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雲亂煜

第59章 義父義母

第五十九章 義父義母

夜色中,林銀屏沉沉睡去。蕭煜悄然出了小院,獨自朝瀟湘山頂的淩風閣走去。瀟湘山共有四閣,分別是淩風閣、臨風閣、聽風閣、迎風閣。迎風閣在山腳,聽風閣和臨風閣在山腰,一正一險,唯獨淩風閣高居山巔,俯瞰中都,取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之意。

這座帝王規格的府邸,在其中一位主人再次病倒後,頗有些愁雲慘淡的意味,而另一位主人回來之後,非但沒把這種氣氛扭轉過來,反而使籠罩在西平郡王府上的陰霾又加重了一分。

仆役、侍女、護衛均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觸了王爺的黴頭,所以天色剛剛暗下來不久,整個府邸已經是寂靜一片。

蕭煜走進淩風閣之後,徑直登上頂樓,不顧儀態地席地而坐,望著窗外升起的一輪明月怔怔出神。月光灑落在他的蟒袍上,兩條行龍散發出淡淡的瑩芒。很多人都以為蕭煜對於這個西平郡王的爵位不屑一顧,實際上少有人知的是,蕭煜其實很看重這個爵位。淡泊名利?笑話!所謂忠臣邀名賣直,所謂佞臣擅權斂財,說到底還不就是為了名利二字。一個西平郡王的頭銜,既是名,也是利。

明月下的中都城內燈火點點,不時可見巡夜騎兵持火把走過,循環往複。

明月依舊,世事無常。

蕭煜不是嗜酒之人,此刻卻忽然有些想喝酒了。常言道一酒解千愁,似乎也是有些道理的。蕭煜自嘲一笑,輕聲道:“羽衣,別藏著了,上來吧。”

蕭羽衣怯生生的從二樓走了上來,身上穿著厚實的冬衣,還披了件小號的狐裘,低聲道:“義父,我睡不著,我……”

蕭煜擺了擺手,笑道:“好了,我知道了,如今你也是縣主了,還是這麽一副怯怯諾諾的樣子怎麽行?”

隨著蕭煜被封為西平郡王,身為蕭煜義女的蕭羽衣也水漲船高,按照宗藩法例,除特封外,皇帝親女封公主,親王之女封郡主,郡王之女封縣主,所以蕭羽衣順理成章的被封為安平縣主,等同國公待遇。

蕭羽衣漲紅了臉,有些不知所措。

她本是與哥哥在巨鹿城相依為命的一對孤兒,機緣巧合之下被蕭煜帶回王府,此後便如置身夢境一般,自己竟成了縣主?!

縣主是多大的職位?和縣令一樣?即便是和縣令一樣,那也是好大一個官了,要知道一個縣可就有上萬人!

蕭羽衣不太明白該怎麽做才能像一個縣主。

蕭煜後知後覺道:“怪我,該給你請個教養師傅的。”

蕭羽衣捏著自己的衣角,低頭看著自己露出衣擺的鞋尖。

蕭煜站起身,給蕭羽衣緊了緊披風,輕聲道:“夜裏冷,以後早些睡。我不在的時候,多去陪陪……你義母。”

小臉通紅的蕭羽衣用力點了點頭。

蕭煜牽起她的小手,輕聲道:“我送你回去。”

一大一小,兩人下樓再下山。

在走到山腳的時候,蕭羽衣忽然開口問道:“義父,你又要走嗎?”

蕭煜輕歎道:“是啊,這次要去東都。”

蕭羽衣沉默了一會兒,鼓足勇氣道:“可是府裏的人說義母快要……快要不行了,她肯定希望你能陪在她身邊的。”

蕭煜愣了一下,緊接著臉色驟變,厲聲道:“是誰亂嚼舌頭,胡說八道?該殺!”

蕭羽衣被嚇得小臉蒼白,泫然欲泣,卻仍舊緊咬著嘴唇,望著蕭煜。

蕭羽衣很**,而她又是一個小孩子,很少有人會在她麵前還有所防備,所以她能清楚感知到周圍人對她的態度,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會感覺到平日裏那個對她冷冰冰的女子,是這個偌大王府裏為數不多真正關心過她的人。盡管那個她應該喊義母的女子每次見到她,都會板起一張冷淡的麵龐,但真正聽到她快要死了的消息的時候,蕭羽衣還是感到一種彷徨失措和悲傷。

自從蕭煜將她帶回草原之後,就很少管她了,她的衣食住行都是林銀屏負責,不知不覺間,林銀屏已經與她心目中對娘親的想象重疊在了一起,即便林銀屏不怎麽親近她,大多數時候,她還是像個小尾巴,靜靜的跟在林銀屏身後。

直到林銀屏病情加重,那個叫做林寒的人把她趕了出去,不許她見林銀屏。所以她才會獨自跑到平日裏空無一人的淩風閣上,希翼著能從這兒望到林銀屏的小院。

蕭煜臉色冷厲,完全沒了平日裏的郡王風度,目光裏也隻剩下森森殺機,寒聲道:“林銀屏不會死,絕對不會!”

蕭羽衣臉色白的好似一張紙,然後這個名字很有仙氣的小姑娘突然哭出聲來:“義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都是你害的,你是壞人!”

蕭煜如遭雷擊,雙目透紅,表情猙獰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蕭羽衣不知從哪兒來的勇氣,雖然已經渾身發抖,但仍舊是毫不退讓地望著蕭煜,哽咽道:“你整天都不在家,那些人氣她的時候你在哪裏?她自己悄悄吐血的時候,你又在哪裏?你說啊!你不是說你最喜歡她嗎?那你在哪裏啊?”

蕭煜臉色猛然蒼白起來,愣了許久後,頹然地放下手,喃喃道:“是我欠她的。”

蕭羽衣狠狠抹了一把臉上的鼻涕眼淚,帶著哭腔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色裏更加淒涼:“義父,求求你,救救義母好嗎?她是個好人。”

小丫頭臉上帶著與她年齡並不相符的悲切表情,沒了哥哥的她已經知道什麽是生離死別。

這些話,大人們不願說,不敢說,不想說,不能說,如今卻被一個稚童丫頭捅破了最後一層窗戶紙。

那個身穿蟒袍,西北五州身份最為尊貴的背影,久久沒有言語,從來沒有在人前流過眼淚的蕭煜,這個曾經的蕭駙馬,也曾被罵過蕭逆的年輕人,仰頭望天,默然流淚。

蕭煜聲音嘶啞道:“她病重了三次,我救了她兩次,不少人說我重情重義,可如果不是因為我,她也不會病重,你說得對,是我欠她的。從林銀屏跟著我以後,我就一直在虧欠她,現在回想起來,我竟是沒讓她過上幾天舒心日子。”

蕭煜忽然想起了外公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蕭煜慘笑道:“自己媳婦都保不住,狗屁的西北王。”

月光底下,夜風裏,一大一小,輕聲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