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雲亂煜

第60章 天下督撫入京

第六十章 天下督撫入京

四月初一,六千鐵騎護衛著一隊馬車出中都東門,旌旗漫天,沿著驛路徑直朝東方前進。其中居中的一輛馬車四馬同拉,裝飾以黑色調為主,肅穆華麗,甚至在馬車周圍的扶手上還鏤刻有龍紋。駕車的是一名麵容剛毅的中年將領,身著右都督官袍。能讓一名右都督親自駕車,馬車中人身份可想而知。

車廂內兩人對麵而坐,一俗一道,道人著青袍,神色淡然。俗人著蟒袍,兩條行龍栩栩如生,似是雙龍戲珠,冠冕上的東珠在車廂中更是熠熠生輝,若是乍一看來,俗人的氣勢竟是將道人還壓下去幾分。

蕭煜終究還是要去東都,相較於前不久的巨鹿城之行,比起去時的陣仗要大上許多,比起回來時則略有不如。說起來這還是蕭煜第一次動用自己的郡王車駕,四馬同拉的巨大馬車比起天子六駕隻差一線,內裏自然是寬敞無比,甚至還有一個小小的案幾,可供蕭煜使用。今天這張原本應該是用作書桌的案幾被擺到了兩人之間,同時又在上麵方麵放置了爐瓶三事,嫋嫋紫煙升騰,模糊了兩人的麵龐。

此時蕭煜的臉色有些陰沉,不知是因為林銀屏之事憂心還是因為此次東都之行憂慮,秋葉忽然睜開眼,笑道:“是在想蕭烈,還是在想公主?亦或是鄭帝?”

蕭煜麵無表情道:“在想我娘。”

秋葉淡淡道:“人之常情。”

蕭煜深深看了秋葉一眼,緩聲說道:“我要承認一件事,我的確算不上梟雄心性,能有今天的成就多半還是所謂的大勢使然。尤其是對於自己在意的人,總是很難放下,在這一點上蕭烈比我強。當然這種強不要也罷,做人還是留有一點底線的好。”

秋葉似乎是沒有聽出蕭煜語氣中的淡淡嘲諷,自顧說道:“有兩種人最難讓人相信,一種是精於世故,八麵玲瓏之人,一種就是沒有底線之人,你兩點都不占,很好。”

蕭煜笑了笑,轉開了話題說道:“當年我在我娘墳前,曾經許下了兩個願望,也可以說成是誓言,一是有朝一日要將蕭烈押到她的墳前,讓他親自謝罪。很多人猜測我終有一日要弑父又弑君,弑君先不去說,隻說弑父,說實話,我不敢,也不能,更不願,我隻是想讓他自己到我娘墳前,誠心認錯,若是我娘在天有靈,也會好受一些。至於第二則是將媳婦帶到我娘的墳前,讓她安心。可惜,就是這兩件事,我這個當兒子的都沒能做到。”

秋葉伸出手一隻手,車廂內原本散亂無章的煙氣似是有了靈性,繞著他的手掌緩緩盤旋,然後秋葉輕輕左右拂手,煙氣消散無形,淡然道:“往事如煙,過去已經過去,沒過去的終究也會過去,何必牽掛執著,徒傷心神。”

蕭煜麵無表情道:“沒有你這樣的心境,學不來,也不願學。”

秋葉淡淡一笑,不再多說什麽,隻是收回手掌,讓車廂內的煙氣繼續嫋嫋升騰。

蕭煜深吸了一口這些紫意盎然的煙氣,讓自己腦子變得有些昏沉,開始閉目養神。

大鄭富庶冠天下,江南富庶冠大鄭,江都則為江南之首,素有雄富冠天下之稱。

江都城與中都城雖然同列大鄭四大都,但其中景色,委實是兩個世界。中都城地處天高地闊的西北塞外,除了草原黃沙,似乎就隻剩下劍戟林立,寒甲森然,鐵騎錚錚。由此看來,中都更像是一個披堅執銳的甲士,刻板而無趣。

江都則不一樣,一麵臨海,是大鄭與衛國來往的重中之重,又地處東江大運河和唐江的交匯地帶,天下商賈半數雲集於此,其中又有舉世聞名的十裏秦淮,從來都是紙醉金迷,花花世界。而且江都還是出了名的“文氣盎然”。視塞外為蠻夷之地的名士們蜂擁聚集在江都,書生花魁,在江都從來不缺少這樣的狗血戲碼。至於**和傷恨離別的詩篇,一年怎麽也得有個幾百首。

當年的儒門還在時,江都便是儒門大本營,曾有過煙雨之中三十六書院的光景,東主稱帝之後,也不曾薄待了江都,將其設為陪都,從來都有東都為相公,江都是娘子的說法。

興許是江都的脂粉氣太重了,一直沒有一支能拿得出手的大軍,先不說西北軍和東北軍這兩支久戰邊軍,就是相較於久未經曆戰事的天子親軍,也是差距頗大。萬幸還有一支水師,勉強撐起門麵,但也因此才有了後來中都、北都、東都各有一名大都督,唯獨江都空缺的尷尬局麵。

好在有個蕭煜,今年的江都終於擺脫了這個尷尬局麵,有了一位大都督。

說起蕭煜,雖然在西北縱橫睥睨,但對於江都的人來說,還是有些太遠了,而且隨著蕭煜受封西平郡王,不少人都認為西北已定,無非是多了個藩鎮藩王而已,反正已經有了個牧人起,再多一個蕭煜也無妨,這天下終歸還是大鄭的天下。即便出了什麽亂子,對於勝負也大抵是樂觀的,畢竟大鄭坐擁天下,以一隅之地抗衡一國,還能翻了天?所以蕭煜封王,對於江都來說,隻是多了一些酒後談資,相比起西北五州乃至北地一線的人心惶惶,可謂是天壤之別。

暮色中,在東江大運河的碼頭上,有一艘二層樓船,更令人矚目的是,江都城的大小官員武將,此刻竟全部集中在這個小小的碼頭上,其中更有正三品的布政使和正二品的右都督這樣的封疆大吏。

樓船緩緩駛離馬頭,兩名中年人站在船上與碼頭上的大小官吏揮手告別。

恭送聲音此起彼伏。

“卑職恭送總督大人。”

“末將恭送大都督!”

“下官祝兩位大人一路順風。”

其中一人身著正一品麒麟武官官袍,卻像是立於廟堂之上的儒雅公卿,但比起朱紫加身的內閣諸老們,又多了一分銳氣。另外一人則是身著從一品仙鶴文官官袍。

江都沒有大都督坐鎮,卻設有總督,而且如直隸總督一般為加銜從一品總督。

樓船上的仆役護衛並不多,是因為那位新任江都大都督不想給人得誌驕狂的印象,此刻樓船離得碼頭遠了,時任江都總督的章傳庭揮退左右,對身旁老友感歎道:“廷益兄,你此去東都可謂是春風得意,相比之下,愚兄怕是……”

趁著蕭煜的東風,由江都左都督升任為江都大都督,並頂替了徐林在五大都督府中位置的陸謙淡然笑道:“伯雅兄,多慮了。雖說我被任命為江都大都督,江都總督的位子勢必會被取締,但伯雅兄你不要忘了,沒了江都,還有江南。有東北三州和西北五州的教訓在前,陛下勢必要扶植出一個足夠分量的文官來製衡越來越權重的武官,而江南本是天下糧倉,更是重中之重,所以伯雅兄你大可放心。”

章傳庭點頭道:“愚兄倒是當局者迷了。”

陸謙平靜道:“不過這個江南總督的位子也不是那麽好坐的,眼下西北局勢糜爛,雖說陛下將西北五州全部拱手送給蕭煜是壯士斷腕的手段,避免了朝廷在西北這個泥潭繼續消耗下去,但也不可避免的傷了元氣。接下來若是西北再啟戰端,北地已經是再無錢糧可用,到時江南地區的賦稅勢必要拔高一大截,這樣才能勉力維持秦政親自主持的北地防線,到時候誰做江南總督都要背著個惡人名聲,怕是一世清名不保。”

章傳庭苦笑道:“當年蕭烈執掌暗衛,無數朱紫公卿被他下了詔獄,更有被廷杖生生打死的,如今蕭煜更是裂土封王,又不知讓多少督撫丟了官帽子,這對蕭氏父子,果然是個禍害。”

陸謙嗓音微微抬高道:“伯雅兄,慎言。”

章傳庭猛然一驚,臉色略微發白道:“廷益兄提醒的是,是愚兄孟浪了。”

陸謙笑著轉移了話題,說道:“年前我曾與王愷之見過一麵,當時也聽他提起過蕭煜。隻是沒想到……”

章傳庭默然片刻後點頭道:“隻是沒想到他真的能一步登天啊,裂土封王啊,比起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還要來得……大氣。”

陸謙望著東都方向,喃喃自語道:“這次終於可以好好看一看這位西北王了。”

幽州總督率領五百督標營南下,他此行是代替東平郡王牧人起進京麵聖祝壽。

雖然名為大鄭總督,但實際上已經與牧人起家臣無異。

連同儀仗和護衛足有近千人自豫州出行。

豫州巡撫、大儒宋之行麵容嚴肅坐於十八人抬的大轎之內,雖然比起當年內閣張首輔的五十人抬大轎差了太多,但也是蔚為壯觀了。

宋之行放下手中的一本聖人典籍,歎息道:“當年在方閣老的府上見過他一麵,誰能想到他竟會成為今日之巨孽****。”

宋之行自嘲一笑,“老夫現在也很難把當年那個恭謹知禮的孩子與現在的西北王聯係起來。”

與此同時,兩廣、徐州、荊州、川蜀、兩湖、青州等地督撫,紛紛啟程。

天下督撫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