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科男醫生官場筆記

第2188章

第2188章

那一瞬間,我忽然覺得自己有一種踏空了的感覺。這種感覺讓我慌了一下,趕緊穩住。我靠近執行床,見上麵躺著一個穿西裝的身體,手腳和脖子已經被安全帶固定住,眼睛似乎也閉上了。

我不能多想,趕緊將藥劑管子卡入注射器,又抓起軟皮帶紮住那條伸出的胳膊,然後在上麵找了找,找到一條凸起的靜脈。我拿起導管針頭,對準靜脈刺了進去。刺痛讓那雙閉著的的眼睛彈開了,軟軟的目光看過來,停留在了我的臉上。

我不可以躲開那目光,隻好也直直地盯著他。我看到他的眼睛裏麵空空蕩蕩的,沒有一點內容。過了幾秒鍾,那人輕輕歎出一口氣,把視線挪到了注射泵上,嘴裏發出了嘶啞的聲音:我還有幾分鍾?

我鎮定了一下,應付地說:把眼睛閉上吧,你很快會睡去的。

那人果然把眼睛合上了,但嘶啞的聲音沒有收住。他說了一句,又說了一句,聲音裏麵透著幹枯與急切。

人呀,總是會在最後一刻想起自以為很重要的話。我當時這樣想道。但是我不能再拖延了,我朝監控室做了個準備就緒的手勢,耳朵裏隨即就傳來了執行的命令。

我伸手按下了注射泵,藥水開始緩緩進入靜脈。那個人的眼睛動了一動,似乎還要彈開一下,但是沒有成功。他很快就顯得安靜並且鬆弛。監視儀上的腦電波變成了幾條平行的直線。

我動了一下身體,在法醫和隊友進來之前,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張睡去的臉。我發現,那臉上的眼角竟然有一顆淚滴,淚滴有點小,仿佛來不及變大就停止了生長。

我回到了辦公室,心裏很平靜。脫掉白大褂摘下帽子,讓頭發鬆下來。同伴們都在來看我,但是都沒有問我什麽,因為我的眼神已經告訴了她們:情況正常,這種事兒也沒啥大不了的。

接下來的時間,我照常上網、打電話,又與同伴們扯點閑話。中午去食堂吃飯,沒有餓得慌的感覺。

不過我很想讓自己做點什麽。下午我給自己放了假,一個人出去逛街。我走到步行街,一個商店一個商店地逛過去,電器、鍾表、衣物,加上體育用品,兒童天地,那個都不肯落下。其實我也沒想買啥東西,就是覺得在熱鬧的地方走走,心裏挺透氣的。後來在一家服飾商場,我看中了一種繡著小動物的襪子。對於整天穿警服的人來說,襪子是唯一可以裝點的東西。我掏出錢來買了六雙,覺得不夠,又買了六雙,湊成整整一打。這一打的襪子讓我鬆了心,仿佛一下午的逛街有了著落。

這種鬆心的感覺伴隨著我回到單身宿舍吃飯看電視,有伴隨著我進入被窩。在睡覺前,我聽見自己嘟嚷了一句:終於過去了,今天。

但是這一天沒有結束,因為一天的時段還含著睡眠。半夜時分我做了一個亂夢,把自己給弄醒了。醒了一會兒,夢裏的內容已捉拿不住,白天的情景卻似乎從遠處一點點在走近,近到了眼前。我記起了那張臉,記起了那軟軟的目光,然後記起了那嘴巴裏發出的嘶啞的聲音,當然,還有自己與嘶啞聲音的搭話。

人的記憶呀就是這樣,需要拉開一截時間,又需要一個夜深物靜的時刻,才肯把重要的情節撈出來。

我記得那沙啞的聲音先說了一句:我還有幾分鍾?

我說:把眼睛閉上吧,你很快就會睡去的。

那個人聽話地把眼睛閉上了,但嘴巴裏仍發出聲音:能幫我一個忙嗎?

當時我吃了一驚,問他道:什麽事?

嘶啞的聲音說:捎一句話......捎一句話給我媽,就說我對不起她。

我愣了一下,隻好接上一句:為什麽讓我捎?

嘶啞的聲音回答得很模糊:因為我現在......想起了我媽。

隨後我就不能耽擱了,向監控室舉起了請示執行的手勢。

在夜的暗色裏,我還是禁不住提出了那句問話:為什麽讓我捎為什麽呀?我並不認識他,也不認識他的母親,我隻不過是奉了指令而成為他死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難道憑這個去就得接下這件事情?難道一份差事做完了我還是不能收工?也許我應該不理此事,把嘶啞的聲音忘掉。但問題是,白天可以這樣做,夜裏卻躲不開的。就是說,在一天的結尾處,嘶啞的聲音固執地在等著我。

我從**坐起來,雙臂抱住自己的雙腿。我想,他可以在任何一位親屬或者朋友探視時把那句話托付出去,他也可以寫封信把要講的話留在紙上,但他卻沒有那樣做。顯然,一個為了女友可以殺人的人,滿腦子裝的一定都是他的那位女友,隻有在生命終點的時刻,他才記起了最應該記起的人。這樣一來,對他來說,他終於沒有忘了他媽。對我來說,真有點......

第二天上午,我去檔案室重新調出葉強的殺人案卷宗。我跳過槍殺經過、犯罪心理、女友敘述等記錄,直接去找裏麵的家庭情況。潦草找了一會兒,沒有找到。隻好返回卷首,細細地往下翻,終於在一張登記表上看到了他籍貫地的詳細地址。那地方有點遠,是一個小鎮。

接著我又在他的口供中見到了關於其家庭的自述,裏麵有這樣一段話:

我犯事的根源不管怎麽挖也挖不到我父母那裏去。我很小的時候,爸爸喜歡釣魚,有一回拉扯一條大魚的時候掉到河裏淹死了,是我媽媽一手把我養大的。媽媽是一家工廠的工人,廠子垮了後開了一家文具用品商店,在一所小學門口。這文具店開了很多年,如今還在開著,我中學和大學的學費都是從這家文具店賺出來的。媽媽打小不慣我也不趕我做什麽,從沒給我太大的壓力。在媽媽眼裏,我一直是個懂事的兒子。我上大學選專業,畢業後找工作都是我自己搞定的,沒讓媽媽費過心。媽媽是一個信佛的人,從家庭教育說,她沒有在我心裏埋下侵犯別人的細菌,我殺人是我自己犯的渾,是愛情造下的孽債。如果要說媽媽有啥過錯,那就是她允許我這個兒子走這麽遠,讓我呆在距離家鄉幾百公裏的這個城市,因為這幾百公裏,媽媽在我殺人時怎麽也擋不住我了。

我把這段話看了一遍,又咀嚼了一遍,看過咀嚼之後便覺得心裏有些空。這種空似乎虛虛的又綿綿的,讓人不痛快。好在接下來兩天我又趕上忙碌。其中的一件事情費了不少的時間,做完後就已經天黑了,大家一起去一家酒樓吃飯,我們喝了一些酒。

吃完飯後我打車回家,開到半路上的時候我就讓車停下了,我不想馬上回宿舍,想獨自一個人走一走。當時街上正是喧鬧時分,霓虹燈忽明忽暗地活躍著,車子們一會兒擠住一會兒鬆開,人行道上走著散淡或者著急的路人。也不知道是為什麽,我雖然喝了酒,但是卻覺得自己不需要那樣的熱鬧。我茫然地走著,拐進了一條小巷。小巷裏麵安靜了許多,燈光和高樓似乎一下子被丟在了外麵,花草、青磚和憂傷的氣味進入到了鼻子裏麵。走到巷子狹窄處,我用手撩起一下頭發,抬起腦袋,我看見一條狹長的夜空。夜空沒有星星,卻恰好停著一隻半彎的月亮。我舉頭望著那隻月亮,心裏忽然就覺得有些痛,我差點就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