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龍妙語大全

第八部分

“你有把握?”

“我沒有。”

“我這一生中,無論做什麽事,都不會事先覺得有把握的。”

“可是你每件事都做成了。”

“就因為我沒有把握,所以我總是特別謹慎小心。”

屋子蓋好就是為了要拆的,人活著就是為了準備要死的。

聰明人總是時常有煩惱。

有煩惱至少比沒有煩惱的好。

因為世上隻有死人才真的沒有煩惱。

相思本就是種煩惱,所以才令人老。

可是你若是多想一想,仔細一想,就會知道還有人可以相思,至少總比沒有人相思好。

一個人開始變得自言自語的時候,就表示他已漸漸老了。

沒有一個人能一個人活在世上,人隻要活著,就一定接受過別人的恩惠。

你要吃飯,就需要別人替你種稻種米,你生下來,也是別人的手把你接下來的,若沒有別人的恩惠,你根本連一天都活不下去。

所以每個人都欠了一筆債。

這筆債當然很難還清,隻不過,在你活著的這一生中,若是能做幾件對世人有好處的事,也就算還過這筆債了。

“有的人想做英雄豪傑,有的人想高官厚祿,有的人求名,有的人求利,這些人我全都見過。”

“但你卻從來也沒有見過有人想做捕快。”

“像你這樣的人的確不多。”

“但世上的英雄豪傑卻已太多了,也應該有幾個像我這樣的人,出來做別人不想做也不肯做的事了。”

“不管怎麽樣,捕快也是人做的,一個人活在世上,做的事若真是他想做的,他豈非就已應該很滿足。”

——《七殺手》

女人吃起醋來,的確是什麽都不管的,無論多通達明理的女人,一旦吃起醋來,也會變得不可理喻。

一個女人,隻要能得到個對她一生忠實的丈夫,死又算得了什麽?

一個女人為了自己心愛的男人,無論吃多大的苦,無論受多大的委屈,都是心甘情願的。

但她若不是真的喜歡這男人,要她犧牲,就得要代價了。

在這種時候,女人的考慮就遠比男人周密得多,也冷酷得多。

哭,也是種很劇烈的運動。

一個人真正痛哭的時候,不但全心全意,而且全身的力氣都用了出來。

說謊有時也是善意的,隻不過在這種情況下,說謊的人心裏的感覺,一定也遠比被騙的人痛苦得多。

——《劍花·煙雨·江南》

有些人雖然還沒有死,也等於是個死人。也有些人雖然真的死了,卻是永遠活著,活在人們心裏。

一個人的青春不會朝夕就消逝。

隻是,花謝了還會重開,一個人的青春一去永不複回。

人怎樣年輕,始終也會有衰老的一天,發覺這衰老的降臨,也許就是在朝夕之間。

無論你活得是否有意義,那會兒的感覺相信都不會怎樣好。

對於一個憎恨自己的人越表現得不在乎,往往就越使那個人憤怒。

不少人的前半生毀在父母的手中,後半生毀在兒女的手中,但殺兒女的固然罕有,殺父母的人同樣少見。

就因為其間還有親情。

那些例外的如果不是窮凶極惡,就多數因為要殺的人實在不是東西。

“不愛其親而愛他人者,謂之悖德,不敬其親而敬他人者,謂之悖禮。”

這是孝經上麵的說話。

這些話並不一定有道理。

天下間的父母並非完全都是好東西。

不過在那個時候,悖禮的兒女到底還少。

女孩尤其孝順。

那種孝順又豈隻愛,豈隻敬。

她們甚至不惜犧牲一生的幸福來服從父母,孝順父母。

年輕貌美的女孩子下嫁行將就木的老翁,已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

出賣自己的肉體為換取金錢,供父母揮霍,讓父母安度餘年不也是。

這種悲劇,一直到現在仍然不時上演。

天下間一直有那種父母,有那種女兒。

“迫不得已”四個字,永遠是那種人的藉口。

這雖然可恥,隻可惜有些人根本已不知道什麽叫做恥辱。

——《血鸚鵡》

你是願意做流星?

還是願意做蠟燭?

流星的光芒雖短暫,可是那種無比的輝煌和美麗,又豈是千萬根蠟燭所能比得上的?

要一個人承認自己的失敗,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到了不能不承認的時候,那種感覺已不僅是羞辱,而是悲傷,一種充滿了痛苦和絕望的悲傷。

男人們之間,也本就有很多事,卻不是女人所能了解的。就算一個女人已經跟一個男人患難與共,廝守多年,也還是不能完全了解那個男人的思想和情感。

——男人又何嚐能真正了解女人?

沒有人能夠改變自己的命運,如果你一定想改變它,結果隻有更不幸。

就在那一瞬間,他心裏好像忽然有道閃電擊過!那就是靈機。

詩人們吟出一首千古不朽的名句時,心裏也一定有這一道閃電擊過。

隻不過這種靈機並不是僥幸得來,你一定要先將畢生的心血全都奉獻出來,心裏才會有這一道閃電般的靈機出現!

這世上永遠有兩種人,一種人生活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存在,而是為了燃燒。燃燒才有光亮。

哪怕隻有一瞬間的光亮也好。

另外一種人卻永遠看著別人燃燒,讓別人的光芒來照亮自己,哪種人才是聰明人?

一個人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究竟要做個什麽樣的人,通常都是由他自己決定。

——《三少爺的劍》

“拚命”這種法子,不管用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都是最可怕的戰略之一,而且通常都很有效。

“我就隨便他怎麽樣。”

“這意思是說,他要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

“不錯。”

“你知不知道這句話是不能隨便說出來的。”

“為什麽?”

“以前我認得一個很喜歡跟我朋友賭氣的女孩子,也常常喜歡說這句話!”

“結果呢?”

“結果她就做了我那個朋友的老婆。”

“隻可惜他們永遠也不會成為天下第一高手的。”

“為什麽?”

“因為他們太聰明。”

“聰明有什麽不好?”

“要做天下第一高手,除了劍法勝人外,還得要有博大的胸襟,和一種百折不回的勇氣和決心,那一定要從無數慘痛經驗中才能得來。”

“太聰明的人總是經不住這種折磨的,就一定會想法子去避免,而且總是能夠避得過去。”

“沒有真正經過折磨的,永遠不能成大器。”

“絕對不能。”

“可是受過折磨的人,也未必能成大器。”

“所以近數十年來武林中,根本已沒有‘天下第一高手’這六個字。”

“這不是奇跡,世上根本就沒有奇跡。如果有,也是人造成的。” 他的言詞中總是帶著種令人不得不去深思的哲理。 “隻有人才能造成奇跡,”他說:“用他們的恒心、毅力、智慧、用巧妙的方法、嚴格的訓練,用……”

“用金錢造成的。”

“不錯,金錢當然是永遠不能缺少的一樣東西。”

“幸好金錢也不是最重要的一樣東西,並不是每個有錢人都能做出你做出的這些事。”他的話中也有深意:“錢也象是劍一樣,也得看它是在誰的手裏。”

有很多人通常都在家裏賭,在自己家裏,在朋友家裏。

可惜家裏總有不方便的時候,有時候老婆會不高興,有時候孩子會吵鬧,有時候找不到賭友。

幸好還有地方是永遠不會有這種“不方便”的時候——賭場。

所以每個地方都有賭場。

有的賭場在地上,有的賭場在地下,有的賭場公開,有的賭場不能公開,有的賭場賭得很大,有的賭場賭得很小。

可是你隻要去賭,就隨時都有可能把自己的老婆都輸掉。

每個賭徒的心裏,都希望能看到一個能把莊家贏垮的英雄。

一個人開始賭的時候,贏得越多越糟,因為他總是會覺得自己手氣很好,很有賭運,就會越來越想賭,賭得越大越好,就算輸了一點,他也不在乎,因為他覺得自己一定會贏回來。

輸錢的就是這種人,因為這種人常常會一下子輸光,連本錢都輸光。

女人輸了錢就會心疼,心疼了就想翻本,遇見了高手,就一定會越輸越多,輸光為止。“翻本”本來就是賭徒的大忌,真的行家,一輸就走,絕不會留戀的。

一個人如果要討厭一個人,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理由。

就好像一個人如果要喜歡一個人,也不需要任何理由一樣。

有時候沒有理由就是最好的理由。

人身上最軟的是頭發,最硬的是牙齒,可是一個人身上最容易壞、最容易脫落的亦是牙齒,等到人死了之後,全身上下都腐爛了,頭發卻還是好好的。

人身上最脆弱的就是眼睛,可是每人每天從早到晚都在用眼睛,不停地在用,眼睛卻不會累。

如果你用嘴不停地說話,用手不停地動,用腳不停地走路,你早就累得要命。

所以我想,“脆弱”和“堅硬”之間,也不是絕對可以分別得出的。

一個人到了沒有錢的時候,就會把現實看得比規矩重要得多。

把很多事都看得比規矩重要得多。

麻煩通常是跟著女人一起來的,尤其是很漂亮的女人。

尤其是女扮男裝的漂亮女人。

尤其是別人明明全都看得出她是女扮男裝,她自己卻偏偏以為別人都看不出的女人。

“再見”的意思,通常就是說不再見了。

一個人是不是真的有勇氣,平時是看不出來的。

平時懦弱無用的人,麵臨生死關頭時,往往會顯出過人的勇氣來,慷慨赴死。

平時總是拍著胸脯說不怕死的人,到了這種時候,反而會臨陣脫逃了。

每個人都常常會為一些自己喜歡的人,去做一些自己並不喜歡的事。

能夠看得出的難受,也許就不是真的難受了。

“如果你想騙人,就一定要記住,你騙人的時候絕不能完全說謊,你一定要先說十句真話,讓每個人都相信你說的是真話之後,再說一句謊話,別人才會相信!”

“這道理明明很簡單,卻偏偏很少有人明白。”

“如果每個人都明白這道理,還有誰會上當?”

“就因為很少有人明白這道理,所以這世上天天都有人在騙人。”

夕陽最美時,也總是將近黃昏。

世上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尤其是一些特別輝煌美好的事。

所以你不必傷感,也不用惋惜,縱然到江湖去趕上了春,也不必留住它。

因為這就是人生,有些事你留也留不住。

你一定要先學會忍受它的無情,才會懂得享受它的溫柔。

據說天上地下所有的錢財,都歸財神掌管,無論誰隻要能見到財神,都會發大財的。

奇怪的是,財神卻偏偏好像是個很窮的神,甚至比那位終年為衣食奔波,在 “陳蔡之間”幾乎連飯都沒得吃的孔老夫子都窮! 孔廟通常都是金碧輝煌、莊嚴雄偉的大廟。

財神廟卻通常都是個很窮的廟,又窮又破又小。

這實在是個諷刺,很好的諷刺。

因為它至少使人明白了一點——錢財雖然可愛,卻並不值得受人尊敬。

一個人要做大事,就不應該在小事上麵說謊。

一個人實在不應該做出賣朋友的事,否則連自己都會看不起自己。

一個人開始有名的時候,自己總是不會知道的,就正如他的名氣衰弱時,他自己也不會知道一樣。

如果你要知道一個人是不是在騙你,就一定要從這些不關緊要的小地方去調查,才能查得出真相。

因為重要的關鍵處別人一定會計劃得很周密,算準你絕對查不出什麽來,他才會開始行動。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百裏長堤,往往會因一點缺口而崩潰。

無論多麽小的疏忽,都可能造成致命的錯誤。

人生亦如旅途。

在崎嶇艱苦的人生旅途上,又有幾人能找到這樣的歇腳處?

有時你就算能找到,也沒法歇下來,因為你後麵有根鞭子在趕著你。

生活的本身就是根鞭子,責任、榮譽、事業、家庭的負擔、子女的衣食、未來的保障……都象鞭子般在後麵抽著你。

江湖多凶險,但是很公平,隻要有才能的人,就能成名。

一個人隻要能成名,就能得到他所想的一切,他的生命就會完全改變,變得絢爛輝煌,多采多姿,隻可惜他們的生命卻往往短暫如流星。

因為他們是江湖人。

江湖人的生命,本就是沒有根的,正如風中的落葉、水上的浮萍。

同樣的一件事,如果是上等人在上等地方做出來的,就是上等事,如果是下等人在下等地方做出來的,就變成下等了,上等人就會皺起眉頭,說這些事下流。

別無選擇!無可奈何!

人生中最悲慘的境界不是生離,不是死別,不是失望,不是挫敗。

絕不是。

人生中最悲慘的境界,就是到了這種無可奈何、別無選擇的時候。

——《白玉老虎》

恐懼也是種會傳染的疾病,就像是瘟疫,看見別人害怕,自己也會莫名其妙地害怕起來。

有很多人都相信命運,都認為命運可以決定一個人的一生。卻不知決定一個人一生命運的,往往就是他自己的性格。

如果有人說,真正的愛情隻有一次,沒有第二次,那麽他說的就是句名言,也不能算是真理。

因為愛情是會變質的,變為友情,變為親情,變為依賴,甚至會變為仇恨。會變的,就會被忘記。

等第一次愛情變質淡忘後,往往就會有第二次;第二次往往也會變得和第一次同樣真,同樣深,同樣甜蜜,同樣痛苦。

可是死隻有一次,絕不會有第二次。

人生中所有的事,隻有死,才是真正絕對不會有第二次的。

有些事是用不著說出來的,世上所有最美的事都是用不著說出來的。

女人對女人本來就有種天生的敵意,很少有女人能夠完全信任另一個女人,尤其是在美麗的女人之間,這種情況更明顯。

人間本來就到處有溫情,尤其是在過年的時候,每個人都樂於將自己的福氣和喜氣分一點給那些孤獨寂寞不幸的人。

這就是中國人“過年”的精神,也是“過年”的最大意義。也許就因為這緣故,所以過年的習俗才能永遠流傳下去。

一個人如果“無知”,就沒有痛苦,沒有悲哀。

但是“無知”的本身豈非就是人類最大的痛苦與悲哀?

無論任何人的一生,總會遇到些很突然的變化,就像是其他一些別的事一樣,這些變化也有好有壞,有的令人歡欣鼓舞,有的令人悲傷頹喪。

在感情方麵來說,愛情就是突發的,仇恨也是;在生活方麵來說,往往也有些事會改變一個人的一生。

無論這些變化是好是壞,在本質上都有一點相同之處。

——在變化的過程中,通常總會發生一些讓人終生永難忘懷的事。

在某一方麵來說,劍法就像書法,不但要有“氣”、有“勢”、有“意境”,而且還要有“技巧”。

一筆落下要意在筆先,一劍出手也要意在劍先。其中的轉折變化,就要靠技巧了。

氣勢和意境是先天的,技巧則要靠後天的苦練。

母愛是自然的。從懷孕那天開始,從嬰兒在母體成形那天開始,母親就有一種很特殊的感覺,很快就變成愛。

嬰兒還沒有出生,就已經有了他母親愛的關注。

父愛就不一樣。

父親一定要看到小孩脫離母體,降臨人間,才會去愛他。

從第一眼看到小孩起,父愛才開始。

母愛是天生的,父子之愛卻是後天慢慢培養的。

父子之愛,是一種學習的愛。

命運常常會使人遭遇到一些奇奇怪怪、誰也無法預料得到的事。

命運也常常會使人落入某種又可悲又可笑的境遇中,使人根本完全沒有選擇的餘地。

不過真正有勇氣的人,是永遠不會向命運屈服的。

他們早已在困境中學會忍耐,在逆境中學會忍受。隻要一有機會,他們就會挺起胸膛,繼續掙紮奮鬥。

做一個平凡的人,並不可悲也不可恥。

一個本來很平凡的人,一定要去做他不該做的事,才是值得悲哀。

很多人都喜歡笑。

有很多被人喜愛、受人歡迎的人都喜歡笑。

因為笑就像是最珍貴的胭脂花粉香料,不但能使自己芬芳美麗,也能使別人快樂。

可是笑也有多種。

有的人以狂歌當哭,有的人以狂笑當歌,有些人的笑甚至比痛哭更悲傷,有些人的笑也許比怒吼更憤怒。

婚姻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有時不僅是男女間的結合而已,而是一種手段。

貧窮人家的子女以婚姻作手段,來取得以後生活的保障;富貴人家的子女也會以婚姻作手段,來增加自己的地位和權力。

——《大地飛鷹》

男人最大的悲哀是“愚蠢”,女人最大的悲哀是“醜陋”。

一個人絕對不能逃避自己——自己的過錯,自己的歉疚,自己的責任,都絕不能逃避。因為那就像是自己的影子,是絕對逃不了的。

美與醜之間,本來就沒有絕對的標準,能讓你覺得愉快的人,就是可愛的人。

不為什麽?這四個字正是交朋友的真諦。如果你是“為了什麽”才去交朋友,你能交到的是什麽朋友?你又算是個什麽朋友?

一個人為什麽要活下去?是不是因為他還想做一些自己認為應該做的事?如果一個人自己認為絕對應該做的事卻不能做,他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一個人可以“不為什麽”去交一個朋友,不計利害,不問後果,也沒有目的。可是等他交了這個朋友之後,他為這個朋友做的,已經不是“不為什麽”了,而是為了一種說不出的感情。

為了一種有所必為、義無反顧的勇氣和義氣,為了一種對自己良心和良知的交代,為了讓自己夜半夢回時不會睡不著。為了要讓自己活著時問心無愧,死也死得無愧。

不為什麽?為了什麽?成又如何?敗又如何?生又如何?死又如何?成也不回頭,敗也不回頭,生也不回頭,死也不回頭!不回頭,也不低頭!

什麽都看不見,絕對比看見任何事都可怕,不知,無知,永遠是人類最深痛的恐懼。

巧合太多的事,通常都是經過特地安排的。

真正的瘋子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外表看來比誰都正常,其實心裏卻已瘋狂了的人。平時你看他做事總是規規矩矩,態度總是彬彬有禮,可是隻要等他一發起瘋來,什麽樣的事他都做得出,連瘋子都做不出的事他都能做得出。

最可怕的一點是,誰也不知道他會發瘋,更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發瘋,所以也不會提防他,往往就在你已認定他是個諄諄君子時,他卻忽然割下你的鼻子拿去喂狗。等到你鼻子不見了之後,你甚至還不相信他會做出這種事來。

——《碧血洗銀槍》

小飯鋪裏充滿了豬油炒菜的香氣,苦力車夫身上的汗臭和烈酒辣椒大蔥大蒜混合成一種難以形容的奇怪味道。

小高喜歡這種味道。

他喜歡高山上那種飄浮在白雲和冷風中的木葉清香,可是他也喜歡這種味道。

他喜歡高貴優雅的高人名士,可是他也喜歡這些流著汗用大餅就著蒜頭吃肥肉喝劣酒的人。

他喜歡人。

他喜歡人,可是他要殺人。

他並不喜歡殺人,可是他要殺人。

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使你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人們總是會在一些不適當的時候想起一些不該想的事,這本來就是人類最大的痛苦之一。

長安居的第一樓在一片冷香萬朵梅花間。

樓上沒有生火,生火就俗了,賞梅要冷,越冷越香,越冷越雅。

這種事當然隻有那些擁貂裘飲醇酒從來不知道饑寒為何物的人才會明白,終年都吃不飽穿不暖的人當然是不會懂的了。

為一些平時笑得太多的人來奏悲歌,用歌聲來挑起他們心裏一些秘密的痛苦。

這些人也願意讓他這麽樣做。

人類實在是種奇怪的動物,有時竟會將悲傷和痛苦當做種享受。

每個人身上都有一條看不見的繩子,他一生中大部分時候也都是被這條繩子緊緊綁住的。有些人的繩子是家庭妻子兒女,有些人的繩子是錢財事業責任。

一朵花也是一個生命,在那朵花開的那一瞬間,也就是生命誕生的時候。一個生命在天地孕育中誕生,其中變化之精微奇妙,世上絕沒有任何事能比得上。

一個人自己做錯了事,卻將錯誤發生的原因歸咎別人身上,自己心裏非但沒有悔疚,反而充滿了仇恨、反而要去對別人報複。這種行為本來就是人類最原始的弱點之一。

一個人為了自己做錯了事,而去傷害別人來保護自己。這種心理也是一樣的。自私,就連聖賢仙佛都很難勘破這一關,何況凡人。

有的人相信命運,有的人不信。

可是大多數人都承認,冥冥中確實有一種冷酷而無情的神秘力量,這個世界上確實有些無法解釋的事竟是因為這種力量而發生的。

因為她是歌者,所以她要唱,唱給別人聽,縱然她唱得總是那麽悲傷,總是會讓人流淚,可是一個人如果不知道悲傷的滋味又怎麽會了解歡樂的真諦?又怎麽會對生命珍惜?

所以她雖然什麽都沒有,還是會活下去。

如果她不能唱了,她的生命就會變得毫無意義。

歌女的歌,舞者的舞,劍客的劍,文人的筆,英雄的毅力,都是這樣的,隻要是不死,就不能放棄。

——《英雄無淚》

財富並不一定能使人快樂,但至少總比貧窮好得多。

“妻子”不僅是一個“女人”,也是一個患難相共,甘苦並嚐,在寂寞病痛衰老失意時也可以互相依靠安慰的夥伴和朋友。

一個人的身份到達某種程度後,隨便說什麽,別人都隻有聽著。

小飯鋪未必比不上大酒樓,夥計的身份未必比老板差,隻看你怎麽做而已,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

討厭的人總是會讓人覺得很討厭,有趣的人總是會讓人覺得很有趣。

這道理雖然就像是“雞蛋不是鴨蛋”那麽簡單,有些人卻偏偏還是喜歡做些讓人討厭的事。

每樣賭都很好玩,隻要不輸就很好玩。

唯一遺憾的是,十個賭,九個輸。

——也許還不止九個。

有些人喜歡黑暗。

有些人隻有在黑暗中才能做出一些他們平時不願做不能做也做不出的事。

有些人隻有在黑暗中才能思想。

在人類的曆史上,一定有很多深奧的哲理和周密計劃是在黑暗中孕育出來的。

但黑暗還是可怕的。

人類對黑暗永遠都有種無法解釋的畏懼。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這一段時候裏,隻有燈光是最亮的。

因為它在燃燒著自己,它不惜燃燒自己來照亮別人。

人也一樣。

一個人如果不惜燃燒自己,無論在多黑暗的環境裏,都一樣能發出光來。

一個人是不是老了,並不在他的年紀,而在他的心,所以有些人十八歲的時候就已經老了,有些人活到八十歲還年輕得很。

春光明媚,百花盛開,有些花開得早一點,有些花開得遲一點,可是遲早總會開的。

遲開的花朵,有時遠比早開的更豔麗。

有些人的生命也一樣,就像是一朵遲開的花朵一樣,當她自己都認為自己這一生已經不會開花結果時,上天卻偏偏要給她一個意外的驚喜,讓她生命的花朵盛開,開得更美。

所以一個人隻要活著,就有希望。

本來照在那盆山茶花上的斜陽,忽然間就已經變成了一片朦朧的光影,剛才看起來還那麽鮮豔的一盆山茶花,也好像忽然間變得黯淡而憔悴。

因為它本身並沒有光,剛才那一瞬間的光彩,隻不過因為窗外的斜陽恰巧照在它的花瓣上。

有的人也一樣。

在這些人的一生中,雖然也曾有過輝煌的歲月,但是在不知不覺間就會忽然變得蒼老衰弱,雖然活著,也隻不過在等死而已。

幸好這個世界上還有些人不是這樣子的。

因為他們的本身就有光芒,本身就有力量,從來也用不著依靠任何人,隻要他們還活著,就沒有任何人敢輕視他們,甚至等他們死了之後也一樣。

兒子風流一點,做爸爸的通常都不會反對的,甚至連做媽媽的都不會反對,父母通常隻反對自己的女兒在外麵交朋友。

燈火隻有在黑暗中才會顯出它的明亮,到了白天,就沒有用了。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

“你有錢?”

“當然有,”田雞仔道,“大把大把的錢。”

他居然真的掏出了一大把,隻可惜都是些銅錢和散碎銀子。

“你的大把錢就隻有這麽一點?”元寶顯得很失望。

“這已經是我的全部財產了,你還嫌少。”

元寶苦笑搖頭:“看起來你這有錢人跟我這個小叫花也差不了太多。”

田雞仔忽然板起臉,正正經經地說:“一個人的財產絕不能多,要左手拿進來,右手花出去,才花得痛快,花光了之後無牽無掛,更痛快極了。”

“有理。”元寶完全讚成。

“一個人的財產如果太多,花又花不完,送掉又心疼,又怕被偷被搶,又怕被詐被騙,又怕別人來借,死了後也帶不走一文,那就不痛快了。”

“有理。”

“隻要能花得痛快,就是個有錢人。”田雞仔說,“所以我是個有錢人。”

“你絕對是。”

“所以我這個有錢人的全部財產,就隻有這麽多,既不怕被偷被搶,也不怕別人來借。”田雞仔說,“所以隻要你開口,我就借給你。”

有人肯借錢給你,總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想不到元寶忽然又變得小心謹慎起來,居然問田雞仔:“你要不要抵押?”

“不要。”

“要不要利息?”

“也不要。”

這種條件之優厚已經很少有,元寶居然還要再問一句:“我可不可以不還給你?”

田雞仔笑了。他問元寶的話比元寶問他的更絕:“我可不可以不要你還?”

“可以。”

元寶回答得真痛快極了,而且一下子就把田雞仔全部財產全都拿了過來。

像這樣借錢的人固然天下少有,像這樣借錢給別人的恐怕更少。

可是兩個人都很開心。

——《七星龍王》

“為什麽喜歡刀的人,通常都會死在刀下?為什麽讓你傷心的人總是你喜歡的人?”

“這大概是因為隻有你喜歡的人才能傷害到你。”

“誰說你不喜歡的人就不能傷害你?你一定要記住,有些聽起來很有學問的話,其實全都是放屁,而且是很臭很臭的屁。”

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為什麽會有這麽大的差異,這種差異甚至已經不能算是一種差異了,而是人類最強烈最深摯痛苦的根源。

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樣的折磨,比情感上的折磨更讓人痛苦。

肉體上的折磨,是別人在折磨你,情感上的折磨,卻是你自己在折磨你自己,虐待自己,甚至會把你自己當作你自己最痛恨的仇人,因為你恨自己為什麽要做出這種事,為什麽要去愛一個根本就不值得你去愛的人。

一個人的肉體受到極痛苦的折磨時,思想往往反而更敏銳。

有餘即不足,有空靈的韻致,就比“滿”好。

一個人無論做什麽事,都不要做得太滿,否則他就要敗。這道理本來是大多數人都應該明白的,隻可惜這個世界上偏偏有大多數人都不明白。

對一個生長在農村裏的孩子來說,廚房裏的香氣永遠是最迷人的。

城市裏的大戶人家子弟,對廚房的感覺,隻有肮髒、雜亂、油膩。

因為他們的母親不在廚房裏。

喝酒的人都是這樣子的。

看見有足夠的酒,就希望自己能先把別人灌醉,酒不夠的時候,就要搶著喝。

永遠覺得自己是沒有弱點的人,這就是他最大的弱點。

——《風鈴中的刀聲》

對男人來說,天下所有的麻煩、困擾,好像都是因為女人而引起來的。唯一比一位女人更麻煩的,就是兩個女人。

“賭局”最大的痛苦就是,它一定要賭,不想賭的時候也要賭,隻要有人來下注,它就要接受,就算明知這一次賭得很不公平,有一方幾乎已注定非輸不可,它最多也隻能把盤口訂得差額大一點,還是非接受不可。

因為它是“賭局”,不賭的賭局,就像是不接客的妓院一樣,是要被人摒棄的。

寶劍有雙鋒,錢幣有兩麵,刀卻不同。

錢幣的兩麵,不管你從哪麵看,除了上麵的花紋不同之外,幾乎是完全一樣的。寶劍的雙鋒不管你從哪邊看,都是青鋒凜凜,寒光照人。

刀呢?

如果你從刀鋒那邊看它,它的刃薄如紙,如生死的邊緣,如果你從刀背部那邊看它,卻好像完全沒有侵略性和危險性,絕不會割傷你的手。

所以一般看起來,刀雖然遠不及劍的鋒銳,遠比劍遲鈍,可是實際上它卻有它狡猾和善於隱藏自己的一麵,就好像這個世界上的某一種人一樣。

一個男人如果長得俊一點,在女人眼中無論做什麽事都好像比別人強一點。

生死勝負,本來就不是絕對的,有的雖勝猶敗,有的雖死猶生,有些人雖然活著,卻跟死人一樣。

“那個苦行僧是誰呢?”

“提起此人來也是大大的有名。東海苦竹林苦竹寺的吃苦和尚就是他。”

“聽你這麽說,這位吃苦和尚倒真苦得很。”

“其實東海根本就沒有一個苦竹林,就算有,這個和尚也沒有去過,這些名詞,都是他憑空自己捏造出來的。而且據我所知,這個和尚什麽都吃,就是不肯吃苦。”

“其實也不僅是他,這個世界上像他這樣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嘴裏天天喊著要吃苦,其實真正吃苦的都是別人,他自己一點都吃不到。”

——《獵鷹·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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