我的身邊,與我相擁入眠。

明日開始有連續9天的後傳,喜歡這個結局的到此為止,覺得沒看夠的,繼續聽夜三胡扯。

新書“不準時光倒流”,已在火星小說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