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雲亂煜

第239章 書生意氣

第二百三十九章 書生意氣

天子腳下,消息最是靈通。

張載被殺一事很快就在東都這邊掀起軒然大波,國子監、各地會館、各書院、翰林院、甚至是禦史台,近萬名書生文人,群情激憤,大罵西北逆賊蕭煜,殘暴不仁。哪怕這位西北王已經兵臨直隸州,那些有官職在身的興許還會收斂幾分,可正當熱血年紀的年輕人們可不會管這麽多,請願、示威者比比皆是,讓東都廟堂諸公們好一番頭痛。

秋台門前有一條長約九裏的大街,有朱紫長街之稱,寓意來此地者盡是朱紫公卿,與十裏秦淮和烏衣巷齊名。今日有幾名年輕士子在秋台喝醉了酒,在朱紫長街上大罵蕭煜,先是幾人,後來是數十人,繼而數百人,人越聚越多,匯成一條浩浩蕩蕩的人潮,放眼望去,身著儒衫之人密密麻麻,這些人共同形成一股子糞土萬戶侯的巨大書生意氣,充斥在朱紫大街上。

不少身著官袍之人雖然沒有參與其中,但也紛紛駐足旁觀,見此情景,不由得被勾起些許年輕時也曾有過的青年熱血。但不管怎麽說,他們也隻當是年輕書生們的一場鬧劇罷了,過去這陣便了無痕跡。

不過事態發展很快就超出了東都朝廷的意料之外,竟然有人搭建起台子,一名青衫書生登上台子,開始痛聲疾呼。

此人顯然是有修為在身,一人聲音傳遍小半個長街,聲音哀切且激昂。

“諸位!諸位!且聽我一言。橫渠先生張公,於三日前在直隸州被西北逆賊蕭煜殺害,張公何罪之有?竟然落得一個屍骨無存的下場!他隻不過是不願為西北逆賊說話,不願歸附西北逆賊,而張公所堅持的,恰恰是聖人所言的忠義二字!張公曾言,西北逆賊若想入東都,那便踏著他的屍體過去,現在張公死了,我輩又豈能坐視此等逆賊入主東都?”

一名儒生踏出一步,怒容道:“我輩當舍生而取義!”

青衫書生高聲道:“對,西北逆賊蕭煜殺害張公,恰恰暴露了他的猙惡本質,這個靠著草原蠻夷起家的西北王,生性殘暴,為了一己之私,不惜勾結外寇,屠戮百姓,此為其一。橫征暴斂,在數年內將西北數州之地刮地三尺,將這些民脂民膏盡數歸於一己之私囊,以此養兵數十萬,此為其二。不尊朝廷,大肆興兵,致使天下大亂,此為其三。如此三點,其罪罄竹難書,天理難容。諸君,今日我等匯聚此地,摒棄私見,共伸義憤,誓要攘除國之逆賊,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此身可殺,此誌不渝!”

千餘人齊聲高呼道:“此身可殺,此誌不渝!”

“此身可殺,此誌不渝!”

“此身可殺,此誌不渝!”

“此身可殺,此誌不渝!”

……

聲裂金石,東都為之震動,甚至要天下震動。

這些士子們,絕大多數都未見過那位被他們罵了許久的西北王,隻是知道這位西北王姓蕭名煜,字明光,是大丞相蕭烈的嫡長子,大儒方何之外孫,隻是此人出身雖好,文采也相當不俗,但是本身罪行累累。傳聞當年先帝駕崩,便與此人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遍觀他的崛起,先是娶了草原公主,依靠草原大軍強占西北五州,自封為王。其後更是大興兵事,攻入江南,在湖州蜀州大開殺戒,殺得血流成河。南征事敗之後,仍不見半分收斂,又與後建暗中謀圖天下,如今更是大舉興兵入關,攻陷數州之地,逼死許多忠臣良將,喪心病狂地殺害太師張載。如此之人,又豈會是天命所歸?

那位青衫書生絲毫沒有畏懼西北王的意思,其身上的文士風采更是讓許多書生暗暗心折,大聲道:“張公舍生,我輩取義。刀槍鐵蹄,堵不住天下悠悠眾口,浩然之氣長存!”

韓瑄站在窗前,望著樓外吵吵嚷嚷的一眾士子,臉上表情凝重。對於蕭煜殺了張載此事,身為讀書人的韓瑄,在心底是不認同的,但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張載還是要站在蕭煜這邊考量。殺了張載,有利有弊,利處是斬斷了蕭烈的一條臂膀,待到日後蕭煜入主東都時,在逍遙境界高手這方麵,蕭烈孤木難支,難以與蕭煜抗衡。同時弊處也很明顯,那就是蕭煜略有好轉的名聲一壞再壞,這幾年積攢下來的那點名聲又全部賠了出去,好在蕭煜也不是第一次經曆這種事情,當年舉世皆罵蕭逆使西北陸沉,蕭煜也沒有如何,現在索性是破罐子破摔,債多了不愁。

兩名女子走入屋內,衣著相差不多,不過一位是半老徐娘,一位卻是正值妙齡,各有各的韻味,各有各的風采。

韓瑄轉過頭來,輕聲問道:“查出背後推波助瀾的人了嗎?”

那名已經是半老徐娘年紀的豐韻婦人回答道:“損失了兩個人手,不過還是查出一些端倪,樓下那青衫書生應該是從南邊過來的。我懷疑這件事有白蓮教的影子,但東都暗衛府這邊無動於衷,趙青是否也參與其中,現在還不好說,至於老王爺到底是什麽態度,更是沒有頭緒。”

韓瑄點點頭,“老王爺這邊,我會去問孫大都督,他應該知道一些內情,若是趙青出手了,那便由孫大都督出手解決便是,畢竟孫大都督與王爺暗通款曲多日,也該出點力了。至於這個書生,能趁勢弄出這麽大的陣仗,可見是個有魄力和手腕的角色,如果是白蓮教的人,想來地位也不會低了。”

一直沒有說話的年輕女子忽然笑了,笑容明豔動人,她在脖子上比了個橫切的手勢,聲音卻是柔柔弱弱,“要不要奴婢去把他給……”

韓瑄擺手道:“暫且不用,不過若是能活捉,那是最好。”

年輕女子咬了咬嘴唇,亭亭玉立,惹人生憐,柔聲道:“這可是不好做呢,畢竟這兒是東都,東都暗衛府的白虎堂便設在此處,平日裏他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如果鬧得動靜大了,怕是難以善了。”

韓瑄不為所動,望向這個在秋台也算是眾花魁之一的女子,道:“我會去和孫大都督麵談,這點你不用擔心。”

女子低聲道:“大人不要忘了,暗衛府除了孫大都督,還有一個趙青。”

韓瑄平靜問道:“我隻想問你一句話,能還是不能?”

女子收斂了笑容,正色道:“隻要大人下令,屬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在兩名女子退下之後,韓瑄獨自一人站在屋內,目光重新放回樓外的朱紫長街上,喃喃自語道:“我如此做,究竟是對是錯?”

——

次日,孫府中擺開了一個小戲台,請的是當下東都最紅的名角,身段和唱腔,足以讓天底下大多數女子都自慚形穢。

即便是韓瑄這樣的不喜男風之人,竟然也生出幾分驚豔之感,也難怪東都城中喜好男風的權貴們,為了此人多次大打出手。

美人美景,可惜台下隻有兩名看客。

一老一少。

其中年輕之人正是蕭煜留在東都的後手,韓瑄。而那年老之人,也不是旁人,就是在背地裏與蕭煜眉來眼去多時的蕭烈舊部孫立功。

在略顯嘈雜的鑼鼓聲中,韓瑄輕聲問道:“張載之事,不知大都督是什麽意思?”

孫立功的目光一直落在台上,平淡道:“我的意思是,不動。”

韓瑄輕聲重複一遍,“不動?”

孫立功點頭道:“對,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