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國奇緣

第9章 :替我更衣

“您是不知道呢!”阿米娜一下來了勁,兩隻眼睛睜得圓圓的,“那些老宮人可凶了,童謠被她們用鞭子抽呢。”

潤玉的眉間突然劃過一絲陰霾,看上去有些嚇人。可過了幾秒,突然又綻放出些許妖異的笑來:“定是做了什麽不堪的事情,一個女奴,受些教訓也應當。”

“沒有……”阿米娜瞪大眼睛叫起來,“童謠她……”

“公主——”童謠卻突然打斷了她的話,轉頭平視著潤玉,聲音聽不出一絲情感,“小傷而已,沒有大礙。奴婢告退。”說完便要退出去。

“站住。”潤玉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冷冰冰的。

童謠轉身。

“替我更衣。”

童謠淺淺地吸了一口氣,走了過去。阿米娜的衣服全都散落在地上,而潤玉的衣袍卻整齊地疊放在床腳。童謠垂下眼簾,看見枕邊居然有把青銅佩劍。童謠心裏有些發毛,潤玉什麽時候都帶著劍,這樣的生活還有樂趣嗎……

拿起衣服,披在他身上,始終不去看他。潤玉的皮膚是溫熱的,而童謠的指尖卻比冰還冷。能感覺到潤玉的吸氣越來越深了……

彎下身,將潤玉金色的腰帶係好。背上一片火辣辣的痛。

“啊……你沒擦我給你的藥嗎?”阿米娜見童謠背後滲出了一道血絲,立刻叫了起來。

“沒什麽的。”

潤玉冷著一張臉輕斥:“被鞭打,定是做了什麽苟且之事。”

童謠抬頭看著他,微微一笑:“您說的沒錯,就是苟且之事。”俯身行禮,“奴婢告退……”

潤玉望著童謠遠去的背影,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潤玉走時天都還沒亮。阿米娜卻已睡意全無,興奮得幾乎要上躥下跳了,急切地把童謠叫到了房裏。

“你怎麽樣?要緊嗎?”阿米娜一開門就扯著童謠問道。嗓音洪亮得很,幾乎能把所有人都給吵醒。

童謠趕緊掩上了門:“沒事,傷口不深,我過用藥了。你小聲點。”

“嘿嘿。”阿米娜滿臉笑意,就像一朵綻放的花朵。

童謠看著她,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隻是端詳著她的臉。現在的阿米娜顯得更加嬌豔美麗了,也許是初經人事的緣故吧,整個臉都煥發出異樣的光彩。

阿米娜穿著睡衣,臉色微紅:“他是我見過的最美的人。”

童謠眯起了眼睛,也許吧……

“童謠,你想得到嗎?我居然會那麽地愛他!”

童謠溫和地笑著,點點頭。

“我要為他生下第一個王子!”

童謠微微一愣,難道潤玉沒有子嗣?不過很快,她就釋懷了,嗬嗬,有那麽多女人,孩子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輕輕拉著阿米娜的手,在這個年代,有了兒子就是有了社會地位。阿米娜在宮中的生活就會好許多吧……

童謠對情形也無法做出什麽判斷。看看現在阿米娜的樣子,她隱隱地想起了以前的“霓色”,心中不免有些發毛。

這會兒,阿米娜又一個人晃出去了,她是個總也閑不住的人。

“童謠,童謠……”阿米娜才出去了一會,就一路叫著她的名字,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

“怎麽了?”

“那個老婆子,那個老婆子你還記得嗎?今天早上投井了!”

童謠皺了皺眉:“你說誰啊?”

“哎呀,就是那個老奴才。你忘記啦,就是上次用鞭子抽你的那個啊。”

童謠一愣:“她?為什麽投井?”

“聽說是做錯什麽什麽事,被她主子逼著投井的。”阿米娜一副很認真的樣子,棕色的卷發在抖動著。

“她主子是誰?”

“好像是那邊的叫什麽梅妃吧,原來好像是個大臣的女兒。”

童謠想想就覺得可怕:“做錯了什麽需要投井那麽嚴重?”

“我也不清楚,昨天我見到王的貼身侍從進去過一次,沒多久就出來了。今天這老奴就突然死了。”阿米娜托著腮幫子,“你說奇怪不奇怪?是不是這老奴得罪了王的那個侍從?”

童謠低頭思索著什麽。

“但侍從也就是個奴隸而已,就算是王的侍從也不會有那麽大的權力啊?唉,不想了。”阿米娜突然又笑開了,“這叫報應,哈哈哈。誰叫她欺負你來著。”

阿米娜指手畫腳地說又說了些零零碎碎的事情,越說越開心,眉飛色舞的。童謠始終保持著微笑,可阿米娜說了些什麽卻一點也沒能入她的耳。

過了不久,有人過來傳話說今天晚上諸良王依舊要來。

阿米娜的情緒更加高漲了起來,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童謠現在心裏是什麽滋味恐怕自己也說不上來了。放棄往往比爭取要艱辛很多吧……

童謠努力地呼吸著。

潤玉還沒有到,阿米娜已經坐不住了,來來回回地在房裏轉圈子。相對阿米娜的焦躁,童謠反而顯得有些淡然了。看多了,情感也會淡。傷透了,心也會慢慢死了吧……

眉頭微微一抬,童謠知道他來了。就像心電感應一般,周圍仿佛有著潤玉強大的磁場。

沒過多久,侍者推門,潤玉帶著閑散的步子跨了進來。

“王,您來了!”阿米娜揚起了最美麗的笑容,主動上前擁抱他。

童謠從來沒有抬頭過,她仿佛已經看不到眼睛的一切了。退出去,關上門,冷冷地嘲笑著自己的膽怯,心裏已然是一片灰燼……

潤玉在阿米娜那裏停留的時間很短,便走了。阿米娜睡在床榻上,眼神中還有著一絲恍惚,心中希望他再留一會兒,可是始終不敢說出口。

這一天,阿米娜變得很安靜,童謠見她這樣,怕她悶壞了,提議出去院子裏走走。

“你怎麽啦?誰惹你不開心了?”

阿米娜歎了口氣,不說話。

“說出來會好過點,說不定我能幫到你呢?”

“那個……”阿米娜的臉憋得有點紅,“那個……他……昨天很粗暴!”

“粗暴?”童謠心中又是莫名的一痛……抬眼看看阿米娜,卻又化作了無奈。

阿米娜看了童謠一眼,偷偷拉開了衣襟的一角。童謠嚇了一跳,肩膀處還有淡淡的牙印,邊上有些已經凝結了的血絲顯得觸目驚心。

“這……”

“昨天王進來的時候,明明還帶著笑的。”阿米娜愁苦地搖頭,“可你出去以後,他一下變了臉,對我很粗暴,很粗暴……”

童謠腦中浮現出昨夜他們兩人相對的情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的肺都快炸了。

“王很快走了,我不敢叫他……我怕!”阿米娜用手捂著臉,情緒看上去糟透了。

童謠默默地握著她的手,希望能給她一些安慰。

突然從遠處的假山後走來一個人影,是一個水靈粉嫩的女子,身材嫋娜,搖曳生姿。她拿著一塊手絹,像是在擋太陽。阿米娜一見她來了,立刻收起了原本倦怠的神情,換上了一張趾高氣昂的臉。

“我們走。”阿米娜對童謠說。

“這麽巧。”還未跨出一步,沒料到那女子居然開口,帶著和善的笑意叫住了阿米娜。

阿米娜傲得很,居然像沒聽到一樣繼續朝前走。童謠也隻能低著頭當作沒聽到,在這個時代,一個奴隸不經允許,是沒有說話的權利的。

“聽說,昨天王去了你處。”

阿米娜綻開了一絲笑容,回頭:“沒錯。”

那女子眼神閃爍,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隻覺得她盈弱的身體要是無人攙扶便要倒下了。

“是嗎,王已經很久沒來我這裏了。”

“那是自然,因為我比你漂亮,比你健康!”阿米娜的話直得簡直讓人受不了,看看女子眼中帶淚,一副大受打擊的樣子。童謠忍不住拚命拉阿米娜的袖子想叫她別說了。

阿米娜卻大大咧咧地甩甩手:“這是事實,有什麽啊。”

“走吧,走吧……”童謠怕阿米娜又說出什麽驚人之語來,於是硬著頭皮把阿米娜拉走了。

事後阿米娜告訴童謠,這人就是梅妃。曾經受盡了潤玉寵愛的梅妃,那個白玉香爐就是潤玉送給他的……這些話在童謠的耳邊輕輕地吹過,她淡淡地笑著,讓自己的心痛像煙塵一樣揮散。

一切還是如常,潤玉每晚必來。

“諸良王駕臨,請公主敬迎!”

阿米娜猛地站了起來,胸脯極速地上下起伏著。

童謠退到門邊的角落裏,盯著自己的腳尖。

侍者推門,童謠知道潤玉進來了,閉上眼睛。

“王!”阿米娜聲音都是顫抖的,她上去擁抱他。

童謠轉身,退到門外,準備關上門。

“站住——”潤玉的聲音雖然平淡,卻像是刻意壓抑過的,裏麵帶著莫名的情緒。

童謠背脊一涼,停了腳步。

“進來。”

童謠直覺得腦袋發燙,思量了一下,還是跨了進去:“王有什麽吩咐?”

“抬頭。”

童謠微微咬了一下嘴唇,抬起頭,視線卻還是低垂的。

潤玉的周身傳來冰冷的寒意,童謠覺得自己渾身的皮膚都開始痛了起來。

阿米娜看呆了,她以為潤玉心情不好,是想隨便想找個婢女當出氣筒:“王,您……這是……”

“住口!”

潤玉口氣一下很凶,阿米娜嚇了一跳,用手捂著胸口再也不敢說話了,隻是用焦急的眼神看著童謠。

童謠倔強低垂視線,麵無表情。

潤玉眯起了眼,樣子十分嚇人。大家都沒再說話,周圍的空氣似乎都被扭曲了,簡直令人窒息。

許久,潤玉冷笑了一下,直接揮袖走了出去。

“王——”阿米娜一下急了,想伸手拉住他,可是潤玉的背影早已遠去,阿米娜隻能癡癡地看著,看著,眼中的淚滾落了下來……

潤玉走後,阿米娜哭了整整一夜,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了,黎明的陽光照到房間裏,阿米娜的臉又青又灰,紅腫的眼睛讓人心痛。

“阿米娜公主接賞——”

門口一個洪亮的嗓音,似乎把阿米娜的魂叫了一些回來,她看著門外。

童謠趕緊過去開門。

一個侍者手中捧著一個推滿東西的托盤進來,恭敬地磕頭:“諸良王賞阿米娜公主,請公主跪接!”

阿米娜眼睛瞪得老大,蹭地一下從**跳了起來,跪下接了賞賜,侍者退去。

潤玉送了很多東西,都是一些華麗的成衣和一些精致的蜜餞。在華服上麵放著一支花形的玉簪。阿米娜一把抓在手裏,眼中像放煙火一樣閃爍著。

“怎麽了?”

阿米娜激動地看著童謠,隻是流著眼淚,居然連話都說不上來了。

“你沒事吧……”

“這個、這個花玉簪……他承認我了……”

童謠蹙眉。

“這個玉簪就是嬪妃中地位的象征,他給我地位,他給了我地位!”阿米娜堅持不住了,顫抖地握著手中的簪子,伏在童謠的肩頭又開始哭了起來。

童謠依舊輕輕地笑,原來麻木也是一種幸運……

自從有了這根簪子以後,阿米娜又回複了平日的活潑。那根花簪插在了阿米娜波濤般的卷發中顯得閃閃發光。她四處走著,來來回回的人都會看她,看她頭上的花簪。阿米娜高傲地抬起下巴,微微笑著。

阿米娜帶著無比的自信走了出門。可一回去,一進房阿米娜就尖叫了起來。童謠嚇了一跳,快步跑上前去。

地上全部都是白色的粉末,阿米娜的粉罐子被打碎了倒在地上。左右的珠花和鏈子全斷了,撒了一地。桌子放著的一麵青銅鏡子被利器刮得都是傷痕。櫥子裏的衣裳也被翻了個底朝天,全都倒在地上,上麵有很多肮髒的腳印。很明顯有人趁她們出去的時候偷偷溜進來過。

等阿米娜反應過來,已經氣得幾乎無法克製自己了,一個轉身衝出去:“別以為我不知道這是誰幹的!我知道,你們是嫉妒我。我告訴你們,在這裏!在這個宮裏,我是最美麗的女人,王是我的愛人!隻要有我在一天,就沒人能和我爭!王會處置你們的,你們等著吧!”

整個院子裏大家都關著門,沒有露臉,沒有話語。阿米娜吼完了,一個轉身回了房,“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童謠輕輕地歎氣。這裏的每一個女人又何嚐不是像阿米娜一樣的愛著潤玉呢……愛情會讓人失去理智、讓人變得瘋狂。阿米娜這個舉動無疑是把自己孤立了起來成為了所有女人的敵人。女人狠毒起來,往往是男人無法比擬的。這次,估計是樹敵無數了。以後的日子如果不處處小心,也許會很難立足……

阿米娜一回到房裏,整個人都鬆了下來,直接撲倒在**嚎啕大哭起來。

也許發泄一下也好……童謠輕歎,開始慢慢收拾起了房間裏零碎的物品。

阿米娜大哭一場,哭累了倒在**昏睡過去。

下午進來了一群侍者,搬進幾個大箱子,要每個房裏的下人都去領取。

原來侍者拿來分發的是宮人們用的脂粉、服裝和生活用品,每過一個季度都會來送一次。童謠領了阿米娜的那一份便回去了。

途中路過了梅妃的住處,窗口開著。童謠也沒多想,直接從窗前走了過去。

“領東西了?”

童謠一愣,轉頭。隻見梅妃坐在桌邊的梳妝台前,帶著柔和的笑意與童謠打了聲招呼。

“您好,梅妃。”童謠有些納悶,一個王的寵妃,居然會和一個奴隸打招呼。

梅妃對她點點頭,顯得很客氣也很善意。她也領了粉盒,童謠見她正慢悠悠地打開盒蓋,往裏麵滴著一種銀白色的**。

“請問您在做什麽?”

“哦,你說這個啊。”梅妃轉頭來對她一笑,“在粉中加入了這種銀水,可以使皮膚變得白皙。”

“這裏每個女人都這樣做?”童謠緊緊地蹙眉。

“是啊,怎麽了?”梅妃大大的眼睛瞟了一下童謠,說得也到含蓄,“您以前不也是這樣用的嗎。”

童謠差點沒反應過來,自己這個身體以前就是諸良國的王後。梅妃說得不痛不癢的,但還是顯出了幾分尷尬。

“能否把您手上的這種水給我看一下?”

“好。”梅妃把一個小罐子遞到童謠手上。

一拿到手裏,童謠完全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這種銀水其實就是汞,也就是水銀。按史書記載,水銀是從湖泊的底部被發現的,在4000多年前,埃及人已經開始用水銀來除去動物的皮毛。想不到在中國的良渚時期也已經發現了這個物質。

汞有一個很大的特點,就是美白。怪不得這裏的女人會把它和化妝品調和在一起來用。童謠端詳著發送的粉盒,這個年代的粉和自己那個年代的粉餅是完全不能比的。諸良人用的粉末,看樣子也就是一些石膏或者高嶺土的粉末而已,塗在臉上白得驚人,就像帶了一張麵具。加入了汞以後,汞可以讓皮膚變白,可是那種白是一種蒼白,毫無血色的那種。

童謠轉眼看看梅妃,的確是白得驚人,但是看上去總是病怏怏的,很不健康。汞其實是有毒的,絕對不能長期使用。

看著童謠有些怪異的樣子,梅妃顯得好奇:“怎麽?有問題?”

“沒,沒有。”

“阿米娜公主近來可好?”

“哦,她很好。對了,請問您有多少這樣的銀水?”

“銀水?我這裏還有一些。”

“公主是從他國來的,房裏沒有這些,我能否向您討一些送給公主?”

“當然。”梅妃一笑,爽氣地答應了,轉身從櫃子裏拿出一個石罐,“這個都給公主送去吧。我還有很多。”

“謝謝。”童謠拿著罐子向梅妃道謝後便離開了。

這個梅妃長著如此秀美的一張臉,態度脾氣都和善得很。相比這個院子裏的其他人,她可以算是天使了。童謠忍不住在心裏思索著,潤玉應該也挺喜歡她的吧,還送她一個白玉香爐,自己還為此莫名其妙地被人抽了一鞭子。也許是那下人打破了,怕梅妃怪罪,所以推到自己身上的。這個梅妃看上去溫柔婉約,實在不像是故意栽贓的人。阿米娜討厭她,大概也是因為潤玉對她關注得太多,心裏有幾分嫉妒罷了,也好理解。

童謠回到了房裏打開櫃子,裏麵有一個竹製的框。童謠把它拖出來,臉上綻開了笑容。

對,就是這個。上次來送賞的時候,在托盤的底部就壓著一片水晶,和托盤同等大小,是用來隔開服裝和食物用的。

童謠要找的就是這個。通透的水晶幾乎和玻璃一樣毫無雜質。童謠看著手中盛滿了水銀的罐子,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這……這是什麽?”阿米娜的反應幾乎和童謠預想中的一模一樣。

“這叫鏡子。”童謠一笑,“你的銅鏡花了,這個是我送給你的。”在水晶的背麵塗抹汞,就能達到鏡麵的效果。

“鏡子,我的天……”阿米娜激動得幾乎無法控製自己的聲音,“我……我從沒這樣清楚地看到過我自己!”

“有了它就可以了。”

“你,你是怎麽做到的?”

“嗬嗬,我不告訴你。”

“你……你真是太神了。”阿米娜雙手抓著鏡子放都不肯放,“我的天,這就是我的臉嗎?我真是太漂亮了!哦……我的天,怪不得王如此喜愛我!”

唉……女人啊女人,童謠無奈地按了按太陽穴。

童謠新做的鏡子很受用,阿米娜對著鏡子化妝,臉上所有小瑕疵都幾乎一覽無遺。阿米娜對鏡子愛不釋手,像寶貝一樣貢著。

侍從推開了門,潤玉已經進入了房中,可是阿米娜還是關心著手中的鏡子,低著頭沒看見。

直到聞到了熟悉的桂花香味,她才一下回過神來。眼前的潤玉穿著淡金色的袍子,黑色的眼眸仿佛能把人的心都給吸進去。阿米娜又看得慌了神,連接駕都忘了。

潤玉沒有看向阿米娜,卻隻是淡淡地朝著屋子裏掃視了一圈。像是在尋找著什麽,可是卻沒有找到。瞬間,眼神露出一抹寒意,沒說什麽轉身就要走。

阿米娜急得叫都叫不出來。

突然,潤玉覺得臉頰處閃過一道明晃晃的亮光,瞬間引起了他的警惕。他又慢慢地轉身退了回來。

阿米娜覺得自己的心仿佛從高空跌落,現在又從地上再次升起。

潤玉漫步走向阿米娜的梳妝台,看著她桌上的那麵鏡子。黑玉般細長的眼中露出了一絲難得的驚歎。

阿米娜一見潤玉在看她的鏡子,立刻殷情起來:“王要是喜歡,阿米娜送給你!”

“貴國的東西,我分明已命人退回去了。”

“不,不。”阿米娜怕潤玉誤會,急忙解釋,“這不是我們國家的東西,這是童謠幫我做的,是她送給我的。”

“哦?”潤玉眼神一冷,輕輕地握起了那麵水晶鏡。

每當潤玉露出那個表情的時候,阿米娜就會開始覺得心裏很沒底。潤玉的神情很複雜,阿米娜根本搞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麽,下一秒他是會開心,還是會發怒。於是她縮在一邊,不敢靠上去。

突然潤玉的氣息一下和順下來,輕輕地放下了鏡子,歪起嘴角,給了阿米娜一個顛倒眾生的笑容:“有沒有想我?”

“我的王……”阿米娜已經無法控製自己,“想,天天想,日日想……”她飛奔而去,緊緊抱住了潤玉寬闊的胸膛,宣泄著無比的思念。

輕羅幔帳中,阿米娜像波斯貓一樣慵懶地依偎在潤玉的肩頭。潤玉撫摸著她圓滑的裸肩,手指把玩著她的發束。

“那個東西叫鏡子?”

“嗯,童謠是這麽說的。”

“你可見她如何製作的嗎?”

阿米娜眯著眼搖搖頭:“那時我在熟睡,等醒來的時候,她就拿來給我了。”她回頭開心地看著潤玉,臉上帶著幾分稚氣,“鏡子很好對不對!您不知道,童謠可厲害了……”

潤玉心中冷冷地笑,厲害……他怎麽可能不知道。

阿米娜又開始神氣活現,天天最大的興趣除了照鏡子之外就是翻開衣櫃把一件一件的衣服全部拿出來,穿上去又脫下來的比來比去。設想著潤玉下次來,她能穿得像仙女一樣站在他的麵前,讓他迷上自己。

童謠看著房中的一片狼藉,開始思考著對阿米娜的整個房間的儲放製度開始進行一個大規模的整改。

一旦決定好後,童謠便開始在腦中大概有了一個整體的規劃。然後直接把阿米娜趕出了門,省得她在一邊礙事。

童謠正忙得熱火朝天的時候,突聽到背後“碰”的一聲響,阿米娜衝了回來,靠著門背臉色一片慘白。

“出什麽事了?”童謠見她神情不對,放下手中的事走了過去。

推了推阿米娜,卻覺得她渾身僵硬著,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

“公主,別嚇我,到底怎麽啦?怎麽臉色那麽差。”

童謠拉起她的右手,覺得她整條胳膊都是僵硬的,藍色的衣袖上斑斑駁駁的都是血跡。童謠大吃一驚,猛地一把拽過她的手來。阿米娜緊握著的拳頭在劇烈地顫抖著,掰開她的手掌,那支白玉的花簪子就在她的手中,可是隻剩下半截了。

“怎麽了,阿米娜?振作一點,告訴我到底怎麽啦?”童謠用力地搖晃著她的肩膀。

“我……我……我刺了她,我……”

“阿米娜,振作點,好好說。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麽事情。說出來,我才能幫你!”

“是她……是她絆倒我的。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好好,告訴我,她是誰?誰絆倒你了?從頭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剛才走出去的時候遇到了梅妃,我根本就不想理她。是她絆倒我的……”阿米娜顫抖地舉起手中被血水染紅了的簪子,“簪子碎了……是王送我的……”

“阿米娜……”

“她是故意的!她嫉妒我,所以故意弄斷我的花簪,想讓王怪罪我!她是故意的,所以……所以……”

童謠倒抽一口冷氣:“另外半截簪子呢?”

“我……我……我紮在她臉上了!”

童謠頓時覺得耳邊一片轟鳴。

“童謠,童謠……”阿米娜已經亂了方寸,眼淚不住地流,“她流了好多血,我很害怕,我跑回來了。你說她會不會死,會不會……”

“你別急,好好待在屋裏,我出去看看。”

童謠提著一顆心向梅妃的住處走去。一路上看到地麵上點點的血跡,心裏發毛。但是按照血跡的量判斷,應該不至於血流過多而死。不過這也很難說,阿米娜力氣大,要是那針紮的不是地方,也很可能會致命的。

遠遠看去,梅妃的屋外站著好幾個人,都是些男性侍從,還有幾個武士打扮的人,各個人都繃著一張臉。童謠趕緊停下腳步,躲進了走廊的角落裏。

等待了許久,一個年紀略長像是醫女模樣的女人從房裏走了出來。

“怎麽樣?”一個侍從朝前走了一步。

“性命無礙。隻是毀了相貌……”

那人點了點頭,拱手:“我等要回去稟報諸良王,先行告退!”

“走好……”

毀了容貌……童謠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在這個地方,說的難聽點,一個女人想要立足也就是憑借著一副容貌。失去了容貌的女人今後的命運也就可想而知了。

想想梅妃那樣纖弱的樣子,失去了容貌,失去了潤玉,難保想不開尋條死路來走。

阿米娜,你這回可是闖了大禍了……

這件事阿米娜的確是做得太過分了,童謠本想數落她的,可是回到房裏,看到阿米娜已經變得失魂落魄的樣子,手中緊緊握著那半截簪子哭得和淚人一樣,也就不忍心再說什麽了。

“阿米娜,這件事後果也許會很嚴重。恐怕立刻就會傳到王的耳朵裏去。”在遠古的時期,宮中見血可是一件非常不吉利的事情,恐怕阿米娜逃脫不了處置。這是一個血腥野蠻的時代,天曉得他們會怎樣對待阿米娜,會不會殺了她?童謠越想心裏越急。

“王……”阿米娜撲在**,痛苦地扭著被子。

童謠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怎麽辦?她想過能否讓阿米娜逃走,可這裏就憑她一個女子的力量根本就沒辦法逃出去。況且,阿米娜愛潤玉勝過了自己的生命,她也未必肯走。可是如果不走,不知道會有什麽後果啊……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無情地流逝著……沒多久,等來了更加驚心的結局。

有侍從過來發話,梅妃得到了金錢和撫恤,在宮中靜養。阿米娜公主則要在二十日後被遣送回國……

遣送……童謠聽了大大鬆了一口氣。這比她預想的好太多了。可是這對阿米娜來說,簡直就是五雷轟頂般的消息。

“王……不……不要……阿米娜不要走!不要……阿米娜知道錯了,我已經悔改了。我去給梅妃賠罪,什麽我都願意做!王……不要趕走阿米娜,阿米娜離不開你……”阿米娜近乎失控了,可是潤玉並沒有來,他也聽不到阿米娜的痛哭。

侍從們的心和地上的石頭一樣堅硬,不會理會她的傷痛。童謠靜靜地站在那裏,看著阿米娜哭倒在地,無能為力。

梅妃雖是得到了撫恤,可是又能怎麽樣呢?容貌還在時潤玉就幾乎對她喪失了興趣,又何況毀了容貌呢?潤玉甚至沒有出麵說過半句安慰的話。那些從他人口中傳達出的安撫,也隻不過是走個形式而已。現在梅妃有了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可以衣食無憂的老死宮中了……不過作為一個女人,她的此生也算是毀了。

童謠抬頭看著天空……小鳥是多麽的自由。可是人類的生活卻是那麽的現實可怕。想想自己,還不是一樣嗎……

洪玉國……你到底在哪裏?

愛情把阿米娜擊垮了,但也許她的心還沒有死,隱約中仍抱著一絲希望。夜半燈火昏黃,阿米娜看著門口,一遍又一遍地以為潤玉又來了。

童謠知道她沒有瘋,她很清楚潤玉不會再來了。隻是這樣想著會讓她好過些罷了……過不了一個月阿米娜就要走了。回到她的家鄉、她的平原上。愛情的傷痛遲早會好的,時間久了,什麽都會慢慢淡忘的吧……回去也好,這裏不適合她,她屬於大地、屬於自由。

呆坐在小河邊,隨意地撿起地上的石塊投入河中,看著飛濺的水花,腦中一片空白。阿米娜的花簪就拿在童謠的手裏,隻剩下了花形的前半段,上麵還有著梅妃的血跡。阿米娜整整握了它三天三夜……

童謠將它洗幹淨後拿在手裏無意識地撫摸著。突然瞟見河灘邊上有一小塊黑乎乎的東西,上麵有很多孔。童謠輕輕地將它撿起來端詳著。

應該是一小塊隕石的碎屑,在這個時代也隨處可見,沒什麽稀奇的。剛準備放下,突然心中閃過一個念頭。這個好像是一種是矽酸鹽類組成的石質隕石,是行星的內核碎屑。也就是說,這是隕鐵,是青銅器時代之後,人類拿來鍛造鐵器的原料之一。現在的諸良國卻還未發現這個東西的用處。

童謠看看那斷掉的半截玉簪,會心地笑了起來。阿米娜要走了,對於心愛的男人,留不下人來,至少能讓她留下一個相對完整的紀念品吧……

童謠知道在宮裏就有一個燒窯房,專門煉製器皿供應奴婢們使用的。作為一個高壓的炭爐正合適。隻要把隕鐵放在熾熱的木炭中長期加熱使其表麵滲碳,再經過鍛打成為滲碳鐵片,就能用鐵把阿米娜的花簪後半段給鑄出來,然後再接好。鐵簪至少是摔不碎的。

忙活了大半天後,童謠輕輕地回到房裏,坐到阿米娜的身邊。雖然聲音細小,可阿米娜還是立即醒了過來。

“王,我的愛人?”

“是我,阿米娜是我!”

阿米娜一頭的汗水,雙眼黯淡下來。

“這個,給你……”童謠微笑著從懷裏摸出那枚鑲好的簪子。

阿米娜拿在手裏看看童謠,顯得異常驚奇。白色的簪子前端柔和剔透,後端是耀眼冰涼的白色,拿在手裏沉甸甸的。

“這是?青銅?”

“不,是鐵!比青銅堅硬,永遠不會再壞了……”

阿米娜一把抱住童謠淚流不止。

就在阿米娜哭的當下,童謠突然覺得背脊一涼,心中開始七上八下的。

“阿米娜,別哭了,別哭了……有人來了!”

“什麽?”阿米娜被弄得稀裏糊塗的。

“王來了,很快就會到了。”童謠急忙站起來,退到門邊。潤玉身上有種他特有的磁場,童謠每次都能先別人一步感受到,絕對不會錯的。問題是這次怎麽沒人事先通報就突然來了呢。阿米娜的事,不是已經宣判了嗎?

童謠還沒站穩,門就被潤玉猛地推開了。

後麵一個侍從氣喘籲籲地跑了上來:“王,不是去蜀妃那裏嗎?怎麽突然進來這裏……”

潤玉什麽都沒說就猛地一腳把門踢上了,外麵的人小聲叫了一下,被他關在了門外。

童謠隱隱覺得他今天好像火氣特別盛,淩厲的目光讓人渾身發疼。難道真是來責難阿米娜的?

“王,請你饒恕我好不好!王……”阿米娜一下哭了出來,從**爬下來跪在潤玉的麵前,“能不能不要把阿米娜送走,阿米娜以後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好不好?”

潤玉不語,童謠死死地看著自己的腳尖頭也不抬。

“王,隻要你不讓我離開。隨便做什麽都好,把阿米娜也變成宮女,和童謠一樣。隻要能留在您的身邊,讓阿米娜天天看到你,阿米娜做什麽都願意。王……”

聽著阿米娜悲慘的聲音,童謠心裏發酸。不忍看她這幅完全放棄人格、放棄尊嚴的樣子。眼不見為淨,童謠悄無聲息地退到門邊,準備走出去。

“去哪?!”潤玉背著身,低吼了一句。

童謠嚇了一跳,站在了那裏。

“一個下等婢女,卻避我如蛇蠍嗎?”潤玉的聲音帶著一絲輕嘲。

“公主和諸良王談話,我沒有立場旁聽。”

“我有允許你告退嗎?”

童謠用力咬了咬嘴唇。

“王,都是阿米娜的錯。請你不要怪童謠。”

“哦?”潤玉冷冷一笑,細長的眼睛瞄上童謠,“公主很在乎你。你呢?”

“以心相待,自然真誠!”

“是啊,你的心,太多了。”

“有心之人,總比無心之人要好!”

潤玉一下眯起了眼睛,身上冰冷的火焰仿佛能灼痛旁人的肌膚。

阿米娜聽得一頭霧水,隻是見到潤玉瞬間變得凶暴的臉,嚇得有些不知所措。

童謠心中也火得很,無法壓抑地說道:“奴婢告退!”說完也不等潤玉回答,直接退了出去。反正大不了一個死,說不定死了,靈魂反而能回到原來的世界去,這誰又知道呢。反正現在根本也去不了洪玉國,境況已經糟糕到了極點,死了倒也痛快。

童謠沒有征得潤玉的允許便強硬地離去,使潤玉憤恨至極,唯一的想法就是衝出去把她給揪回來。還未轉身就被阿米娜一把抱住了。

“王……不要!童謠不是故意的,請不要傷害她,阿米娜求求你了!”

潤玉微微一愣,轉頭看著跪倒在身邊的阿米娜。她頭上的簪子散著瑩瑩的白光。

潤玉伸手抽出她的玉簪:“誰為你鑄的?”

“王,童謠待我如親人一般。她知道我每日都在思念著您,是她幫我做的。請王顧念舊情,不要怪罪!”

“青銅?”

“不,童謠說是這是鐵。”

“鐵?”

“我也不知道,童謠說比青銅堅硬,永遠不會碎,就像阿米娜對您的愛。童謠是想留給阿米娜一個紀念,王……”

潤玉輕輕地從腰側抽出了他的青銅長劍。

“王……”阿米娜淚水模糊了眼睛,“如果可以饒恕童謠,要阿米娜死在您的劍下,也是幸福的。”

潤玉雙手握住了劍。

“王……阿米娜的愛人!”阿米娜閉上了眼睛。

“當”的一聲脆響,阿米娜渾身都抖了一下。過了幾秒,突然發現一切正常,自己並沒有死去,她驚異地張開眼睛。隻見潤玉一劍結結實實地劈在了那根簪子上。玉石的頭已經被振得粉碎了,而鐵製的軀幹,卻一點破損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